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仙人从地上捡起一支月色的寒矜花。
黑发如瀑,沾染了流月白的衣裾。
“长泽,你是在找这个吗?”
夏长泽咬了咬下唇,依旧僵硬,依旧眼中满满警惕。
庭郁无奈,自他身后伸出手,从仙人那里接过花。
“拿去吧,好生收着。上界如今浊气太盛,大多花草都已枯萎,这已是仅存的几支。”
风动,那人微微而笑,琉璃勾玉轻响,一双明眸望过来。
“好了,既已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你们便快走吧。”
“如今的云锦,你们也看到了,已是一片魔窟血海,再不是曾经繁花盛开的仙境,以后便……再也不要回来了,长泽,好好待在下界,好好生活,听话好吗?”
“……”
无数的疑问、回忆、迷惑和不解。
夏长泽喃喃,晦暗双目中,隐隐燃了一丝微明。
“六叔,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懂,当年明明是六叔亲手把他打下的混沌洪荒。可如今看到他还活着,却为何并没有特别惊讶、亦无一丝惶惑?
仿若一切尽在掌握。
仿若,六叔他……早就知道他一定还活着一样。
可是,怎么可能?
“小佑,我想大概……你的这位六叔,当年也是别无他法吧。”身旁,庭郁声音虽轻,却一字一句直敲胸腔。
“在魔尊面前他护不了你,因而只能佯装杀死你,其实却是……背地里偷偷把你送走,送到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偷偷送走,护着他的性命,将他送到下界,远离险苦,远离一切纷争。
让他可以在遥远的地方重头来过,作为一个普普通通小妖怪,过平平安安的日子。
夏长泽眼眶一涩,他并非愚钝。
不是没有无数次想过这样的可能。
每次梦回,当回忆起被打落洪荒的那一幕,都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轻轻说道,不会的,六叔不会的,他以前待我很好,只有他是一定不会那样对我的。
也许他只是迫不得已。也许正因他那一掌,我才会掉落下界。
可是,一次又一次,夏长泽还是暗自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怎么可能呢?毕竟他是亲眼看到六叔背叛了云锦、背叛了父皇,站在魔尊身后,替那魔尊带路杀上云锦的。
若是没有背叛,他为何会与魔尊唯物;而若当真背叛,却又为何偏偏让唯一的小太子活着——倘若斩草不除根,将来亦是可能会被魔尊发觉的隐患,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一切一切,夏长泽始终无法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除非……
除非,他有苦衷,无法说出口的苦衷。
“六叔,当年的事情,到底……”
“你真的背叛了云锦、背叛了父皇吗?”
那仙人不答,只是看着他。
目光潋滟,带着些晦涩、带着些怜爱,微微皱眉,带着些没有人明白的索然与无奈。
“长泽,你长高了。”他只说。
“记得以前在云锦东宫时,你总也长不大。我问过好几次御医,他老家伙总说你之所以不肯长都是心思太重、郁郁寡欢所致。”夶风小说
“而今,却长得那么大了……”
“想必是在下界应是遇到了不错的事、喜欢的人、过得很是逍遥快活。”
碧玉勾坠一晃,仙人歪歪头笑了,像是带着一丝怀念、一丝涩然。
“以前我也可喜欢下界了,妖怪们一个个都傻兮兮。”
“以前我也去过下界,遇到过傻的可爱的大妖怪。”
……
……
下界,月沼。
其实在庭郁他们去上界的第二天,纪寒食就醒了。
符厉:“师父,你还不能起床的!”
纪寒食觉得小狐狸实在是太大惊小怪、没事找事了——他的伤口确实还渗血没错,但没关系,纱布裹紧一点不就好了?
当天中午,符厉大太阳下到处找不到纪寒食。
急得跳脚,最后发现他居然正在给菊花精爷爷修屋顶的时候,差点没气死。
“师父,您可还是重伤之身啊!能不能爱惜点身体,不要爬高上低的?”
纪寒食嘴里叼着长钉子,甩甩长发大尾巴一脸无辜:“阔(可)是,吾(我)不赶紧帮忙修了,煞(下)起雨来可肿(怎)么办啊?会从屋顶漏雨,把屋里面的桌椅都泡坏的!”
符厉:“……”
符厉:“行,行,吾没本事管不住你!等庭郁和光还有小神仙他们回来,叫他们收拾你!”
唉,纪寒食听他这么说,叹了口气望望天。
他倒是想他们早点回来~
【寒食哥哥,你和庭郁一定很快就帮你找到草药回来,你一定、一定好好的,等我们回来啊。】
那天走之前,小妖怪的声音还时刻在耳边。他跟庭郁去上界前,特意来了他的床边握着他的手,告诉他别担心。
【寒食哥哥,以前都是你保护大家的。】
【如今,换我保护你。】
钉子缓缓从手中滑落,纪寒食脸一热,反应过来赶紧手忙脚乱去捡。
换我保护你……
好像从来,还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呢。
纪寒食活了快两百年,从来没想过“要人保护”这件事。
他不需要有人保护,他是月沼最强的大妖怪,也早就习惯了一直以来是他在保护大家。这么这么些年过去了从来如此,直到那天听见小妖怪说想要护着他,才突然觉得……
咦?
原来他这种又糙又笨的大妖怪也是……可以被人护着的吗?
不不不,他当然不用被保护。可虽然不用,一想到那孩子的话还是耳根红了,心底也莫名洋溢出了小小的雀跃、小小受宠若惊的火花。
真的很开心。
那傻孩子说想要保护他,他真的是开心。
于是某种程度上,想着小妖怪他们都为了守护他那么努力了,他自己也得加把劲才行。
不能一直躺着,这么想着想着,就努力醒了过来。
醒过来后,小妖怪他们还在上界没有回来。
纪寒食听小狐狸绘声绘色说着和小老虎坐大篮子上天,那种天上很冷一晃一晃很吓人的经历,更是担心得坐立难安。
要是他当时还醒着,肯定不会让他们去!
那么危险的地方,可千万别出事才好啊。
实在是坐立难安,纪寒食只好让自己忙起来——一会儿忙着帮人修东西,一会儿又去瞧月沼边上的雾瘴。
包裹着月沼、保护着月沼的那层雾瘴,如今是真的没有了。
任凭纪寒食再如何动用驱风术,都凝聚不起来。
他试了好几次未果,还落得头昏眼花气喘吁吁,被符厉狂骂一顿后,才只好老老实实回去躺倒。
结果,还没休息一会儿。
他不去找事情了,事情反过头来找上了他。
……
……
当夏长泽、庭郁同和光从上界回来妖界时,纪寒食人不在月沼。
小狐狸也不在。庭郁心急,捞着筵晟就瞪:“馋哥那么重的伤,你们怎能放他出去的?”
筵晟也委屈。
纪寒食带着符厉去开妖族盟会去了,谁能拦得住?
眼前几个人去了上界,因而并不知道……下界这几天,也一样闹得到处风风雨雨。
那日白狼山山崩地裂,还引得底下山林大火烧了好几天。那么大的动静谁没看到?
远近百十里可谓妖族皆惊,又一传十十传百,什么“回转石”、“小神仙”云云讲得有鼻子有眼,一时间沸沸扬扬妖心惶惶。
而那位已早与白狼王分家的白狼太子,更是趁这几日在妖界各族好好地奔走游说了一圈。
这白狼太子十分阴险。
他去各族之中,并不曾提自己白狼族受了冤屈,也不说白狼王连带整个狼山都被埋葬之事,只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逮着“月沼藏匿了小神仙”这一点做文章。
整个下界,当年妖王玄衍一族为上界天雷所灭之事,人尽皆知。
那次天雷波及甚广,不仅平了玄衍的鬼画山,就连半个东海和当时的妖界最为水草丰美的“交洲”一夕之间皆成一片废墟,据说整个天际都血红了整整大半年。
但凡见过那次天罚的妖族,个个谈之色变,谁也不愿重来一次。
而白狼族又一向横行妖界,本来各族都怕他们、都要给他们三分面子,如今白狼太子先礼后兵要求各族会盟,理由又充分,没有人敢不应允。
本来,如果月沼雾瘴还在,纪寒食还可以不理、不去。
反正雾瘴一升,谁也不能进来,不能奈何沼民。可无奈雾瘴不在了,万一撕破脸白狼那边杀过来,符厉带来守着月沼小狐仙们,还真不见得是狼兵的对手。
“我……去找他。”
庭郁一把按住夏长泽:“不行!”
“可是,可是我担心寒食哥哥,他身体还没好,万一外面那些妖物、那些白狼对他!何况,我不就是白狼要找那个‘小神仙’?既然如此……”【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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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就因为你是那个小神仙,你出去就麻烦了!”庭郁道。
“听话,咱们才回来,你也很累了,乖乖在月沼待着等他就好。若真为馋哥好,你就别给他添乱,知道吗?”
夏长泽愣了愣,不说话了。
庭郁在他身旁的大石边坐下:“我陪你等。”
安静了一会儿,只有风声。
庭郁闭目,回想起之前上界的一切所见,暗暗心乱皱眉。
睁开眼睛,问小神仙:“你还好吗?”
“不太好。”
夏长泽抱着双膝蜷缩着,墨色的长发散散落了一地,明明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可此刻看起来又变回了小小的一团。
“不好,但是,等寒食哥哥回来就好了。”
“你还真离不了他。”庭郁像是无奈,又像是微微安心,叹道。
他向来是一条没有感情的蛇妖,因此并不八卦。
并非是想要问出什么叫人面红心跳的东西来。只是觉得那窝成一团的小神仙实在惨兮兮,想要找个能让他不这么灰丧丧的话题。
“说起来,小佑,你和寒哥,究竟是何时……像那样要好起来的?”
小神仙抬起头,似乎不太明白。
“一直都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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