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准备的还不少。”
凌道闲看着夹着一堆书稿来,轻笑道。
此事做的有些问题,但是楚斐的这种想一件事,就会认真去做的态度,让他老人家很满意,他这一辈看过许多有才华的人,看过许多有能力的人,也看过许多有头脑的人。但是无论天赋怎样,在他看来一个人心性才最重要。
做一事,专一事,痴一事,这在他看来是尤为重要的一种品质。
“这段时间住在营中,满脑子都是这件事,也就多写了一些想法。”
楚斐落座,将茶水给凌道闲沏上之后,言道。
“嗯。在什么位置的时候,就去想什么事,这很好。但我还是要嘱托你,做这些之前,想清楚你究竟再怎样的位置上,应该怎么去做事。此言,同样送给殿下。这一点陛下做的极好,殿下应效仿之。”
凌道闲点点头,浅赞一句,然后又对二人叮嘱起来。
楚斐固然需要让他以后不再有今时这般,有僭越的举动。叶辛身为储君、身为大乾未来的帝王,他此时可以重情重义,以后也可以,但这些需要在他身掌的江山,他身为君王这个天下最重要的位置所代表的权威和责任之后。
“谨记凌老教诲,子武必以父皇为楷模,不图更甚,但求不差太多。”
叶辛正色颔首,浅施一礼道。
“殿下此言便是不对,大乾帝王当图一代更胜一代,如此大乾才有长盛不衰之势。”
凌道闲却是摇头再道。
能不能做到两说,但是这个心气要有,若大乾君王每一代都觉得上一代更好,只要做的不差就可以,其实便已经是一种衰败。因为帝王便是整个国度的表率,帝王都没有更甚先辈的心气,群臣当如何,百姓当如何。
“可这真的好难。”
叶辛苦笑。
若说叶轻潇便是中原武人,甚至天下武人,都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山。叶藉在他心中,便同样是身为帝王的一个可望不可即高山,即便所有人都说他做的还不错,但是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也都可以清楚的认知到,他不及他的父皇多矣,同样的年岁所为不如,那种霸气和睥睨不如,处事的能耐、大局的观感和判断也同样不如。
“山在那里,不是让人观看,然后心生谦卑,仰头去仰望的。世间最难在于没有路,而非是多艰难的路。有了这座山,有了这条路,再难都要走过去、翻过去,届时会有更广阔的视野,看到一片崭新的天地,看到更多可为之事,做到一点,自己都已经是更高的山峰。”
凌道闲轻笑一声,再次言道。
“我会努力,但也离不开凌老的教导,文斓等兄弟们的帮扶。”
叶辛深深的点点头,再次向凌道闲浅施一礼,这一次是执弟子礼。
“十二哥只需大手一挥,文斓自会挥刀向前,此生皆如此。”
楚斐笑道。夶风小说
“老臣这个年岁,也就还能动动嘴,说了唠叨话了。殿下若是愿意听,老臣愿意多说些的。”
凌道闲也是轻笑着道。
而这也本就是他的打算,来到这里,将自己的一些经验、一些知识,告知给叶辛、楚斐,当然还有苏云轶等人,只要愿意来听、来问,他都愿意多说些,让这些年轻人更够少走一个弯路,多迈过一个小坑,都是好的。
“子武幸甚,大乾幸甚。”
叶辛拍拍楚斐的肩膀,再对凌道闲施上一礼之后,方才重新落座。
“怎么话题就跑偏了呢。”
楚斐挑眉道,打破而今稍有些正式严肃了一些的气氛,然后将自己带来的手稿分为两份,分别交给叶辛和凌道闲,再道:
“这一份是而今大乾所有军队的大致人数,以及各地军队的大概情况,大乾而今的税收、粮产、铁料产出等等,都不算太详尽,只是一种粗略的估算。这一份,是我根据这些情况,所写下的一些想法,其中有乾西新军的建制改变,也有灭綦之后,大乾军制整个改制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有想好要不要呈交陛下,也觉得不够完善,便一直没有送去朝歌。”
前一份倒是差不多都是现成的,毕竟他们之前在乾西城,也需要将这些都核算一下,基本拿来就能用。后一份,也是交到叶辛手中的那一份,则是记录了他这段时间的多个想法。此时拿出来,问询二人意见。穿书吧
因为乾西新军的军制整改还好说,牵扯并不大。但是整个大乾军制的整改,那涉及的可就太多了,甚至军中许多将领都会因此位置大有变动,也注定会有许多人因此失势、失利,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种事别说叶藉是否会答应下来,就是叶藉有这个动一动的打算,楚斐自己将因此得罪多少人,大乾将有怎样的动荡,都是极为重要的考量方面。
前者楚斐固然还能有些预料,后者他便是真的看不真切了,而此刻又不是他在东海那时,全然当做闲谈,就可以告知给叶辛。
那时候他没当个事,叶辛同样不会太过当真,即便别人知道了也都不会多重视,顶多当做笑谈,言其不自量力、夸夸其谈而已。
可现在他已经大权在握,深受信任,居国公位、正二品大将军,统领数十万大军,位高言重,这话说出,即便不可行性再大,都会有许多人认真。万一事机不密,对此刻大乾局势而言,也会起到极大的反作用。
“你这想法也太大了吧?百战军、卫戍军、集团军,倒是还都可以,这与而今的直属军、边军、各域府军差别不大。但是你计划之中,要有过半府军,转为地方治安军,以此取缔各地郡兵、厢兵。如此一来不说郡兵、厢兵会如何想,这些刚参战立功,或是多年从军的府军,都等若被降了一等,这谁能甘心。”
叶辛看过楚斐的计划之后,蹙眉道。
“给我看看。”
凌道闲只是粗略看过几眼他那一份,听闻叶辛言语之后,便是要过叶辛手中那一份,详细看了起来。前者其实整个大乾都没人比他能更清楚,这么多年,大乾各项收支、人手的多寡,他心中都大致有数。后者,真如叶辛所言,便有些不切实际了,而且却是所害甚大。
“郡兵、厢兵,不说兵制如何,仅是他们而今对于大乾的作用,便几近于无。各地靖武卫或者府军,有大事时自会处理妥当,寻常事,各县又都有衙役捕快可用。而府军,现在已经翻了一倍还多,大战结束之后,大量卸甲归田也是必然。
如此便不若将两者整合在一起,挑选可用善战之人,补充到各级衙门中,增加衙门人手,增强地方防卫、管控,以及处事能力,摆脱对府军的依赖和需求。
而剩余的府军,则改为军区制,这一点跟以往的九域十二卫府军,没有区别。只是所有普通士卒,皆已三年为限,三年期间全部任职军中,集中训练。每年补足新卒,送还老卒,予以补助,补其三年无法务农所失。
这样一来,集团军便都是可配合默契,每一军便是一座坚实军阵的,随时可战且有更强战力的军队,无战事时,所有人的第一要务就是训练,若有需要整军而出。而且回乡的老卒,也都是深知军伍的备选兵源,而不是寻常百姓。若有需要一日,无数老卒召之则回,回则可战。
至于卫戍军,其实也就是边军。但只要綦国一灭,大乾所需要的重视的边线,便没有那么多了,卫戍军形成轮值戍守,每三年一轮换,一批卫戍军与边境戍守,一批卫戍军边境后方扎营休整,有需要时也可以即刻调往边关增援。
而百战军,则是以青州刀骑、幽州狼骑、山宁铁骑、关鹰铁骑、冠武军、虓虎军、骁果军等为主,皆是百战强军,每年皆需有数月时间与边境实战练兵,且同样采用轮值的方式,轮流与卫戍军一同戍守边境,余者戍守朝歌,或听调赶赴大乾任何需要其兵锋所及之处。
若再有这般大战,治安军戍卫各地,与靖武卫一同保证地方安稳。集团军列阵夺城、百战军为每战先锋、破阵强军,卫戍军自不必说,只要他们存在一天,戍守边境不容侵犯,便是他们的最大职责。
其实这些跟大乾而今军队作用,并无太大区别,只是划分更加明确、作用更加明确。”
楚斐则是开始详细解说他的这些整改军制的想法,结合两世所知,对大乾各军职责明确化、细分化。
不再出现一军多用的情况。
尤其是府军,府军大体军制便是集团作战,兵种配备齐全,其实最擅列阵而战。但是地方虽有郡兵、厢兵,但大规模剿匪也好,靖除叛乱什么的也好,等等诸多地方职事,其实也是府军在做。而郡兵、厢兵,更像是只负责守城、收税等琐事,并不大用。
再一个便是府军忙时为农、闲时为军,也显得不够纯粹,不能专心与军伍事,这边训练两个月,然后回去种地了,过几个月再回来,又基本是冬季了,操练不易,学的那点打仗的东西,刚学会就丢了,刚学会就丢了。
大乾府军的战斗力之所以强,还是体现在装备的精良,后勤的充足,以及人们生活条件更好,身强体壮,且有着足够的纪律性。并非是因为府军,这支军队有多么纯粹、多么强大的军事素养。
而且府军之中,也还有一些常备军,这部分人基本都是留守大营的,按制度来说,是轮值。但是实际上,这些各位将领好容易带出来的精锐,怎么可能再放回去务农,让他们逐渐忘却了、懈怠了杀敌的本领。所谓轮值,也变成了每年都是他们轮值,战斗力也是府军中最强。
还有便是真的常备军,类似青州刀骑、并州府军、幽州狼骑一样,他们编制还在府军之中,但是战斗力又比寻常府军强上太多,这样的情况下,自然便有了高低之分,而且待遇、军饷都是不一样,形成了差别化,长久下去,并不利于整府府军的团结。
这样的一支府军,在战场上,又怎么能有更好的配合,不谈其他,战争的难易对他们而言都不一样,他们又怎么可能完全协同好彼此?
所以现在无论是青州刀骑、并州府军,也基本都是单独作战,单独分派任务,而不是与整府府军一同作战,已经是在专用。
而这样一来,占据青、并、昆三州之地的北漠域,其余府军人数、战斗力,就又要比其他各卫府军差上许多,同样直接有了差异化,有了不公平。
既如此,就不如彻底专用,将之单独划分出来,无事戍边、卫京,练兵备战,有事的时候直接调派。
而集团军,没有大战,不是必要则不动,专事练兵备战之事就好。而且经年操练之下,也会比以往府军战力更强。
“此事牵扯太大了。不说单独分出百战军,更高一级的领兵大将军会多出多少位,府军这边的将领会削去多少位。只说郡兵和厢兵的存在,本就是给插手不进府军、边军中的人,一些安慰,跟各地世家关系更是极为密切,彻底剪除他们,会牵动多少人的利益,他们如何能够罢休。”
但是这些并说服不了凌道闲,大乾而今的军制,而今的现状,也能成为当世最强,而且各种问题、弊端,也都有完善的、有先例可循的、也更加安稳的解决方式,没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去如此施为。
“可是您也说了,不进步便是退步。
大乾而今的情况,是因为没有忘战,毕竟大乾而今才不过五六十岁,一些经历过千年乱世的老人,都还在,他们会告诉后代晚辈们,当年的情况是怎样残酷,这样的盛世是怎样的不易。大乾的战心,得以留存下来,大乾君臣百姓,都足够用心,来将之变得更美好、更强大。
但一旦北方綦国这个沉卧于侧的强敌被灭,梧国、胤国、南虞都有可靠防线可以依凭阻挡,长久下去,举国处于盛世的温暖怀抱之中,大乾的战力能够一直这么保持下去吗?老人们离开之后,还有多少人知道这盛世的来之不易,还有多少人在温饱之后,能够有强国之心?
届时眼前所有可以轻易解决的问题,都会变为沉疴之疾,顽固不去、腐朽不堪。倒不如趁着现在,将之剪除干净。趁着现在皆有战心,将之保持下去。经年常备之军,他们从入军的那一刻开始,过往军伍生涯之中,便只有为战、备战一事,而这甚至会影响他们更多年。
然后一代又一代、一批又一批,大乾男儿心中永存战心、强心,外敌何敢言犯,大乾又怎会衰败!”
但楚斐这一次也是并没有直接听之,改变自己的想法,仍旧言道。
“乾西防线一旦建立,綦国一旦被灭,大乾西境有牢固防线,只有炎州一地需重兵严防。北境只有离渊关、叶琳娜关,以及寒断山脉东麓尽头处,每逢夏季有进兵的可能。南境虞国想要冲出雨林,有各百战军可以随时参战的情况下,只会比现在更难,而且现在还有海州在侧。
至于西陆布局,成是最好,不成无伤大雅。
届时大乾真的进可攻、退可守,若需练兵,出关而战,若是不愿轻起战端,那就互市交好。纵是剩余三国联合,大乾又有何惧。别说有关隘险地驻守,纵是没有又如何?十二军集团军,列阵与野,难道经年训练的强军,还会比不过他们临时招募的?再有十二支百炼锋锐,谁人能挡!”
楚斐似是这些话,憋了好长时间一样,此刻越说竟越有些激动,朗声而谈,整个人浑身好似蒸腾着战意和睥睨之气一样。
“不管如何,这个计划,你现在不可以跟陛下提及。只能言及你而今乾西自行整改军制一事,反正这支新军只要投入战场的,也确实没有必要跟分驻各地的府军一样,一切以战为先。”
但是凌道闲仍旧无动于衷,不是他真的不认同楚斐的这个计划,而是真的涉及的太多,此时如此动作,不利于眼下大局。
而且他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楚斐现在敢呈交给叶藉,叶藉就敢同意并实行下去。
因为他们太像了,真的太像了,他们骨子里都有这种睥睨之势,好像什么事在他们眼中都是可以轻易解决的一样。这已经不是又魄力了,而是魄力太大了。这有时是好事,有时又是极大的坏事,可能造成瞬间崩盘,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这一点从听到大乾永存战心、睥睨天下、谁人能挡,这些字眼的时候,储君叶辛眼睛直放的精光,就可以看出来。
而这还是稍稍有些自信不那么足的叶辛,而不是叶藉,这要是叶藉在这里,估计都会赞同的拍桌子,然后赞赏楚斐,并且直接命人施行下去这个计划,然后开始畅想那一日的那番景象。
这其实都是一帮疯子,一帮看起来精明能干,实际也确实精明能干,但却某些时候、某些方面太过大胆的疯子,这样的人一旦收不住,真的会十分可怕的。利是大利,祸也是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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