杯里的水还烫,嘉南吹了吹,慢慢喝了一口。Μ.chuanyue1.℃ōM
同桌说:“走啦,回教室上课了。”大概因为嘉南生病她们三天没见的缘故,同桌变得比之前热情。
嘉南:“还没打铃。”
同桌胸有成竹地望着教室墙上的钟报数:“三、二、一。”
铃——
聒噪的上课铃准时在校园里回荡。
嘉南朝升旗台前看了一眼,底下拍照的人群也散了。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领完“阳光助学金”的黄橙橙回到教室。下课后,有好事者迫不及待向她打听,问这次助学金多少钱。
黄橙橙说了一个普通数额。
嘉南坐在座位上,给自动铅笔装笔芯。黄橙橙走过来说:“嘉南,魏先生听说我是高二7班的,还问到了你。”
魏先生,一听就知道是在说魏春生。
嘉南放下铅笔,用湿纸巾擦掉手上的墨痕,“他问我什么?”
“他以为你也会申请助学金。”黄橙橙是这次助学金的受益方,加之魏春生表现得平易近人没有架子,黄橙橙对他比较有好感。
“他看上去很关心你,还跟我打听了你平时在班上的表现。”黄橙橙说。
嘉南打断了她继续谈论魏春生的那些话:“我跟他其实不熟。”
黄橙橙表情讪讪,发现今天的嘉南格外冷漠且不好接近,她只好止住话茬,没有再提魏春生。
外面走廊上有嬉笑打闹声。
隔壁班杨竹得到助学金,几个男生在叫他请客:“杨猪,请兄弟们吃个汉堡不过分吧?”
杨竹没有表态,显然不情愿。
他被挡在上厕所的路上,想从旁边挤过去,奈何身材过于庞大,没能成功。
“你们也别太过分了。”有人站出来指责。
那几个男生回怼:“开个玩笑而已,这么认真干什么。”冲着杨竹的背影骂“死胖子,小气鬼”。
下午,又轮到了7班和8班一起合上的那节体育课。
集合之后要跑圈,嘉南现在不宜剧烈运动,向老师请假,站在香樟树下休息。
还有几个正在生理期的女生,站在一起说话。
“你们的综合素质评价弄完了吗?”
“没有欸,登陆密码都忘了。”
“这周弄完应该来得及吧?”
“还有一周左右就截止了……”
听她们说话,嘉南才记起班主任之前布置的任务。每个学生需要上网登陆洛陵市综合素质评价系统,提交相应的社会实践报告材料和照片。
具体有什么用还不清楚,但教育局是这样下达通知的。
一般来说,大家比较常规的选择是去敬老院帮忙,去社区服务,去孤儿院献爱心。
然后拍几张照片,盖个章子。
麻烦的是,每人至少要提交三项以上的实践材料。
嘉南在心里盘算,该怎么凑齐三项。
大部队已经跑完步回来。
今天体育老师下达命令有点狠,半点懒不让偷,每个人都跑得气喘吁吁。
“杨竹,你的综合素质评价弄完没有?”刚才说话的那个女生问,“你知道哪个孤儿院离得最近吗?”
她说完才觉得不妥,太伤人自尊。
杨竹跑步跑得满脸通红,呼吸急促,脸颊肉仿佛要溢出来,等了片刻,才说:“可以去我住的那家。”
见嘉南也在,杨竹对她说:“你也可以去。欢迎你们。”
嘉南诧异地看着他,像是在问,“你不介意吗?”
“反正大家都已经知道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了,”杨竹尽量装得无所谓,他笑很难看,有种装出来的豁达与释然,“都去帮着干活,还捐东西,多好啊,我又没损失。”
嘉南回家跟陈纵说了这件事。
陈纵帮她出谋划策:“去街边捡垃圾能不能算一项?也是替社会服务了。”
“对哦,应该可以。”嘉南觉得班主任审核不至于太严格。
万一不可以,那就到时候再说。
为了体现自己没那么敷衍,嘉南拎了个超级大的垃圾袋出门。
因为傍晚下过雨,打碗巷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到处有积水,她特地穿上了家里唯一的一双黑色塑胶雨靴。
雨靴不合脚,过大,靴筒松松垮垮地包裹住了嘉南的小腿。
她走起路来一搭一搭的。
陈纵跟在后面,说:“慢点。”
刚出楼道没走几步,嘉南就看见地上的烟头和被人踩瘪的易拉罐,她用火钳夹起垃圾,丢进塑料袋里。
陈纵举起手机给她拍照。
嘉南打量自己的工装裤和雨靴,问:“我这样这样看上去是不是特别傻?”
陈纵忍着没笑,适时给出正面评价:“特别好。”
嘉南不信,“到时候照片传到平台上,是公开的,大家都能看到。”
“没骗你。”
陈纵此刻想去夸夸群进修,学点新词汇和夸人技巧,帮助小朋友重建自信。
他把拍摄的照片给她看,“这不挺好看的吗?”
陈纵的拍照技术确实还可以。
天刚入夜,路灯亮起,照片里的嘉南站在光晕里,露出背影和一个柔和的侧脸,提着水桶似的塑料袋,也没有显得很滑稽。
嘉南在系统平台上看见过其他同学家长拍摄的照片,有的角度死亡,有的拍成虚影,有的怼脸放大毛孔痘痘,总之惨不忍睹。
相比之下,陈纵实在太叫人放心了。
嘉南还是有点包袱的,她看完照片放心了,继续捡垃圾。
遇到路灯照不到的地方,陈纵就打开手机的灯光替她照明。
黑皮打电话来问陈纵在干嘛,晚上去不去喝酒。
陈纵看了眼前面在芭蕉树下夹泡沫块的嘉南,说:“去不了,要陪小孩完成课后作业。”
“有家室了果然不一样,”黑皮打趣道:“不过,你怎么跟人家爹一样?”
他那时候带小白,就是这么带的。
“南南,”陈纵突然叫住嘉南,问她:“你叫我什么?”【穿】
【书】
【吧】
嘉南觉得他问得很奇怪,“阿纵?”
陈纵:“你觉得我像你的什么?”
嘉南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的答案是:“财神爷。”
经她提醒,陈纵也想到她狮子大开口讹房租的事,“不是冤大头吗?”
嘉南纠结了半晌,跟陈纵商量:“……那要不要我把多收的房租退你啊?”
陈纵:“你愿意?”
嘉南:“也不是很愿意。”进了口袋的钱再掏出去,挺难的。
见她那副财迷样儿,陈纵挑了挑唇:“你使劲敲诈吧,反正以后都是你的。”
嘉南想到一个词,叫夫妻共同财产。
夫、妻。
对于她这个年纪来说,显得非常遥远。
她从小在沈素湘和嘉辉的婚姻里看过太多令人心灰意冷的东西,相互伤害、不信任、埋怨、背弃。
爱总是很少,掺杂着像沙子一样粗粝的杂质很多。
年深月久,日复一日,在人心上搓磨,让嘉南不敢想以后,她甚至觉得自己不会拥有婚姻。
那并不是什么好的东西。
但现在想想,如果对方是陈纵,她愿意再定义一次“家”的含义。
也许对嘉南来说,陈纵的本身就代表着信赖、安全、不离弃,是她梦里反复出现的树藤,灯塔,和防跌落的网。
*
月光微茫,夜空蒙着淡淡的灰。
路上的车流依旧多不胜数。
陈纵看时间差不多了,叫嘉南回家休息,“任务完成了,可以了。”
嘉南把塑料袋扔进垃圾车里,在路边的水龙头下洗手。
不远处,有个波浪卷长发的女人蹲在地上呕吐。
旁边的台阶上有几个把袖子挽起,露出粗壮胳膊的男人,眼神□□裸地打量着女人的身材。
嘉南认出她来,“是苏蔷。”
嘉南和陈纵走过去,装作是来接苏蔷的朋友,把她从地上扶起来:“你怎么喝这么多?”
苏蔷醉了,尚且还有一丝意识,眼前出现了好几个模糊重叠的影子,不确定地说:“嘉南?”
“是我。”
嘉南问:“有人来接你吗?”
“有,我有男朋友……”苏蔷语无伦次,“男朋友……不对,男朋友分手了,没了,飞了……”
嘉南发愁了。
她要是把苏蔷扔这里,苏蔷估计能在大马路上睡一晚,还存在诸多安全问题。
只好叫辆车送苏蔷回去。
她连站都站不稳,索性三人一起上了车。
司机态度不耐烦,说吐了要加钱,又抱怨说早知道不该接单,触到副驾驶座上陈纵冷淡阴鸷的眼神,终于不再多说什么。
苏蔷途中没吐,说了些乱七八糟的醉话。
嘉南听见了,是在骂魏春生祖宗十八代,也有关于她第n任男朋友的事。嘉南总结出来,苏蔷极有可能失恋了。
而且这次是男方先提出的分手。
所以才有了她今晚的借酒浇愁。
苏蔷眼睛瞄到前排陈纵的侧影,对嘉南说:“怎么你俩还在一起呢?我都换了五、六、七、八个了。”
苏蔷:“怎么做到这么长情的?教教我……”
苏蔷:“还有你到底是怎么把人吊到手的,他那么难追,你给他灌迷魂汤了?”
嘉南都要怀疑苏蔷是不是装醉了,她现在嘴皮子明明利索得很。
嘉南知道苏蔷一开始也对陈纵动过心思,尤其是陈纵在文化宫当保安那段时间,为此还有过危机感。
当时在一起回家的路上,嘉南主动向陈纵提起要加微信。
苏蔷:“你们分手一定要告诉我……”
嘉南隔着衣袖,嫌弃地捂住了醉鬼的嘴,淡淡地说:“我们不分手。”
出租车经过一段缓坡,匀称减速,在路边松柏的树影里停下里,风吹得碎影摇晃。
司机说:“到了。”
嘉南朝车窗外望了一眼,面前是扇掉了漆的朱红铁门,在稀薄的月色下,颜色失了真。
是家孤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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