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邀请竹一来我父亲为我置办的宅邸中玩。
但苦于一直没有什么好的契机。于是我也不敢轻易开口,以免惊扰了他。
终于在一天放学后,我等到了这个契机。
那是在初夏,暴雨骤降。在别人都苦恼如何回家时,只有家离得近的我免于了思考这个问题,预备着跑回家中。正是在这时,我发现竹一孤零零地站在鞋柜的阴影里。夶风小说
“走,我借你伞”
说着我一把拉过他的手,两人一道冲进雨中。
在雨中,我注意到竹一隐蔽地笑了一下。
…
……这就是淋雨的感觉吗?
到家后,我拜托女佣帮我俩晾干衣服,将竹一带去了我二楼的卧室。
“没有事吧?”我细细打量了一番,发现他双耳竟然化脓的厉害,当下便让佣人送上来酒精和棉签。
“这样可不行啊,痛的话为什么不说呢?”我责备道。但下一秒又感到不妥,这样的语气会不会太冲?竹一会不会因为我这份失态而羞恼以至于与我决裂…
我的心骤然提起,像是沉默在深海之中一样。如果因此而失去他…是不是还是不要抱有希望的好…相互轻蔑却又彼此来往一同自我作贱——这才是世上所谓“朋友”的真面目。
“这并不是什么大碍。”他只是这么平静的回复到。
果然是生气了吧…如果我们也沦落到那番田地…还不如从一开始就避开猛烈的欢乐,那临到末尾自然便不会有悲伤来袭。Μ.chuanyue1.℃ōM
“都怪我…”
我让他枕在我的腿上,打算细致地为他清理耳朵。
“这并不是你的错。”他忽然抓住了我的双手,就像一座玉像般,声色严肃而不容侵犯。
我又一次的被他镇在原地。
“叶藏”
他喊道。
“这与你没有关系,要说起来也该是我感谢你肯在这时帮助我。只因我们是朋友,于是我便心安理得的不道谢,你也该这么想。往后便不要向我道谢,亦不要再向我道歉了。”
…
……今天的雨好像有点太大了。不然我怎么会感觉到,有雨从眼皮上滴落下来呢…
我们越发亲近了。
一次,竹一来二楼找我玩,恰巧碰上我在读书。
他露出一副惊厄的表情。我原以为他是对我读书这件事表示惊奇。毕竟在学校里,我是从不听课的,看书也只会看那种带着画的小人书。
“这是夏目漱石先生的书。”我露出一份腼腆的表情向他介绍。对于我来说,这种被人发现的感觉着实不太习惯,如同蚌壳露出它最鲜嫩的肉般,我有些扭捏的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
“这是很好的书吧。”他露出一个微笑,像是怀念般的说了下去。
“我从前也读了一本很好的书”
“于是我也想着有一天能写一本出来。只是…”他的笑容渐渐减淡以至于从脸上全然的消失了。
“我也想的!”我迫不及待的打破了他空白的沉思与回忆。
我一路小跑着,将他拉到书房前,从书架上抽出莫迪利亚尼的画集来。
“我想画这样的画,如同这一般的怪物。”
我翻开那扭曲的,每一笔都写满疯狂的画作,指着它说道。
“我也要画这样的画”我从中感受到一种扭曲的快意。我全然的,沉浸在一种名为发现的快乐之中。这些画——这些艺术家,他们同我一样,被那名为人的怪物深深伤害着,以至于连幻影也一并相信了,甚至于在白天也渴求着能目睹栩栩如生的怪物。他们——这些我大胆的伙伴,却不会同我这般懦怯,他们借着怪物的名头尽力泼洒着自己亲眼所见的。想到这儿,我几乎要哽咽了。
“这是很好的。”竹一用一种近乎欣喜的表情看着我,他开口却激动的语无伦次。
“这真是太好了。”他最终这样说道,单薄的甚至有些落寞。
我重拾起了自己的画。我开始画画--不再是像以前那样,依葫芦画瓢般的造出些呆板无趣的劣品。我突然明白了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放弃了从小便煞费苦心琢磨的表现手法。开始专注于倾倒自己的感受,那些无法开口与他人语的、那些藏在最深处的阴暗的、无法正常生活以至于扮演丑角的悲哀…都在里面了。
我看着我的自画像。
…
……这就是我一直掩藏的自己啊…拼命的,不惜当一个娱乐他人的小丑也要掩盖住的…是我自己啊…
“面上活泼开朗,老是喜欢逗人发笑,心却如此阴郁…真的没办法。”我暗自肯定着,内心却开始犹豫是否要向我的朋友展示这副画。
要不还是锁起来吧…
万一呢…虽说他一直鼓励着我…但万一呢?这样的画——这样的我…这样一直以来扮做丑角,只求他人不要来伤害自己的我…他会因此心怀芥蒂吗?他会因此开始警惕我吗?…还是说…他会不会当作一个玩笑…
…
……
不会的…
不可能…
…
……
可是…
我最终还是把那副画拿给他看了。
等待他评价些什么的我坐立不安,仿佛床上有些什么般,一直扭来扭去的。
这样子简直就像是等待着审判到来的信徒一样啊。
我讪笑着暗暗想。
“这画…”
我屏住了呼吸。
“是自画像吧?”
果然。
他知道的。
“虽说我是不懂画的…”他迟疑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真的是一副浇筑了全部心血的画呢。”
“像是把人钉了进去一样。”
“闪闪发光着呢”
“不管是画,还是…”他看向了我,微笑着将我抱进了怀里。
…
就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一样…
“都是这样的。”
他轻柔的抚摸起我的头。
“好孩子。”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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