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日,晌午时分,乔临溪水而立,芦花飞絮,溪光波影,秋意更浓。
他于岸边踌躇,似是在等人来,又似被这光景包围,不得脱身。
不想上游又起渔歌,一听竟是那渔翁又来。乔心中欢喜,连忙跑到上游河湾,远望一人立于溪水之上,风送涟漪飘去,仿佛一苇渡江而来。乔思量这渔翁昨日不是顺流而下,何时辗转回到上游。
正在此时,张青云骑着青牛,一边涉水,一边朝乔挥手。
原来两人本约好去那仰龙峰顶看望风正义,以解心中疑惑。此时见渔翁,乔便稍作等待。张青云不解,捡起一块扁平河石,玩起了水漂。
“怎不将昨日的曲子再吹一次?”渔翁靠近,将斗笠取下,手里提着一袋鱼虾,说着掷到岸上,“我便和一首江里的渔号。”
张青云有些发愣,终于听得明白,便从背后取出洞箫,高声吹奏。
乔一旁看着一人一萧,相持而立,萧声与沧桑的歌喉互相应和,听着着实畅快万分。
“湘江有水出擎苍,伊人倚伞照红妆,飞云出华琚,朝霞予晴川。凭我回首斜阳,忍低眉,烟雨袅袅芭蕉旁…….”
等到歌声高越,那萧声竟也跟着抖而直上,不着旧调,又出新曲。乔惊奇地望着张青云,被他吹奏的天资慑服。
曲罢,老翁奇怪地看着张青云。此时张青云还沉溺在曲中,萧声不停。
“好敦厚的性子,还藏着空悟的心境,我是看走了眼了。”
乔离老翁很近,听他说得清楚。听人说话,张青云顿时停了下来,也为自己沉迷曲调而吃惊不小。
“你唱的又是什么渔歌?”乔小心问道。
“以前可曾如此入空灵的心境?”老翁盯着张青云,不答乔的问话。
“没有过。刚刚听你唱歌,歌声好听,歌词也美,便跟着吹了起来,云里雾里的。”张青云摇着头,一副呆傻模样。
“你们想知道这首歌的出处?”老翁看了一眼乔,又去看张青云。目光落在他的长裤上,膝盖破着一个大洞,露出被冻得发紫的皮肤。
乔张二人都点头。
“那你便随我打渔,我便说给你们听。”老翁期望地看着张青云,眼睛一眨不眨。
“我得放牛。不放牛,攒不到钱,家里着急!”张青云答,
“打渔也能补贴家用,打到鱼去长沙城卖了,也能换钱。”
“可我见你竹篓里空空的,哪有几条鱼来?”
“娃儿不懂。”老翁见张青云松动,似是高兴,便从竹排取出竹烟筒,先点了一筒烟,随后才道:“天地给养,布施有限,只取所需,功藏无尽。我孤身一人,只与江水为伴,这湘江水千万顷,只取一瓢饮,就是这个道理。”
张青云和乔各自懵懂,哪能懂得,只道老翁哄骗他们。
“那我还是不能学着打渔!”张青云道,
“为什么?”
“我要读书,明年还要参加考试,去城里上大学。要是天天打渔,耽搁了正事。”
老翁听张青云说,顿时哑然。俯身去拾掇渔网,将竹排划去远处,撒出一网。乔暗笑,偷偷朝张青云竖起拇指。www.chuanyue1.com
撒网提网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等老翁将网收回,只见网里鱼虾蹦得热闹。张青云眼睛一亮,骑着牛涉水过去。走近一看,大小鱼虾竟然有三四斤。
老翁大笑,只听他道:“我怎是捕不到鱼,是觉得鱼儿可怜,不想捕啊。”说完将网里的鱼儿放入溪中,又寻一处,还是一网撒下。
再等提网,鱼虾还是不少。
乔和张青云正愕然时,听老翁突然说道,“不过,我真不该将昨日那尾金丝龙鲤给放了。”
等话说完,便转身过去,望着河岸远处。
乔循着老翁望向的地方,正好看到一座木屋的屋脊从柳树林里露出深褐色的茅草。
秋意冷,太阳高照,有水雾升腾,此时在树林上方汇集成流云,于草屋处蜿蜒流连。等过得片刻,水雾越聚越多,一阵东风吹过,又成长长一道,仿佛涂抹在墨绿山色上的重重一笔。
那处草屋,正是八叔公的居所。
“老天瞧他活得太久,我是救还是不救,救又如何?”
乔听老翁说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此时突然感到一阵心塞。
“你老人家说的是什么意思?”乔突然变得礼貌起来,担心地望着茅屋。
“有个老头,算是死了!”老翁低头拣出鱼虾,叹出一口气。
乔望着老翁,领会他的话,朝张青云使了个眼色,着急朝岸上跑去。
“看娃儿份上,我就救得一救。快去生火烧一碗滚水,往里撒一撮泥灰,我随后就来。”
想那八叔公百岁之身,早已如风中星火,听老翁如此说,不能不信。
乔微一点头,朝着茅屋飞奔。
推门进屋,看见八叔公就躺在床上,身体蜷缩,仿佛人又瘦了一圈。乔大声叫唤,人却毫无动静。
乔连忙伸手到鼻息处,顿时惊骇万分。八叔公虽身体还温,确已断了气,但死去不多时。
乔想起老翁的话,心生悲伤,此时张青云正好进屋,乔招呼他赶紧点火烧柴,寄希望老翁有救命的手段。
等老翁赶来,双手捧着那尾金丝龙鲤,大小模样,和前日那条不出左右。
乔和张青云瞪眼看着,心思如那滚沸的水。
老翁来到灶台,朝沸腾水撒了泥灰,将龙鲤送入滚水中。
也不见龙鲤挣扎,鱼尾轻摇,还似在水中轻游。
“龙鲤是神物,颇有灵气。知道以命换命,算是公德造化,遂以身许,通天路上又进一步。”
乔盖上木盖,不忍再看。
张青云听了,暗咐老翁说话太过玄乎,必定是安慰之词。
“龙鲤少见,是那龙气所化,我生平打渔,去过不少江河,也仅在这仰龙河和湘水里见过两次,算是奇遇。”老翁弓背,右手轻拂,去闻那滚水的气味,“今日再遇一次,便知又要续命一次,早知是这百岁老头儿,岂能再将它捕回,真的是浪费天地好食材。”
说完,不禁哈哈大笑。
老翁能预料八叔公断气,已经令人称奇,还能将龙鲤从水潭里捕捞,又是更奇的事了,乔和张青云一时已将老翁惊为天人,大气都不敢出。
“两个小娃定是不解我如何又捕得这水中龙鲤?”老翁装着蹙眉,又将眉头舒展,如此往复,仿佛调笑,“龙鲤择深潭而居,且喜暖。这仰龙河虽长,但多为浅滩,只有门前一处水深,还有地泉。前日来过,早探出深潭只有一处。只要从水底潜去,定能望见一道金色,那便是它了。”
乔才仔细看到,老翁长裤还在滴着水。
就算如他所说,抑或是潜水捕捉,更堪称奇。乔一时既感激又佩服。
“找到不难,捉到却难。我已用网捕过一次,这龙鲤神物,定然记得,不能再用网捕。”老翁捋着垂胸的胡子,双手背后,颇有些神采,“水底捉鱼,要有偷摸的本领,本领不到,哪能粘到鱼的身子。你们说是不是?”ωWW.chuanyue1.coΜ
乔张听了,狠狠点头。心想就是死鱼一条,浑身泥滑,不一定能抓到,听他说去水底捉活鱼,也太过稀奇。
等得片刻,香气顿生。
老翁连忙揭开锅盖,顿时满屋飘香,如入香兰。
他小心将一碗乳白鱼汤盛入碗里,锅底只剩一整条鱼骨。想是那鱼肉都已化入膏汤,端的神异。
乔从他手里接过,将鱼汤吹凉。此时闻着鱼香,听着老翁渲染,像是捧着一块宝玉,他可不会再有吃食的欲望。
等汤吹凉,老翁将八叔公扶正,用勺将鱼汤喂入口中。
半晌过后,乔握着的八叔公的手竟然产生温热。
再过半晌,八叔公悠悠醒转。直惊得乔和张青云一同大呼出声。
八叔公睁开眼睛,看那错愕神情,似是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八叔公,你没死!”乔此时情到真处,握紧八叔公的手不放。
“我记得是死了。”八叔公伸了伸舌头,费了好大气力说话,“阴阳两界,只一墙之隔,我是在隔壁住得久了,没迈过一道门槛。等我走进去又缩回来,没想到见的是你小子。”
“可不是我,是这位打渔的,用一条金丝龙鲤救您活过来的。”乔让开身子,露出背后的渔翁。渔翁行作揖礼。
八叔公看到,微眯的眼睛顿时睁大半分,“我是见了鬼了?”
“不用多看,我俩从来不识,也不是什么鬼不鬼的。今天正好打渔路过,进来讨口茶喝。”老翁说得轻描淡写,转身就要走出去。
“我说怎么,”八叔公咳嗽一声,就要支撑坐起,但苦于无力,只得又躺好,“能梦见一条金龙,还梦见一飞天渡鸦。”
听到此话,渔翁身体一顿,硬生生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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