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出门赶妖集前,纪寒食特意问了他家小东西,问他喜欢什么,要不要给他从妖集带回来好吃的或者好玩的。
也是幸好问了这么一句。
因为在纪寒食看来,小孩子嘛……自然应该喜欢糖葫芦,喜欢木偶人,喜欢竹飞机,喜欢拨浪鼓。
结果小东西根本对那些毫无兴趣,却仰起脸来问他:“寒食哥哥,可以给我买几本书吗?”
纪寒食:“书?”
纪寒食:“书……”
纪寒食:“咳,书。”
他不想显得自己很文盲。毕竟“书”这东西,他也是见过的。
纪寒食记得自己还像小不点这么大时,曾跟着师父在雁回山生活。他师父殷莫潜心修行,房间里一向十分清简、东西不多,书箱里面却总装满了很多很多书。
说起师父的那只书箱啊。
纪寒食如今想来,那应该是个法宝。
因为,不过两尺见方的竹子匣而已,看起来普通寻常,师父却总能从中掏出一本一本接一本的书籍竹简。有时摞起来足足有书箱的七八倍高,还能继续从里面掏出东西来。
其实,那个时候吧……师父也曾说过要教他读书习字的。
无奈纪寒食头脑笨,又懒懒散散的没个长性,教啥啥不会、学完亦记不住。
好在他师父也是个道心大成、超脱世俗之人,只道是顺其自然,他不愿学也罢,并不逼他。
于是纪寒食还是小妖怪时,整日就过着没事儿就上树掏掏鸟窝、下河捉捉鱼虾的悠闲日子,虽然脑袋空空,倒是挺轻松愉快。
没有比较的时候,纪寒食并没觉得自己师父这般有什么与众不同。
直到后来长大成人当了月沼大佬,一次机缘巧合救了狐族的小王子符厉。后来小狐狸的亲爹找上门,纪寒食亲眼看到那位狐王如何打着骂着“为你好”鞋底抽着逼符厉读书成才,才深深感慨自己那位师父……
果真无欲无求、是个神仙一般的人物!
“咳……原来小佑你喜欢书。”
“既然喜欢……妖集是有书卖的!我以前看到过,待会儿去到了就马上给你买几本!那你要……看什么书?”
夏长泽乖巧地昂起小脸:“随便给我买几本就行,寒食哥哥觉得好看的都行。”
他不挑,心里想着反正妖界的书他应该都没看过,应该看哪本都很新奇。
这头纪寒食:“…………………”
自己觉得好看就行?
问题是自己几乎一本都没看过,这话要怎么开口?
“啊,如果有《天选辑录》的话,”夏长泽想了想,又道,“就帮我带一本《天选辑录》好了,我之前的看了一半还没看完。”
“好好好。”纪寒食连忙点点头。
含着草叶坐在去妖集马车上,一路不忘一直在默念这个名字。
天同鸡录?
记住了,天同鸡录!看到了一定帮他买!
……
到了妖集,纪寒食直奔那三五家卖旧书的铺子。
可问来问去,也没哪家老板听过他说的那个“天同鸡录”。最后没办法,只能让老板把“鸡”有关的书都拿出来给他挑。
挑着挑着还挺不满意:“哎山猫哥,你怎么给我拿的这些书一翻开里面全是字啊?这多无趣!我买给小孩子看的,有那种图多的画书吗?”
“哇哇哇,这本好!你看这鸡画得多像,哎哎这本也好……”
买完书,纪寒食路过猴王的水果摊,发现又有上次买的那种小水梨。
看着黄澄澄的,比上次的还新鲜!
说到上次那个水梨啊……小东西整整吃了两个,吃得一干二净,纪寒食觉得他肯定特别喜欢。
这次,他在猴王愕然惊悚的眼神中直接买走了一整兜。
钱袋很快瘪成薄薄的两块布,毕竟书和梨子都非常的不便宜,但能怎么办呢?
该疼小不点还是要使劲疼啊!
……
当晚,但纪寒食拉着半车书,兴冲冲去庭郁的小筑接他家小不点。
“你看你看,虽然没有你说的那个什么鸡录,但我把带鸡的书几乎都买了,老板看我买得多,每十本还送一本!”
星空下,纪寒食脸上写满了骄傲,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
“我专门挑了画得最好看的。你看,这是画鸡画得最像的一本!那个老板还想卖给我几本画得跟鸭子似的,幸好我不上当!你看这本《雄鸡图谱》,我抢的可是最后一本,你看这公鸡蚱蜢图多漂亮,寒食哥哥是不是还蛮会买东西的?”
夏长泽:“……”
那墨水画的鸡,倒真是……画得雄赳赳、气昂昂。
问题是……《雄鸡图谱》?
再从板车上拿起来一本,《散养水鸭》,呃,《广陵白鹅》?这都什么鬼书?!
实在是无法昧着良心夸赞,只好点头道:“二十本送一本,是挺实惠的。”
回到家,纪寒食洗漱一番之后就开开心心点上油灯爬上床,从身后抱住他家小东西。
夏长泽则靠着他温暖结实的胸膛,礼貌性装模作样地……翻阅着一本新买的书。
纪寒食:“我认字不多,小佑小佑,这上面说了什么?”
夏长泽:“……”
无奈他随手拿的这本,刚好是一本很诡异的志怪故事。半文半图地讲了个小公鸡被山上的狡猾狐狸骗,最后稀里糊涂给狐狸当了新娘子的故事。穿书吧
故事很短,他两眼就翻完了。
只觉得一言难尽。
倒真不是身为云锦太子,过去天天在上界藏书阁里拿书读,练就得文学欣赏水平过高。
实在是整个剧情……从头到尾根本就半、点、都、说、不、通!
“小佑,这句这句,这句说什么?”纪寒食还很兴奋,指着其中一幅插图问他。
夏长泽:“……”
他恨不得自己能当场现编,但事出突然也实在是编不出个什么,只得硬着头皮,将画旁的文字如实念出:“那狐便曰,这位雄鸡小娘子,在下瞧你尾羽甚美,拟以狐裘换之何如?”
纪寒食:“……”
纪寒食:“雄鸡……小娘子?”
夏长泽:“嗯。”
纪寒食微微皱眉,困惑地挠了挠头:“这不是雄鸡吗?又怎么会是小娘子的?”
夏长泽心道我也想问啊!
所以说了,确实是真的……半点都说不通的奇怪故事吧!
这著书之人“兰陵酒酒生”也是清奇,竟将那雄鸡写作一位“头顶艳冠、尾羽丰饶的翘屁股妖娆小娘子”,怕不是假酒喝得太多。
“寒食哥哥,其实这故事一开始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再后来,雄鸡小娘子便同那狐狸道……”
夏长泽一页页翻着,很快把这个没几页故事跟纪寒食讲完了。
纪寒食:“哈哈哈,哈哈哈。”
继而,整个人有些迷茫:“诶,这个故事好奇怪啊,似乎没有庭郁之前跟我讲的画皮与凡人书生的故事妙趣横生。小不点,我这个书……买得是不是不好?”
夏长泽:“……”
夏长泽:“不是的寒食哥哥,你这个书买得很好!”
“画皮和书生的故事有趣是有趣,但不过是才子佳人的风花雪月罢了,倒是咱们这书,反而讲了比较深刻的道理。”
纪寒食仍旧有点失落:“真的?”
“嗯!”夏长泽坚定点头:“譬如说,你瞧这小雄鸡,人家就喜欢当小娘子,就喜欢当狐狸的新娘子,最后也如愿以偿,岂不皆大欢喜?就像寒食哥哥你常说起的那只林族的小老虎,人家就是投错了胎,就是想有翅膀学飞,那又怎么样呢?他自己喜欢不就好了?”
“是谁定的规矩,他活在世上就不能随心所欲,就非得做别人眼里乖乖吃肉穿林的小老虎,就不能想要做个想飞的大老虎?”
……全是胡诌乱扯。
不过成功地达到了目的,纪寒食又开心了,傻乎乎地捧起那本书翻来覆去地看:“是吧,我就晓得我买的没错,写的真好!”
“小佑你说的真对,妖生在世哪有那么多规矩,我下次……也再不跟着虎族族长一起笑话那只小老虎蠢兮兮了!”
说着,下巴舒服地搁在夏长泽肩窝,又把小东西往自己怀里掖了掖,抱得紧紧暖暖的。
窗外其实早已起了不小的风,还零零星星地下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却因为有人暖被窝,再也不会有之前那么多年的衾寒寂寞。
夏长泽垂眸时,想起中午吃饭时庭郁的话。夶风小说
【馋哥给你买的?】
【他那个人啊,自己一年都舍不得给自己添几件新衣服,对你倒是大方……】
也许他是不怎么懂书。
但他却也是真的在尽力对他好。
……
夜半,纪寒食已经挂着浅笑露出小虎牙打起了无伤大雅的小呼噜,夏长泽还在抿着唇挑灯夜读。
其实真没什么可看的,全是冤枉钱。
十之八九是比雄鸡小娘子和狐狸还要荒谬的蠢故事,经不起半点推销。
可他还是一页页翻着,心里涩涩然,不愿意浪费了身边人哪怕一丁点的好意。
直到看累了,余光一闪,忽然呆呆地盯住了墙角。
那里,正整齐码放着的一整新鲜购置的、袋酸到不能忍的水梨。
“……”
“…………”
小太子额边青筋突突跳了跳,感觉到了心口梗塞。
如果,这就是脱胎换骨、当一只可爱小妖怪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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