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漪隔着老远就见着湖这边不对劲。
她认出一个是洛闻心,另一个黑影却不怎么像见云,看着更像是他们少庄主。
她先是不敢相信。
孟桥不是说他主子好端端的在那后山雪窝子里头练功么?
那个季晟,不是练起功来没日没夜恨不得连饭也不吃,怎么会平白无故跑到这里玩冰球来了?
见了鬼。
可脚下也不敢耽搁,结果走近一看,还真是。
绿漪站在岸边,就这么将洛闻心跟季晟这一摔一搂看了个分明,急的跳脚。
可人在季晟臂弯里面呢,她又不好直接从人家胳膊里抢人,后来见季晟将人横打抱起来了,更是生生呆在了原地。
等人一阵风似的走过去了,才赶紧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见云也抱着打冰球的用具紧跟其后,孟桥则是不紧不慢落后他们一步,走在最尾。
来时零零散散的,回去时倒是一行人浩浩荡荡,方才四下散开的小童们都好奇的探头探脑。
季晟走在最前头。
洛闻心脑袋靠着他胸膛,脚踝处细细丝丝还在疼,他轻轻的抽气,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于是将脸埋进他大氅的毛领里,眼泪一串串的落了进去,洇湿一小片。ωWW.chuanyue1.coΜ
季晟这样抱着他,只觉得他整个人仿佛轻的没有一点重量,隔着厚厚的棉衣,都能感觉到少年骨骼的伶仃。
季晟忍不住将抱着他的动作放得更轻,手刚慢慢的往下挪了寸许,便感觉到少年的小腿在轻轻的发抖。
他动作一顿,垂眸看去,只见洛闻心将脸埋在他胸口,呼吸急促,露出的小半张脸泛着不太正常的潮红。
不像是方才那一下崴的,更像是别的什么病。
季晟步伐迈的更快。
没一会儿就回了庄子,季晟一脚踹开门,将洛闻心放在暖阁的榻上。
绿漪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跟了一路,早看出洛闻心气色不太对,但也找不到空闲问话,急的肺管子里全是火。
这下终于得了空,上前一看,这小人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呼吸困难,再一摸,手冰冰凉凉的,分明跟四个月前刚被捡回来时那场病的症状一模一样。
出去之前人还好好的,活蹦乱跳的,一回来便成了这个样子,怎么能让她不上火。
“怎么回事啊?!”绿漪压低声音问见云道:“让你带他出去玩,稍微动动暖暖身子就行了,怎的还打起了冰球?冻坏了怎么办?”
见云平白又挨了骂,霎时哑口无言。
他看了看榻上的人,一张脸皱成了苦瓜,刚想说话,便听一道男声沉沉的道:“什么病?”
“什么病?我——”
绿漪话说到一半,这才意识到,刚刚发问的人是季晟。
她抬眼看去,正落入男人肃冷的黑眸里,不由打了个寒噤,音量小了些许,道:“您问闻心吗?”
男人顿了一秒,“嗯”了声。
“不知是什么病。”绿漪定了定神,回话,“应当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底子弱,入冬前请镇上的郎中看过一回,给开了几幅药,但说是没法根治,只能好好养着,兴许能好转……”
说到这里,话头又止住了,绿漪看了男人一眼,语气里还是没忍住带上了几分谴责。
“平日里是万万不能受累受寒的,所以前些日子,我才让他去温泉池呢。”绿漪继续道,“这几日刚看着精神了点,谁知……”
季晟看向榻上的人。
少年眼睛半睁着,呼吸急促,薄薄的鼻翼翕合,原本就白的嘴唇愈发惨白,还有些发青。
季晟蹙眉。
他平日里与孟桥一起行走江湖,认识的人皆为草莽,实在从没见过如此娇气的人。
上一刻还在气鼓鼓的瞪他,下一刻就脆弱的像是一吹就会散了,哪里还有方才半分的鲜艳模样。
简直像纸糊的。
-
头疼,心脏疼,最要命的是浑身都冷。
这个感觉,没有人比洛闻心更熟悉了。
上一世时,虽说世界一流的心脏病专家们已经通过手术将他的心脏修复成和常人无异,但到底不是生来就好的,于是便落下了些需要时时用药物控制的老毛病。
来到这个世界后,原本以为算是换了副身体,只是体弱,却没想到这老毛病依然还在。
而且这难受,好像又跟以前的有些不同。
以往虽说也手脚发冷,但最难受的都是心脏,痛起来没日没夜的睡不着。
而如今,只是觉得冷。就像被在湖面上凿了一个洞,把他扔在那冰水里浸了一宿似的,每一个骨头缝里都是刺骨的寒意。
心脏的痛意,倒更像是这深入骨髓的寒意带来的。
……不过总归都是难受。
绿漪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季晟的脸色。
可一通话说完,男人毫无反应不说,反而脸色愈发沉了几分。
季晟是天生的高眉骨,薄嘴唇,不说话的时候,眉梢眼角总透着股森冷,看着渗人。
绿漪悄悄看他,见他唇抿着唇,脸色比起平时愈加难看,心便往下沉了几分,心道不妙。
难道自己这一通惨,还卖错了?
原是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这冷心冷情的冷面神心疼心疼这小病秧子,别再与他为难,可看季晟此刻脸色,绿漪心里却有些拿不准了。
季晟看着榻上的人,忽的伸手,将他脖颈前的狐裘系带一把拉开,露出了里头穿的夹袄来。
绿漪眼睛睁大,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夹袄也被剥了下来,只剩中衣。
洛闻心原本就冷,这衣服一脱,立刻又冻的打了个寒噤。
男人抬起手,就那么往他背上拍去。
他手掌带风,帐幔都被吹起一截,绿漪捂着眼睛,差点吓得尖叫出声,以为季晟要一掌把洛闻心拍死!
季晟武功如何,暂且不提,但他光一条手臂,都像比洛闻心大腿还粗。
洛闻心就这么点小身板,哪里经得起他一掌——
男人的手掌轻飘飘的落在少年后背,顺着他脊柱贴合。
洛闻心秀眉一蹙,脊背被这一掌拍的被迫挺直起来,虽然仍只着单薄的中衣,但嘴唇上那点苍白竟然很快便消散了,脸颊都泛起了微红的热意。
绿漪看着眼前的场景,惊叫声顿时哑在了喉咙里。
她看看季晟,又看看洛闻心,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
——季晟竟是在用内劲为洛闻心驱散寒意。
同时睁大眼的还有孟桥。
同为习武之人,他最知道这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季晟的内功承自殷若佻,而殷若佻的内功则是嵩山一脉,走的是刚猛有力的路子,但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用在为人取暖上面,未免显得太过儿戏。
孟桥看了看季晟的神色,又看了看他怀里的人,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张口。
绿漪如梦初醒,心下大为感激,不敢再打扰季晟运功,留下一句“我去厨房看药”,便匆匆离开了。
季晟的手贴在洛闻心背上,慢慢感受到少年身体变暖,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眉心便也松了松。
他另一只手往下,扶住少年腰身,调整了一下姿势。
只隔着层单薄中衣,手下触感更是温软,季晟心神一晃,不太合时宜想到那晚的汤泉浴池,想到水雾朦胧下少年那光滑雪嫩的裸背,此刻,就在他手心底下。
内劲克制不住的汹涌,灼烧得少年发出一道受不住的轻哼。
听到这声音,季晟即刻回神,低头,看了看洛闻心的侧脸。
少年脸色红润了不少,但也许是方才那阵难受的感觉还未完全消散,眉尖仍微微蹙着,长长的眼睫覆下来,不声不响的缓缓呼吸。
琉璃做的人。季晟想。
比雪山上那只兔子还娇弱。
那只兔子伤了腿,又在雪山上饿了许久,本就奄奄一息了,季晟原想把它带下山,但在半山腰的时候,那兔子就断气了。
季晟一点不想让洛闻心也跟那只兔子似的断了气。
大概得捧在手心里才能好。
手掌抬起片刻,又重新覆在他背上。
不过片刻,洛闻心就感觉到浑身的寒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厚重的暖流,自背后的那只大手缓缓的流入自己的身体里。穿书吧
太舒服了,简直就跟上次泡温泉那么舒服。
那手掌主人的身体似乎也很暖和,洛闻心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往后蹭了蹭,那托着他的手也没怎么用力,稍稍松了松,任凭他往后靠。
洛闻心如愿以偿的靠在了那个暖烘烘的胸膛里,调整了一下姿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睡过去了。
绿漪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洛闻心活像冬日里围着暖炉取暖的猫似的,巴在男人身上不肯下来。
她悚然的去看季晟的脸色,却见男人低垂着眼眸,脸上竟丝毫没有什么不快之色。
绿漪将药放下,有些尴尬,但又不好上手去扯,只好道,“少庄主,您把洛公子放下吧,我来喂药就好。”
季晟帮了他们这么大一个忙,但到底是主子,没道理连喂药端水这种下人干的事,也拿来麻烦少庄主。
“没事。”男人抬手,“给我吧。”
绿漪愣了半晌,才意识到他指的是自己手里的药。
她看看季晟,又看看自己手里的药。
“您要……这个?”
季晟点头。
绿漪有些怔愣,也有些怀疑,犹豫着将药碗递过去,总觉得哪里不对。
等那黑碗到了对方手上,绿漪才恍然大悟。
就说哪里不对。
季晟这架势,怎么看怎么像是要喂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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