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面对的困境,根本不是你能应对得了的。娘这一走,以后能不能再见到你都不一定,对不对?”
陆林氏说着说着,眼里就蓄起了泪。她眼里的了然,晃得陆怀心惊肉跳。
陆怀完全没想过他的娘亲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的娘亲是知道了什么吗?可是,她应该是不可能知道的啊!
陆怀的面色,还维持着镇定,可是他眼底的惊讶,却难逃陆林氏的观察。
陆林氏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眼泪像是一串断了线的珠子,从脸颊上滚落。
“我就知道,是这样的。”
“来到京城那日,你说你这些年,都和朋友一起做些小生意,那时我没多想,信了你。可看看家中的陈设,哪一样是容易赚下的呢?再看看家中仆从,便是陆仲德那样富裕豪奢的人,府上养着的人里,也没一个比得上家里的这些人。”
“你婶娘来京的路上,几次三番想让我帮着说说,让你帮瑾良铺路搭桥。你若是将军府的幕僚,她这般相求,倒也说得通。可你既不是将军府的幕僚,只是生意人,她又也都知道这些事,那她又为什么还要为了儿子,那样相求于你?”
“就连陆仲德那样财大势大,知府都要礼让三分的人,想给儿子铺铺路,都不敢保证能够成功。可是你,轻而易举,便能帮瑾良站到浪头上,成了娘在去烧香拜佛时,都能听到人谈论的人物。”
“怀儿,娘不知道你如今做的是什么事,又是为什么人出力,才能置下如今这份家业,有现在这样大的本事。可你的能耐本事,都这么大了,你现在遇到的事情,还要让你把我,把秀珠,把秀珠的孩子都送走,才能心安,你说,你让娘怎么能放心得下离开你?”
“娘同你分开十八年了,才再见到你。你离家的时候,还不及娘胸口高,可娘再见到你的时候,你都高过娘一头了!你知不知道娘再见到你的时候,都不敢认你了啊?这次你又让娘离开你,你想又变成什么样子,才让娘去认呢?”
陆怀听得,心里阵阵酸楚,眼眶也都跟着发热发酸,他攥住陆林氏的手,想要打断陆林氏的话,可陆林氏却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陆林氏挣开了他的手,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他的脸,像是要把他刻在脑海里一样,强硬地道:“怀儿,你休想再让娘同你分开那么久!娘活到今日,早就什么都不怕了,只怕同你分开。你好好的,娘就也能好好的,你出了事情,娘也就没什么活着的劲头了。娘今日就把话和你说明白,要活,我们便活在一处,要死,娘也陪着你一块儿!”
“娘!您这说的,都是哪里的话,儿子只是想送您暂时离开,避避风头,何至于到您说的这个地步!”陆怀马上笑了笑,快速地眨了眨眼睛,眨掉了眼里,就要被逼出来的泪雾。
陆林氏见陆怀不承认,也不勉强他。她松开了陆怀,撇掉了眼角的泪珠,捏着绢帕,坐回了椅子里,仍是态度坚决地道:“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是不会走的。”
陆怀最怕的,便是陆林氏这样的态度。
但他更没想到的是,他的娘亲持有这样态度的原因,竟是因为已将他的境遇,与当前面临的情况,分析得如此透彻,如此接近真实的状况。
看来,只靠他一人劝说,是没有用了,还是要用秀珠肚子里的孩子来劝。
现在的情况,越是糟糕,他们,就都不得不越为后辈考量。
“娘。”陆怀走到陆林氏的身边,俯身恭敬地劝说:“您舍不得和儿子分开,可是您就能舍得孙儿出世时,没有奶奶在身边吗?”
陆林氏瞪向了陆怀,却是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是了!秀珠的肚子里,还怀着她的孙儿呢!若是留在家里有危险,那秀珠和孩子,肯定是要送走的,她怎能放心让秀珠一个人走!
陆林氏心焦地攥紧了绢帕,只觉得进退两难。
忽然,她的脑海中闪过了什么,让她心里,忽而出现了一个不妙的猜测。
秀珠有孕,该不会是假的吧?
那日她知道秀珠有孕,陆怀便要她不要张扬,免得给孩子带来危险,就说明那个时候,陆怀要面对的危险,就已经存在了。
而在那天不久之前,陆怀的房间里,还有治疗不育的药物。怎就偏巧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陆怀就好了,秀珠就有孕了呢?
会不会是陆怀早就知道可能要面对的危险,所以,就早早安排好了秀珠有孕的事,就等需要用到的这一天,拿“孙儿”迫使她不得不离开,好留下他一个,独自面对危险?
结合她这些日子以来,在陆怀闷声不响的外表下,窥探到的陆怀内里的城府,陆林氏觉得,自己这个担心不无道理。
陆林氏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地舒了出去,稳下情绪,对陆怀道:“秀珠有没有孕,现在还看不出,就让她住到我屋里吧。若她肚子里,真有了我们陆家的骨肉,我肯定不会让孩子没有奶奶。”
陆怀惊住了。
他从没想过,母亲会怀疑秀珠有孕有假。
有孕显怀,怎么也要一两个月之后吧。现在这种境况下,哪里能等得了那么久呢!
他修密道就要些时日,还得家人都搬到庵堂的清修之所里,都配合他才行啊!
“娘,孩儿生发得晚,有现在这个孩子,实属不易。事关孩子的性命,这事可不能冒任何风险啊。况且秀珠有孕,这还是您先知道的,这总不可能是假的!”陆怀有些急切地解释。
然而,他越解释,陆林氏就越不信他。
陆林氏还没有忘了,她是怎么发现秀珠和巧儿真正的身世的。
巧儿根本不是陆怀的孩子,秀珠也不是陆怀纳了几年的小妾。
陆怀从这儿就对她有所隐瞒,因为必要的原因,把家附近唯一一个药堂打点明白,安排一出假孕的戏码,又算什么难事?
虽然秀珠和巧儿的身世,在她知道秀珠有孕,和陆怀商量,要不要将秀珠扶正的那天,就已经提过了,她后来也从没想过,要再翻扯这件事。可是现在情况不同,她若是不提这件事,也许会让陆怀觉得,她这个做娘的,不够信任自己的儿子,是在无理取闹。
陆林氏叹了口气,对陆怀道:“怀儿,你自己也说,你生发得晚,有子不易。你现在面临棘手的难关,秀珠偏巧就在这个时候被查出有孕了,你不觉得这太巧些了吗?”
“秀珠有孕的事儿,是我先知道的。可那是她先孕吐得厉害,我瞧着不对,才去请的郎中。说起来,家附近,也就只有那一家小药堂。当初,秀珠和巧儿的身世,你就没对我说实话,这次,我怎么也要确定了秀珠肚子里,到底有没有我们陆家的骨血,才能决定要不要和她们娘俩一起走!”
陆林氏说得底气十足,倒是真把陆怀说得哑口无言。
当初,陆怀在房中放置治疗不育的药物,又故意让过来送东西的知音瞧出异常,转述给母亲,就是为了让母亲察觉异常,进而查出秀珠和巧儿的来历身世。
可那时候,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所以才设了这个局,想让母亲接受他无后的事实。也顺带,能够接纳秀珠和非他所出的巧儿。
没想到,他设的这个局,却是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现在,要他怎么能说得清楚呢?
直说房间里的不育药物是个局,只怕会让母亲更加不信任自己。
可要证明孩子是真的存在的,秀珠的话,母亲必定是不信的。药铺里的郎中,又在高弘仕那里押着,就算要对质,都是无质可对!
陆怀苦笑了一下,第一次尝到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滋味。
陆林氏见陆怀在一旁苦笑不语,更加觉得,自己该坚持“眼见为实”。
她轻叹了一声,对陆怀道:“若是你没什么要再说的了,就去和秀珠说一声吧,让她晚上就住到我这里来。”
就在这时,庭院里传出一阵热闹的喝彩声,似是有人将毽子踢出了一个极多的数量。
陆怀和陆林氏说话时,陆陆续续地听着院子里的声响。这会儿应该已经有一半的人,都已经比过了,这说明,留给他和陆林氏说清楚的时间,也就只有一半了。
虽然路平要忙完他交代的事情,很可能要到晚上才回来,甚至很可能要在庵堂那里留宿一晚,第二天才回来,但是留给他和母亲坦承一切的时间,却不和路平回来要用的时间一样多。
他的府外,还有人盯着,府内也难保就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眼线存在着。
他不能让任何势力,察觉出,他要把家人送走的打算,所以把所有人都支开,短期内,不能有第二次。Μ.chuanyue1.℃ōM
若是这次,没能让母亲同意离开,没能让母亲同意搬到清修之地配合他。那再找这样一次机会就难了。
若他冒着风险,在短时间内,再支开所有人,或者想办法避开他人,难保不引起周围紧盯他的势力的注意。那也许,会将他秘密送走家人的安排,也暴露断送。
那是他绝不能冒的风险!
就在今天,今时,今刻,他必须要说服母亲,让她同意离开并配合自己。
现在能说服母亲离开他的,就只有孩子。
他必须证实,秀珠肚子里的孩子是真实存在的。可现在,除了说出真实的情况,其他的话,都已经无法自圆其说,让母亲相信。
陆怀握紧了拳头,焦灼地权衡了一下,最终决定向母亲和盘托出一切。
母亲比他想的更有头脑和智慧,也比他想的更强硬坚韧。揭开他过往的身份,或许会让母亲心痛很久,但那也好过,让母亲无法相信他,为眼前的局势陪葬!
陆怀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ωWW.chuanyue1.coΜ
“娘,我们重逢那日,您曾问过我,陆钱氏除了将我们母子两个分开以外,是否还对我做了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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