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怀孕是一件相当累人的事。
空濛以前听说过,但听说和切身经历,还是很不同的。
本来,根据前辈们的经验,熬过了前面几个月的孕吐,后面会好一些。
但空濛没有。
她抽筋,绞痛,恶心得特别厉害。胎儿也不规矩,每天激动得不得了,天天在她肚子里打拳。甚至好几回,空濛觉得它玩脐带能玩到把自己给勒死。
头发一大把一大把地掉,浑身肿胀不堪,吃东西无比挑剔,胃口变得格外奇怪。
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她非常热烈地想喝汽油,可惜每天不间断地抽卡,并没能抽到任何汽油罐子。
特别容易饿,且随着月份越来越大,饿得也越厉害,不停地吃也总感觉吃不饱。
总是忍不住伤心流泪,还控制不了情绪,动不动就为了一点小事大发雷霆。
因为这样,原本准备控制体重的空濛,完全没有了节食的可能。
按照她得这个吃法,换成别人,一个孕期能涨好几十斤。她却越来越瘦,简直让她惊恐减肥居然能这么容易。
除此之外,最让她受不了的,是每天晚上接连不不断的噩梦,简直像被什么东西下了诅咒,就没有消停过一天。
她动不动就被吓醒,醒来又忘了梦到了什么。
亏得她是个生在新时代,长在红旗下的无神论好青年,换做本地土著,肯定得以为肚子里怀了个什么魔胎。
这种长时间的折磨,让空濛的心态几近崩溃。
她每天惶惶不可终日,那些曾经野心勃勃做好的计划,全部都被她抛在了脑后。
她全心全意地担忧,很害怕随之而来的生产。
怀孕期间已经这么痛苦,且这么不顺利了,生产的时候,难保会生不下来。
即便是在医学发达的现代,有着仪器和药物辅助的前提下,也有很多产妇死亡。在这个卫生和医疗极度落后的时代,能够顺利生产,那得是多么运气好?
她后悔死了,后悔自己太过相信避孕药,后悔自己见色忘义,没能管住自己。
要是因为生孩子丢了性命,真的,她得怄死,不,怄活。
当然,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错。
苑乘云也要负相当大的一部分责任。
要不是他同样没管住自己的下半身,自己也不会怀孕。
尤其是,一想到同样的两个人犯错,对方什么事儿都没有,自己痛苦了几个月,接下来面临生产,说不定还会死,她就没办法咽下这口气。
因此,当苑乘云好不容易从外面回来,看到的就是一个如狼似虎,恨不得把自己一刀捅死陪葬的妻子。
当然,捅死是不能捅死的。她暂时还没死,要是到时候死不了,还得靠这个男人帮她养孩子。
但看着别人过得那么开心,她根本不可能看得顺眼。
于是每天千方百计,给他找麻烦。
在强行逼迫他全权接手了自己一日三餐之后,空濛再次发难,要求苑乘云亲自给孩子做衣服。
衣服还不能生做,得在上面绣上花。
苑乘云活了十几年,即便不太受家里待见,也从来没有缺少过吃穿。
像他这样的人,别说在家里,就是出门在外,也轮不到自己做饭。
现在,他不仅要做饭,连花儿都得绣了,实在是突破了他的想象。
“付空濛,我和你说,也就是我娶了你,换成别人,给你做饭,还绣花儿?你想得美!”
“那你就说绣不绣吧!你不绣,我就走!”
反正现在她是破罐子破摔了,谁晓得能不能活着从产床上下来?没有操刀杀人,已经是她克制的结果了。
空濛从来不是一个乖顺的人。
哪怕是现代,大部分人也觉得,生孩子是女性不得不承担的责任,随之而来的奉献,也需要她自己去承担。
当然,这么说是因为,作为女人,除了自己承担,其他人好像也承担不了。
但空濛并不这么认为。
她做事讲究公平,同样的事情,大家一起做了,我要承担后果,你也不能光看着。就算对方承担不了后果,那也得吃差不多的苦头,才能让她心里平衡。
如果心里不平很,她就很容易掀桌子。
这在其他人看来是无理取闹,还有一个专门的字眼,被用来形容她这种人。俗称:作。
没错,她就是作。
从天上到地下,从前世到今生。
空濛没有觉得任何一个人,像自己这样可爱,像自己这样值得怜悯,像自己这样值得宠溺。
她是一个,热爱自己,疼惜自己,舍不得自己,胜过一切的人。
让自己感受到难受甚至痛苦的任何东西,任何人,不论是处于什么原因,她都要拿出来衡量。
是有意还是无意,是不得已还是无力改变,这些都影响她的心情。
如果是身体状况良好,她当然不会作到这种程度。
可是一旦身体有了不好的感受,她就很容易变成一个抓狂的怪物。
尤其是,作为一个准父亲,苑乘云看着她硕大的肚子,表现出来的那种快乐开心和期待,真的很让人看不下去啊!简直像在幸灾乐祸。
不收拾他,空濛觉得对不起自己。
本想讲道理逃避绣花的苑乘云,在空濛虎视眈眈的逼视之下,终于败下阵来。
他纠结半晌,终于不情不愿地说:“绣……也可以,但我只能在屋里绣,不能让人进来看见,还有,你决不能说出去!”
空濛不说话。
他就急了:“我都答应了,你还想怎么样?我就在屋里绣,正好你可以看着。”
“你都不让别人看见,那谁教你?你会么?”
“你也知道我不会?”
“现在知道了,以前可不知道。”空濛完全不讲道理:“以前要是知道你不会绣花,谁跟你生孩子?反而是你自己,我不知道你不会绣花做饭,你自己还不知道?为什么还不管好自己?还要和别人生孩子,你就是个骗子!”
苑乘云:“……”
“你还瞪我?”
“没有!”男人觉得自己的老婆怕不是疯求了:“我就是没有想到,男人生孩子,还得先绣花。”
“那你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绣,就绣。”说完板着一张脸,去拿针线筐去了。
看着一脸刚毅的男人用拿惯了刀剑的手开始绣花,空濛心情终于好了。
心气儿顺了,脑子醒了,呼吸通畅了,连腰都不酸不痛了。
并不是因为压迫了苑乘云让她有了成就感,而是苑乘云的态度,没让她不满。
在这个时代,不说有钱有势大家族出身的男人,就是普通男人,也鲜少有人会碰针线。Μ.chuanyue1.℃ōM
即便迫不得已被逼着绣花,也顶多故意戳来戳去地糊弄,并不去想着要把这件事做好。
但苑乘云显然是不一样的。
他即便满心满脸的不情愿,但既然已经答应了,就不会糊弄人。
即便做得不好,也会很认真。
很认真地询问流程,很认真地看花样,很认真地练针法(这些东西,其实空濛也不太会,但指导苑乘云足够了。)
他一本正经地坐在小团凳上,满脸苦大仇深,地捏着绣花针,却完全没有弄虚作假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至少这个态度,很能让人解气。
空濛心态平和,脑子也清醒了。
说话也调理清楚起来,终于想起去问外面的事。
“这次你回来,是为了商量应对之法么?皇帝死了,一瞬间跑出来了好几个皇帝。我没有见到过你父亲,不知道苑家现在是想选择一个效忠,还是准备自立?”
“父亲暂时还没有说话,不过我猜,他没有那个胆子自立。”
皇帝陡然暴毙,一瞬间天下就大乱了。
因为没有人会想到他这么快就死了,慌乱之下,连消息都没有拦住,就一下传了出去。
全国各地,一瞬间都在奉立新帝。
因为皇帝去世之前并没有立太子,更没有口谕。而余下的皇子们,并不足以取信各方。
于是各路诸侯们,纷纷按照自己的心里,就近奉立新君。
就比如叶安世,已经从皇帝的一群儿孙里面,挑来选去,扒拉了一个最小的出来。
胡满更厉害,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旮旯里,拈出了一个隔了好几代的旁支皇亲当皇帝。
远在京城的乱臣贼子,更是差点儿捧个公主的儿子出来。
然后各方不服气,你说他是乱臣,他说你是贼子。战火一触即发,只等着先帝陵寝下葬,就该打起来了。
苑家算是一方势力,但是全家除了苑乘云和空濛这个上门媳妇之外,没谁有那个争夺天下的野心。
不过显然,他们即便没有那个胆子谋夺天下,但权倾天下的念头,却还是有的。
正好苑家有地有钱有人有兵,还有一个会打仗的苑乘云,简直是万事俱备。
只是,这对空濛来说绝没有好处。
“苑家不论是谋夺天下也好,还是权倾天下也罢,都少不了让你来征战打天下。但你是次子,上头有个早就被定位继承人的兄长,等苑家达成所愿,你将何以自处。”
先不说苑乘云和苑定然感情并不亲近,即便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真的到了那一天,也难免产生隔阂。
和苑乘云不同,苑定然是一个标准的世家公子模本。
他温文尔雅,举止斯文。熟练君子六艺,懂得处理世家与官场的关系。
作为一个家族继承人,苑定然十分合格,甚至完美。
但是,如果要争霸天下的话……
君子六艺,包括骑射。
但世家公子的骑射,与战场斗争必然不同。
苑定然在刀剑骑射上只能说熟练,却并不能算出色。带着侍卫打猎可以,上战场杀敌,就不太拿得出手了。
如果在太平年代,他这样的才叫尊贵,但在乱世么,除非他谋略过人,或者有着超强的人格魅力,否则很难与各路诸豪雄一争。
就连苑乘云,也是武力多过于谋略,不太让人有信心。
但没办法,除非推倒重来,否则她就只能硬着头皮上。
谋夺天下只是最终目的,就空濛来说,其实只要达到割据一方的程度,就足以自保了。
这才是为什么,她会赶着苑乘云硬上的原因。至少割据一方这一点,以苑乘云的才智加上自己的金手指,努力一把,还是能够成功的。
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非常清楚明白地,分割开自己与家族之间的关系。
可以借力,可以联合,但决不能顺从。
否则,等着自己和肚子里这个小妖怪的,只有死。
“知道,我很清楚,你不用为这个担心。”
他又不傻,早在知道了空濛身份的第一天,所有的后果她全都想清楚了。
甚至想得比她要多的多的多,毕竟,他是一个十几岁就开始马上征战的少年将军,政治嗅觉,要比一般人敏锐。
更不用说,空濛以前就说过这些。
苑乘云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一口气,看了妻子一眼,知道她是被怀孕折磨得太厉害了,这才心绪不宁,丢三落四,把说过的话一遍又一遍地解释。
说实话,要不是亲眼看见,他决然不会知道,原来生儿育女,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情。
在以前的他看来,妇人生育自然艰险,但那个艰险,更多指得也是生产的时候。
却原来,在尚未生产的怀孕阶段,也这样艰难。
他是亲眼看着她难受的。
先不说每天不停地吃东西,吃了那么多也不知道吃去了哪里,明明吃了那么多,整个人却肉眼可见地瘦下来。
不分白天黑夜地抽筋,看着那些纤细的筋络,在皮肤下面翻滚。
每天早晚一身冷汗,却不能随时沐浴免得着凉。病了也不能喝药,只能硬扛。还有那掉不尽的头发,看得人心惊胆战。
自从怀孕之后,空濛就再也没有用过胭脂水粉。她说那些胭脂里的朱砂不是好东西,绝不往脸上抹。是以整个人看起来毫无血色,苍白得就像一张纸。
正是因为亲眼看着她这么不好过,苑乘云才不觉得为了让她高兴,被折腾一下,做做饭,绣绣花有什么大不了。www.chuanyue1.com
只嘴巴里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我现在每天绣花儿呢,可没工夫操心你说的那些个。左右时局未明,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大动作,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先把肚子里这个要命的孩子生下来再说。
“也就是我,才这样让着你,换了其他人,哼哼!”
想到专门找自己打了一架的叶安世,苑乘云忍不住冷笑。
居然敢来和自己谈判,要他让出自己的妻子,简直可笑。要不是他那个护卫武功了得,那天他仅凭自己的拳头,就已经帮胡满消灭了一个最大的敌人了。
“你是我老公,是这妖怪的爹,你让着我是应该的!”空濛气呼呼地说道:“我儿子只能有个皇帝爹,这事儿谁惹出来的?要不是你……呵!自作自受,你自己搞出来的麻烦,自己收尾你活该!”
“行行行,我活该,我都听你的!我又没说什么。”
“那你还不让我说?”空濛道:“你父亲没有称王称霸的心,你就得让他有。只有让他有了,才会放你去争高位。有了官职,我们才能种地养兵谋长远,这事儿怎么能等?相等局势明了之后再说,你怕不是在想桃子。”
他哪里是这个意思?
他只是不想让她操心,她怎么才能专心生孩子?
苑乘云深吸一口气:“你说的都对,我这就去办。”
“不行,先把花儿绣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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