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
仲夏的夜,一轮新月高挂枝头,温柔的灯火次第亮起。
繁忙的花园归于寂静,稀疏的虫声透过轻薄的窗纱,浅吟低唱。
书桌上躺着一堆稍显凌乱的文件,陆彦青拿了一支铅笔,在纸上不时地勾画。
敲门声再度响起,他瞥了一眼腕表,这才刚过了五分钟。
林希眸推门进来,她换了一条纯棉睡裙,半指宽的肩带打了一个简易的蝴蝶结,吊在纤薄的琵琶骨上。头发仍是半湿的,像黑色的溪水,沿着脖颈顺流而下。
她不是空手而来,还带了一只枕头。
“小陆叔叔,今晚我能跟你一块儿睡觉么?”
笔尖倏然一用力,断成两截。
陆彦青不动声色地将断铅从纸上拂去。
林希眸咬着下唇,指尖揪着枕头角,小声说:“我的那个洋娃娃和电影里的一样,它在我旁边,我不敢睡觉。”
陆彦青换了一只新铅笔,“你不是最喜欢洋娃娃?”www.chuanyue1.com
“我发现它好像变了。”
“哪里变了?”
“它长得跟人很像,永远都是一个表情,看着好僵硬。我以前一直觉得它很可爱,现在却感到害怕。”
她抱着枕头跑到书桌旁边,陆彦青顿笔,抬起眼睫看着她:“希希,这说明你比以前长大了。”
她歪着头,“长大?”
他将笔插回笔筒,语气沉静且客观:“人类对于和自身相似的事物,在达到百分百的相似度之前,会对它产生负面和反感的情绪。”
这在心理学上被称为“恐怖谷效应”。
小孩对世界的认知很单纯,看到什么便是什么。
所以她以前会把洋娃娃当公主打扮,为它穿衣梳发。
随着长大,接触到的信息源越来越纷繁庞杂,许多事物不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
一旦将洋娃娃和恐怖片联系起来,那种笼在心头的阴影就像沾在钥匙上的血迹,很难洗掉。
“你觉得洋娃娃可怕,是因为你长大了。”
这令林希眸费解。
大人们常对孩子说,勇敢才是长大。可真实的长大却会带来儿时不曾有的恐惧,比如洋娃娃。
丢失一部分纯真,是成长要付出的某种代价。
“其他人也会像我这样吗?”
“很多人和你一样,这没什么。”
林希眸长吁一口气,原来她不是唯一一个会被洋娃娃吓到的人,她差点以为自己是个胆小鬼。
陆彦青把那堆文件挨页整理好,书桌整洁了不少。他挨上座椅靠背,眼神从她身上扫过。
她垂着眼睫,仍在咀嚼那段晦涩难懂的话。鹅毛软枕贴着她柔软的胸脯,显出一道浅浅的弧线来。裙摆遮不住膝盖,线条流畅而紧绷的小腿一览无遗。
兴许是之前太忙,他忽视了她的某些变化,一直拿她当个小孩看——小孩的性别总是被模糊的。
陆彦青轻声说:“希希,你已经十六岁了。”
她的睫毛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荡着悠悠的波光,“十六岁怎么了?”
“以后在家里不能这么穿,知道么?”他的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尽量让这场谈话看起来更自然,“不要随便和异性独处,更不能随便和男人一起睡觉,女孩子要懂得自爱,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保护?”她低头往下看,前襟中央有一小道中空往下延伸。
她用食指轻轻勾住前襟,往外扯开一点,想看得更仔细,丝毫没有顾及到有男人在场。
“小陆叔叔,你是怕有人对我图谋不轨吗?”她松开手指,前襟弹回。
陆彦青撇开眼,算作默认。
“家里又没有坏人。”
“家里也不行,你要有这种意识——”
“小陆叔叔,”她打断了他的话,一双漂亮的眼睛狐狸似的,直勾勾地盯住他,“难道你想对我图谋不轨?”
书房顿时陷入死寂,落针可闻。
半晌,陆彦青清了清嗓,说:“希希,你不要曲解。”
林希眸靠过来,一只手撑上椅子扶手,单侧肩膀微微下塌,吊带松松垮垮地从肩头滑下去,堪堪挂住上臂。
“可是受害者有罪论不对啊,”她说,“我要是被图谋不轨,是因为那个人有坏心思。跟我穿什么样没关系,不是吗?”
她不光会无理取闹,还会强词夺理。
侵害女性的案件频发,有人怪女人不检点、夜里出门、衣着暴露,可是问题的症结在于男人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蓄意作恶。
家里养个女孩儿,才能深切明白这社会对女人的恶意有多大。穿书吧
陆彦青是怕林希眸缺乏安全意识,轻信他人,给坏人可乘之机。
现在看来,她对和异性相处这件事毫不设防,上次嚷嚷着要和小男生出去开房,这次又要跟他一起睡觉。
她不是缺乏安全意识,是不明白男女界限。
“希希,‘儿大避母,女大避父’,”陆彦青将椅子往后挪了两寸,拉开距离,“即使是父母,儿女长大以后也要避嫌,何况是我。”
说罢,他伸手将她滑落的吊带拾回肩头,温声说:“你在我身边长大,我有教导你的责任。你要是出什么事,我跟你妈妈没法交代。”
“我妈妈都不管我了,你跟她交代什么?”
林希眸不喜欢谈有关曾悦的话题,她打从内心里就不认这个妈。
陆彦青本打算借此机会跟她聊聊这件事,话题却被带跑偏。
他和她的沟通出了障碍,他说东,她偏往西,永远抓不住重点。
当初接她到身边时,她将将十岁,刚失去父亲,心理脆弱。
她只认他一人,夜半惊醒时,都是他哄着入睡。
从小到大,她身边最重要的引导性角色都由男性担任,这使得她缺乏长幼、男女的伦理意识。
以前她年纪小,无所谓。现在她长大了,再任由她胡来可不行。
陆彦青正要开口,手机突然响了,是他母亲赵琼英打来的。
今天宋泽说的那番话无端在耳边响起,他松开最上方的一粒纽扣,接通电话:“妈,您找我有事儿?”
赵琼英的声音温和又亲切:“最近,过得怎么样?”
“一切都好。”
“你翟叔叔从美国回来,下周六晚上来家里做客。你挺久没回家看看了,过来一起吃顿饭。”
陆彦青拿出平板电脑,翻看行程表。
林希眸单手抱枕头,一声不吭地看着书桌上的地球仪——直对着她的是西半球,美国在正中央。
这天底下除了她妈妈,别人妈妈都知道关心自己的孩子。
下周六晚上没有安排,陆彦青说:“我把希希也带回去。”
赵琼英顿了两秒,笑着说:“行吧。”
随后又念叨了一句:“你啊,带孩子还带上瘾了。”
陆彦青轻笑不语,挂了电话。
再看林希眸,她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说:“小陆叔叔,你不在身边我不敢睡觉,今晚你陪我睡觉好不好?就一晚。”
那部电影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至少今天她没法消弭这种蚀骨的恐惧感。
拒绝她的话卡在陆彦青的喉咙口,终究被他咽了下去。
只消她以这般姿态央求,哪怕再不合理的请求也没人能抗拒她,包括他。
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儿,要求她克服对恐怖片的恐惧,未免不近人情。
陆彦青陪林希眸回到她的卧室,替她把那只金发碧眼的洋娃娃收进柜子里。
既然无法克服恐惧,那就眼不见为净。
林希眸半坐在床上,宽松的睡裙被她压在屁股底下,柔软的床铺往下陷了几分。她掀开被子一角,拍了拍床,说:“小陆叔叔,你睡这半边,我睡那半边。”
陆彦青拉来一把椅子,说:“我坐这儿。”
这是不上床的意思。
林希眸将鹅毛软枕弄得蓬松,放回原处,说:“坐着怎么睡觉?”
“我看着你睡。”
“小陆叔叔——”
她摇着他的胳膊撒娇,却被他制止:“希希,快睡觉。”
她不甘心地松手,靠在枕上。漆黑的眼底映着暖色灯光,右眼眼下缀着一粒不显见的小痣,惹人怜惜。
林希眸的小名叫希希,可“眸”字才是她名字里画龙点睛的那一笔。
当初她爸给她起这个名字,全因她的眼睛生得太灵。
正所谓人如其名,这双眼睛水波潋滟、不掺杂质,与她最为合衬。
一双光洁的小腿在床单上晃悠来晃悠去,很是招眼。
陆彦青扯过薄被,将她的身子盖得严严实实。她捉住他的手,柔声说:“小陆叔叔,今晚别走,好不好?”
他静静地看着她,“我不走。”
她却不信他,说:“你每次都是等我睡着就走了,今晚我要看着你,不让你走。”
他唇角弯了弯,逗她:“等会儿你睡着了还怎么看着我?”
这是一个好问题,林希眸拧眉思索片刻,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她掀开被子,光着脚跑下床,钻进衣帽间,找出一条红丝巾,对他说:“手给我。”
他言听计从地将手伸过去,她在他手腕上缠了两道,打了一个结——原来是要把他给绑着。
陆彦青顿觉好笑,好意提醒说:“你这个扣是活的。”
林希眸想了想,在原来的结上又打了一个结,成了一个死结。她用手扯了两下,很牢靠,便说:“这下解不开了。”
“那你明天怎么给我解开?”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我肯定有办法。”
她把丝巾另一端拽在手里,满意地钻进被子里。
“等你睡着了,还能牵得住?”陆彦青的手腕轻轻一用力,丝巾像灵活的泥鳅一般从她掌心溜了出来。
林希眸伸手去捉丝巾的尾巴,抱怨着:“你就这么想走?”
陆彦青抿住唇角的笑意,把她的手抬起来,用丝巾的另一端在她手腕上也缠了两道,说:“像这样,把你自己也捆住,牵在一起,不就行了?”
他替她打了一个结,她动了动,果然松不开——两人被丝巾绑在一起,谁也走不掉了。
这下林希眸彻底安心。
她往床里头挪了一段距离,双手搭在被子上,说:“小陆叔叔,你真不上来么?”
陆彦青没做声,将她的被子掩好。
她又说:“你要是坐累了,就上来躺着,我给你留位置了。”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对她说:“睡吧。”
“小陆叔叔,晚安。”
“晚安。”
林希眸乖乖闭上眼睛。
有他在身边,所有的惶恐不安都烟消云散。
今夜应该能做个好梦吧?
女孩逐渐沉入梦乡,呼吸趋于均匀。
光洁的额角生着绒绒的幼发,睫毛轻轻颤动,像是停驻在眼上的黑色蝴蝶。
雪白的腕上裹着红丝巾,另一端连着他。
诱人的红色纠缠着,难解难分。
是浪漫,亦是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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