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渡再次醒转时,正趴在那小叫花子的背上,那一身伶仃瘦骨硌得她隐隐肉疼。
“这是哪儿……”周小渡嘴唇略微恢复了些许血色,问他。
小乞丐见她醒了,大松一口气,道:“还在暗道里,这里的岔路是真的多,我不识路,只能背起你,硬着头皮走。你醒过来就好,我刚刚摸到你浑身都凉了,还以为你要一命呜呼了……你这血怎么都止不住的样子,是什么蛇啊这么毒?再这么下去,你不会真的要吹灯拔蜡吧?”
周小渡的上衣比较长,盖住了大腿的长度,小乞丐只能看到血液在她裤管上流,不知道她具体“伤”在何处。
周小渡不知道这小子是装傻充愣还是真的缺心眼儿,抿了抿嘴,面色纠结、语气生硬地回了一句,“死不了。”
小乞丐听她言语淡定,并无慌乱之意,也跟着心下稍安,摸黑行了一路的紧张神经略微松懈下来,随口说笑道:“大侠若是命在旦夕,念在你我这番共患难、同逃窜的缘分,可有什么绝世功法在临终前传授一二?”
周小渡百无聊赖地说道:“我若是要死了,没拉你垫背就不错了,还指望占我的便宜?”
小乞丐道:“传奇话本里不都这么写的?什么武林高手为免一生绝学后继无人,会传授给有缘者,望其发扬光大……然后就是主角得此神功,飞速成长,成为一代宗师云云。”
周小渡凑在他耳边,阴恻恻地低声道:“我都要死了,我还操心什么后继无人?还不如拉你一起下去作伴来得实在。”
小乞丐腹诽道:似你这般性格的人,在话本里原也不是传道高人的设定,一般都会被写成邪恶难缠的反派,最后被主角的正义之剑打败。
他想着,笑了笑,随后说:“那幸亏眼下你不会死,真是……”
“祸害遗千年。”周小渡幽幽地替他补全。
“咳咳,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周小渡停顿了一会儿,又问:“小家伙,要是我们顺利逃出去了,我教你武功,你学不学?”
小乞丐沉吟了半晌,坦言道:“可你不像这么好心的人啊。”
周小渡:“因为……我怕后继无人……”算了吧,这话她自己听了都觉得离谱,但要是直言自己是为了提升他的激励数值,好从系统那里捞好处,听起来就更离谱了许多。
周小渡作为任务执行人,只有任务积分达到了要求,才可以从系统那里获得相应奖品。而任务执行人的任务积分等同于气运之子的激励数值,激励值由气运之子的上进程度、进步速度、能力强度、人格魅力、声望高度等因素综合得出。
简而言之,在系统设置的评分制度下,他们的事业线是绑定在一起的,气运之子越强,周小渡可以得到的就越多。
那小乞丐只是笑了笑,“我不跟你学,我觉得我现在也挺好。”
先前对周小渡的武功感兴趣,也只是一时兴起,此时冷静下来想想,他当时的兴起,实在来得莫名其妙,毕竟他一直以来都很讨厌打打杀杀的暴力行动,从未主动萌生过要学武的想法,当时不知怎的,竟觉得周小渡矫若游龙的身姿好似会发光,让他心驰神往。
周小渡一把搂紧了他细瘦的脖颈,强硬地贴在他耳朵边,逼问道:“你难道就不想变强么?”
周小渡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堂堂的气运之子,会是一个栖身破庙的小叫花子,还是看上去慈悲心泛滥、野心匮乏的叫花子。
小乞丐摇摇头,摆烂道:“不想。”
“你难道只想当一个叫花子吗?!荣华富贵、香车美人,弱者俯首称臣,恶者闻风丧胆,这些你都不想要?!”
小乞丐摇摇头,“不想。”
周小渡大感不解,继续问道:“那你想要什么?跟我混,我给你。”
小乞丐眯着眼睛,辨别前方的道路,“现在就挺好,没有什么想要的。”
周小渡满头问号:???难道是她脱离底层太久,不知道当下的叫花子其实是个舒坦的职业?www.chuanyue1.com
小乞丐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补充解释道:“天地浩大任我独行,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周小渡的表情变得难以言喻,“你这般四大皆空,不皈依佛门真是浪费人才。”
小乞丐微微一哂,“关键人家也不收啊。”
周小渡叹了口气,她算是知道,为什么满值100,而气运之子的激励值只有可怜的3了……什么进步速度、能力强度、声望高度暂且不提,连最基本的上进心他都不具备,这还玩个锤子啊?!
系统就在这时,幽幽地冒了出来,蕴含哀怨地对周小渡道:“不然本系统的全名为什么为‘拒绝摆烂不做咸鱼奋发图强走上人生巅峰之正能量系统’,主线任务全名为‘气运之子拒绝摆烂不做咸鱼奋发图强走上人生巅峰之正能量计划’?作为世界中心的气运之子,不想着成为傲视天下的一代龙傲天,而是只想摆烂当咸鱼,这出戏还演个锤子啊……”
周小渡无言地点了点头,随后扶额发起愁来。
片刻后,她问系统:“如果我把他绑起来,拿着小皮鞭逼他卷起来,不听话就抽他!只要学不死,就让他往死里学!如此操作,得到的激励值算不算数?”
咱可以不那么死板,不走循序渐进那一套,而是跳过激发上进心那一步,直接提升气运之子的能力强度!周小渡用她直接粗暴的思维模式如是设想。
小乞丐忽然觉得后背莫名涌上一股子凉气儿来,直冲天灵盖,整个人难以克制地打了个哆嗦。
系统震惊了,系统沉默了,系统磕巴了,“这、这、这不大合适吧……”你们的事业线是绑定在一起的啊喂!没必要一上来就撕破脸吧?我们是个正能量系统啊!
周小渡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最后考虑到对方是世界宠儿、气运之子,天赋应该远超常人,将来要是养大徒弟、反噬师父,那她不就中道崩殂了?于是遗憾地暂且歇了心思,决定再观望一下,有没有别的出路。
她就不相信,这小屁孩真的能做到无欲无求、甘于平庸!她活了二十二年,要是连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都搞不定,那可真是丢大脸。
周小渡目光晦暗地看着小乞丐的侧脸,沉默着在心中思量对策。小乞丐觉得莫名发凉,加之周小渡忽然不出声了,安安静静地趴在他的背上,让他骤然联想到人们夜间小声谈论的所谓“背后灵”……
他心中一紧,迈动的脚步变得僵硬起来,面前悠长而阴森的甬道通往一团未知的黑暗,仿佛走不到尽头,找不到出路……
一些不甚美妙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翻滚起来,小乞丐的呼吸变得粗重,身体也渐渐有些发软。他停下脚步,问道:“喂,你能不能下来自己走。”他有点背不动了。
周小渡道:“可以啊。”她从小乞丐的背上落了下来,看着那少年似是疲累的模样,有些心虚地挠了挠脸。
其实她晕完一遭,那阵剧痛熬过去了,醒来便感觉好多了。周小渡毕竟是个扛造的身子,身上被捅了刀也照样能和敌人杀得有来有回,只要她的意识还清晰着,她便能做到活蹦乱跳、翻江倒海。适才也是懒筋发作,才佯作虚弱由着他背,如今看着他瘦得跟麻杆儿一样的小身板,想到自己一个年长七八岁的成年人压着幼苗占便宜,难得地感到些许不好意思。
小乞丐看了她一眼,手掌扶着暗道墙壁,缓了缓身心的紧张。他此前被那铁腿仙伤得不轻,后面又是被霍颜一路折腾,能背着周小渡走这么久,用周小渡的话讲,就是非常坚强。
周小渡的眼珠子忽然骨碌碌地转了转,而后,她凑近到小乞丐身前,嘘声道:“你有没有听到,哭声?”
小乞丐瞬间汗毛倒立,瞪着周小渡。Μ.chuanyue1.℃ōM
周小渡又仔细听了听,补充道:“女人的哭声。”
“你别吓我……我胆子小,不禁吓……”他颤声道。
周小渡见他一副快被吓哭的表情,觉得有趣,遂扑哧一声,低下头去发笑。
小乞丐把脸一板,羞恼道:“你果然是诓我的。”
周小渡身子骤然一顿,低声道:“我知道了。”
“嗄?知道什么?”
“那个女人的哭声……”周小渡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在诉说严肃重大之事,让小乞丐听了不由得跟着紧张,“原来,是我在哭……”
周小渡猛然抬起头来,煞白的脸上挂着一个扭曲的怪笑,那双灵动的眼睛此时竟是不见半点眼黑,白茫茫的两颗眼球,正涌出两行清泪来。
她脸上淌着眼泪,嘴角咧着笑,身体也跟着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声脆响,随着一声声脆响,她的身体骨骼一处处地扭曲起来,整个人像是一根正被捏坏的白烛。
这十几岁的毛头小子登时便被这阵仗吓疯了,惊叫一声,扭头便落荒而逃。
周小渡见状,停止了动作,把眼珠子翻回来,一边抹眼泪,一边松筋骨,“好玩儿。”逗小孩儿原来这么有意思。
系统:“……好坏的一个大人。”
周小渡侧耳听了听,确实是有女人的哭声,她没听错,不过因为与此处相距甚远,没有修炼过的小叫花子听不到。
周小渡怕那小乞丐跑太远和她走散,也不敢过多耽搁,追了上去,然后便被面色铁青的小乞丐瞪了又瞪。
周小渡真担心他把眼珠子瞪出来,别真成了恐怖故事现场。
小乞丐崩溃地一路狂奔,竟误打误撞地跑到了哭声来源附近,他本就耳朵灵,凑近了也便听到了这哭声。仔细一听,确实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哀怨哭声。
虽然在这阴森森的地方听到哭声怪渗人的,但小乞丐很快就反应过来,刚才周小渡没有撒谎,并且,她还借着这个话头,使诈吓唬自己!
呸!缺德鬼缺大德!
周小渡若无其事地拍了拍小乞丐的肩膀,“这里还有别的人,可能是个被囚禁的弱女子,要不要去看看?”
小乞丐摇摇头,指了指墙角上的一个标记,“没用的,这里我来过,能走的路我都走过了,没有发现什么被囚的女子……想来这里应该是有特殊的设计,有一些我们找不到的密道和密室,可见其主人是个极多疑、缜密之人,自家的暗道,既可藏身,又可困敌。所以,有个很不好的消息,”他耸了耸肩,“我们找不到出口。就算是我们最初的入口,其设计也是可进不可出的。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周小渡长吐了一口气,没有气馁,“既然建造这地下暗道的主人是个多疑之人,那他必定会在任何情况下,给自己留后路以掌控全局,所以,肯定会有出口的!”
“问题是,找不到出口所在。”小乞丐愁道。
周小渡道:“那便接着找呗,总不能躺成两排,一起等死吧?”
见小乞丐颔首,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目光游移到墙角那个标记上,嘴角抽了抽,“这是……”
“哦,用你的血画的,不要浪费嘛!”小乞丐回答。谁让周小渡一直在滴血。
周小渡在那一瞬间,露出了一个纠结到难以形容的表情,而后她转身往前走,丢下一句:“我找出口去了。”
这暗道构造巧妙,周小渡于营造之术不甚了解,加之光线昏暗看不清,一时间也找不到开启出口的机关所在。她尝试着摸了几个钉在墙壁上的烛台,似乎也不像是开关。
小乞丐看着周小渡单手就将一个烛台从墙壁上抠了下来,沉默了半晌,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你能不能,用手挖出一条出路?”
周小渡看着眼前那堵墙,举着自己灰扑扑脏兮兮的手指,幽幽地反问:“那我能不能,用你的头盖骨刨出一条出路?”
小乞丐秒怂:“开个玩笑,当我没说。”
周小渡思索片刻,不知从何处翻出两只小虫来,红艳艳的,细看去便如两点丹砂。小乞丐看到她将这颜色鲜艳的小虫捧在掌心,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皱眉道:“这是什么?有毒?”
“我养的宝贝。”周小渡随口回答,“动物常要比人灵敏。”
她将手掌往上一托,这两只小虫便震动起翅膀向前飞去。周小渡抓了一只蜡烛,前伸着照亮前路,“追上去。”
小乞丐亦步亦趋地跟着周小渡,最后竟还真让那小虫找到一处暗门,因为处于视线盲区,又以石板做障眼法,故而此前一直将它遗漏。
二人将石板挪开,露出那扇厚厚的铁门。这扇门应该是设了机关锁,需要找到开关才能打开,而一般来说,开关的位置会在门的附近。
周小渡见小乞丐在打量旁边的烛台,明白他是在怀疑烛台是机关,嗤笑一声,道:“哪有人会把机关设得这么明显。”
“那怎么办?”
“这扇暗门既然是采用了障眼法,那我推测,开关也很有可能是用障眼法隐藏起来了,所以,”周小渡抬起小腿,“只要是看不到的地方,都有可能。”
“啪啪啪啪……”她干脆把暗门附近所有空空如也的墙壁和地板都踹了个遍,尘土飞扬间,竟然真让她踹出个暗格来,开关就设在暗格里。
小乞丐看她上前把开关一掰,“啪嗒”一声,门锁解开了,不禁朝周小渡竖起一根大拇指,“牛逼。”
二人从门走出,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七拐八折,最后终于逃出地道,重见天日。
看着此时所处环境,似是一处院落,想来还没有完全逃出去。而院墙外,是许多人巡逻搜查的动静。
周小渡身上的内力还未恢复,以一敌众实在胜算不足(气运之子的武力值在她这里,可以忽略不计),正巧瞥见前面屋内有人影一闪而过,她和小乞丐对视了一眼,轻声道:“抓个人质。”
于是,小乞丐见周小渡轻车熟路地翻窗入室,一顿操作后,从窗口探出个脑袋来,朝他扬了扬头,示意他进去。
小乞丐腹诽这厮瞧着就是鸡鸣狗盗之辈,而后不甚利落地跟着翻了进去,甫一落地,便见一女子双手被绑、脖颈被擒,落于周小渡之手。
那女子年轻貌美,和那自称霍颜的少女一样,身着用料讲究的青色衣裙。小乞丐猜想,她应该也是这家的小姐。
周小渡半掐着这女子的脖子,盘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霍颜又是什么人?”
那青衣女子要害被制住,瑟瑟发抖,泫然欲泣地一一回答:“此处乃是,千溪山韩家庄园的后院。我叫……柳祎祎……是韩家家主韩文则新过门的妻子……霍颜,霍颜我不认识,但听夫君说,她是夫君的表妹,生性骄纵善妒,痴迷于我夫君,夫君怕我被她欺负了去,故未曾让我与她见面……小女子孤身一人,刚到韩家不久,知道的实在有限,求这位大人手下留情,放我一条生路……”
周小渡闻言,温声安抚,“柳夫人莫哭,与我结怨的是那霍颜,又不是你。你既是韩家夫人,那便随我出去,给我二人做个掩护,只要我们安全下山,自放你自由,如何?”
青衣女子惊恐道:“不可不可,夫君离家,无人护我,我若出去,必会被那霍颜害了去!他千叮万嘱过的,令我好生待在这房间里,不要出去见人,被那霍颜得知我的存在,必会戕害于我……”
周小渡眉头一皱,和小乞丐对视一眼,俱是大感疑惑:世上怎么会有这般懦弱的表哥,娶了新妇,不敢让她出去见人,偷偷摸摸跟偷情似的,仅仅是因为害怕自己的表妹?那霍颜虽然性子残忍古怪,但说到底,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连武功都不会,真有那么可怕?这不是表妹,是姑奶奶吧?
周小渡不惮以恶意揣度那韩文则:这怕不是渣男脚踏两条船、糊弄蠢女人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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