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山秋雨,下得流连,一连半月,云山雾罩。
等今天放晴,宛如新娘露面,粉白黛黑,施芳泽只,山色端的隽秀。
暖阳从天空倾照而下,屋前地坪上水光晶莹,与枝头凝滴互相辉映,满眼星辉。
乔春生虽不在家,但对儿子早有交代,让他用功学课,准备来年高考。
刘鸢伺弄家事,对乔多有关注,但知乔散漫惯了,哪能用心读书,害怕逼迫过了,倒生逆反之心,只要还在坐着读书,便由着去了。
乔坐窗前,远望着溪水尽头一渔翁撒网,一阵高腔懒调的号子悠远传来。
乔的心思被风正义的故事牵连,对学习并无用心之处。见天色阴雨,无处可去,便拿出纸墨学着小人书将风正义的故事画在纸上。此时他正用毛笔轻轻勾画,一道剑影从一片崖石后闪烁而出。
等这笔画完,将毛笔搁置一旁,叹出一口气来。
感叹故事虽听得一些,但多为道听途说,真想此刻上山,去向风正义问个究竟。
但转念又想,如果风正义待自己果如爷孙,要是愿说,早该说了,失落和烦闷一齐袭扰,便将用草纸装订成册的画本合上,闭上眼睛。只见封面写着四个字:“战地英雄”。
脑中正想着与雷疯子的约定,忽听远处有萧声传来。其声凄清,有高昂处,也呜呜然,曲声中仿佛秋尽叶落,又如马蹄催营。
乔循声望去,见张青云坐于青牛背上,站在波光粼粼的溪水中,那萧声就出自他握在手里的一把洞萧。
乔还小时便听舅爷李云州吹箫奏琴,对这洞箫情有独钟,此时见着,哪还能按捺,飞也似的跑出门外。
刘鸢轻叹一声,只嘱咐早些回来。
“这是什么曲子?”乔问,
“我可不知,是从你舅爷那听来的。后来等要去向你舅爷学萧,不想他死得早了。”
“听来耳熟,但又不像,听你这么一说,想到一首曲子,只是你吹得错了,调子都跑出十万八千里。”
乔一边淌过溪水,伸手要去抓那青牛牛尾。
牛将鼻子深入溪水,好似正捞水底的水草吃。见乔走近,转身蹭向乔的脸。
乔伸手抚摸青牛的牛角。
“我只是听过几遍,记得不清。今日看见溪水清澈,天高云阔,胡乱吹几下,一直找不到调子,要说是新的调调,都有人信。”
“曲不搭调,但听是好听。舅爷曾说,奏琴吹箫,犹如拿捏手中的泥人,初时求像,后来惟妙惟肖,再后来等捏得多了,曲从心中出,调音自然形神俱同。但这还不够。”
“还不够的?”
张青云歪头看着,见两人在水中的倒影随清波荡漾,像极了两只在风里摇摆的剪纸人儿。
张青云对剪纸兴趣浓厚,还听过不少历史故事,此时见到一人骑牛一人站立的倒影,竟想成是老子西出函谷关,拜释迦牟尼佛为师的场景。但旋即又想,自己岂能成了乔的徒弟,便挥起牛鞭,朝着水面抽去,让那倒影再难聚拢成形。
乔见张青云挥鞭,还以为他心里不忿,连忙闪身躲避,一边大声说道,“李云州说,出神入化,物我两忘,曲调入自由之境。”
“那又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听得几遍,调子早忘了。”张青云不解,还去抽那水中人影。
“就说你跑了调,不说你吹得不好。你何必用鞭子抽我。”
听乔说话,张青云才知误会,连忙将鞭子收回,望着乔傻笑。呆愣的样子,让一旁的渔翁都觉得滑稽。
乔白了张青云一眼,从他手中将萧取过,手肘轻抬,稍一提气,萧声传出,吹的是《苏武牧羊》。
萧声深沉悲壮,幽婉动听,如那溪水南回入群山,也如雁鸟振翅回返青天之上。
张青云听着听着,脸上现出痴迷神色。
“还不如前面吹得好听。”
一曲罢,乔要将竹萧归还,却听不远处的渔翁隔着溪水大声说。
乔少注意那渔翁,听声音才去正眼瞧他。
他头戴斗笠,只露下巴长胡,胡子很长,有如狐尾。此时正站立竹筏,也不撑篙,任那竹筏随溪水缓缓而下。两手里仗着一根半米长竹烟斗,咕噜噜在水中冒着气泡,是一根特制的水烟壶。
乔觉得恁地奇怪,一双眼睛只盯着那只长长的水烟斗看。
“刚刚吹的是《苏武牧羊》,是好曲儿,你可曾听过?”张青云道,
“没有听过,也不知道什么曲儿。自从老头们渐渐死了,像李云州,这溪水边清净不少。这鱼虾似乎也少了乐子,一网下去,还没几个作伴的。”
渔翁略一抖手,竹筏便奔着两人漂来,等靠得近了,渔翁将那装鱼的竹篓翻给两人看,果然没见几条鱼儿。
“但这萧声是什么货色,一听就明白。刚听说的什么出神入化,什么物我两忘,都是糊弄人的鬼把戏。
“李云州读书人,爱讲些大道理,连教的多是些摸不着的法门。照我说了,要评价一个屁响是不响,一听音调就行,甭提什么香不香,男的还是女的放的。”
“这可不是!”张青云敬仰李云州先生,觉得渔翁说话粗俗,极不认同。
“哼,有何不是了!”
渔翁摘下斗笠,露出苍苍白发,大眼高鼻,额头正中一“川”字纹如刀刻,仿佛三道伤口。面色红润,但难掩衰老之色,年纪俨然已过古稀之年。
老翁提起竹篙,直插入溪底的泥里,竹排停于水中一动不动。
“文wg时,李老头认死理,还顾忌那荣誉脸面,为了几个红屁股娃娃上吊,后来听了,没把我气死。他就是个穷教书的,九流之辈,读书读到屁y里去了,
“人活着是要命还是要那脸面,这都想不通的,还说是名家学士,性子懦弱如此,教会的人要是都上吊都寻短见,怎么能成就人生气候,教授有愧。”
老翁将那渔网兜起,抛入临近的一处深潭,看着渔网沉入水底,剩一根浮标浮在深绿的水面,
“且看那仰龙峰顶的风正义风二爷,自从常居仰龙峰顶,就曾发下话来,谁敢踏足仰龙峰一步,就要他开膛破肚。
“开始没人听他说的牛皮大话,后来等红屁股上山去斗争,脚跟还没站稳,就被一枪差点开了裤裆,等再上一步,真有人被打掉Luan蛋。直到现在,就是太上老君,也没谁敢上去!这才是狠人一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主子,有杀人气魄。”
自从乔上山,仰龙山主峰就难遇几个人影,听老翁说起,乔恍然大悟。再听老翁如此评价舅爷李云州,不知老翁辈分出身,只得低头望着水面不语。
竹筏浮于水面,溪水随秋冰凉入骨,人影飘如水,流水潺潺入眼中。
等乔再抬头去,老翁已回收渔网,网上仅挂着一条巴掌长的金黄河鲤。鲤鱼全身金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扭动时宛若游龙。
“金丝鲤是龙身!”老翁用巴掌拍网,将那河鲤放回溪中。“难得一见的神物。”
鱼儿微一甩尾,一头钻进水底,再也不见。
“那怎不捉了。”张青云生平第一次见着如此漂亮河鲤,心又不舍,还只能眼巴巴看着它逃走。
“黄毛小二,夸你萧吹得好,没说你脑子聪明。若是论聪敏古怪,你不如这个小子。”老翁看了一眼张青云,又看向乔,“天物不可夺,夺来全是祸。”夶风小说
说完,老翁撑篙,竹排顺水而行,直入溪水尽头,消失在沿岸杨柳之后。
乔望着老翁离去,心中竟生黯然之意。但仔细想来,又似是被那金丝龙鲤牵动,不像是因他离去所致。
乔一夜未眠,还未等天亮,便偷偷摸出门外,去张青云家等候。
太阳刚起,两人已翻山越岭,又去风家大院。
再次光顾,已去半月。幸好天气阴雨,烟叶未收,土塬远望一片墨绿。乔让张青云等候,独自一人朝土塬行去。
等上土塬,雷疯子正躬身割烟叶,想是要乘着秋日正好,晾晒烟叶。
乔大步走近,来到雷疯子身旁。
一人割烟叶,一人帮忙拾掇,久久无话。等将偌大一片烟草地收拾干净,日头升起,大地清明。
“那日里,你胆子不小。”雷疯子坐于一石墩上,从腰里掏烟叶。乔连忙挡风,雷疯子并不避让,似是熟识不少。
“你说的以雷修心,我是听不懂其中道理。只是想着怕你疯了,被那雷劈死,能救你出来。”乔说,
“你小子好笑,但心意我是懂的。可你守得住秘密?”
雷疯子吧嗒吸烟,将那瓜皮布帽取在手中,去拍打身上的灰尘。
乔见他一身是泥,哪还用拍打,此举诙谐得很。但连忙忍住笑,对他狠狠点头。
“这土塬遭雷劈,是常有的事。但雷劈的地方,却是那块石碑,到不了我身上。我是借雷装疯,大家都怕了,不敢再动我分毫,因此得了个疯子的绰号。”
雷疯子说着,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看在乔的眼里,又如那渔翁一样高深莫测。
“以前听到雷声,我心里害怕。等后来受了和尚启示,不去行恶事错事,果然渐渐清明,不再怕雷。再到后来,就是见到雷球落于脚边,我也能踹上两脚。这时想起,终于明白风正义能那样做的原因所在了。”
“为何?”
“如果都是为了别人,不做恶事,还行善事,怕那雷作什么。”
“就这么简单么?”
“就是简单的事。”老农侧头望着乔,转而问道,“不过,你怎认得风正义那家伙的?”
乔见此间再无旁人,便放心说了他和风正义的事。这让老农不禁眉头舒展,脸上露出欣然之色。
“风家本不属于本地人,方圆百里,也只有一家姓风的。风圣一的祖上是道士出身,至于出自哪里,我还未曾听闻,但闻他祖上学得一手占卜圈星之术。www.chuanyue1.com
“有次到访洞庭湖,见湖水涨息,气若升腾,藏有龙脉之气,便界水为凭,循着湖水一路南下,等寻到汨罗江北平坦地带,却丢了龙脉的踪迹。想那高山龙脉甚是好寻,然而龙脉结于平原,要寻得却是难上加难。仰龙山地势不高,平岗纷乱,顿时让祖上云里雾里,犯起愁来。
“等到某日,祖上还在仰龙山中寻来寻去,恰好遇见一位下山打水的小和尚。小和尚天真幼稚,见到道士装扮愈加好奇,便与祖上攀谈起来。听说祖上的来意之后,随口便说,仰龙峰上有块龙头石,本地人叫它‘望日’石,说好带他去看看。
“祖上跟着小和尚进了仰龙山,一路来到仰龙峰顶。果然,峰顶攀援一块奇石,状若龙头昂起,有神龙傲天之势。
“等他寻着山脊向四周望去,龙状尽显。祖上运用勘龙秘术,最后寻到这脱祖离宗的龙穴所在。
“虽然龙气不长,但对于平常人来说,却是天大的福泽。从此,风圣一的祖上便在此处建了道家。”
老农用脚在地上踏了一下,说明正是此处风家家宅所在。
“为什么不将房子建在龙头边,反而建在这山脚下。”乔不懂风水之说,心中疑惑。
“你知道个p啊。”说完,老农朝着远处努了努嘴巴,示意乔向前望。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战地高徒之风卷云旗更新,11秋云藏过多少事,难说堂前一块碑(上)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