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冷月悬空,星子密布,宽阔的柏油马路,姜年趴在贺佩玖背后,每一步碾过地板都是十足的力道和稳妥。
“七哥……”
“嗯?”
姜年贴在他耳畔,非常调皮的会啄一下耳骨。
“我跳得这个舞你不喜欢吗。”
贺佩玖勾唇,偏头看她眼,“喜欢。”
“那你反应有点太冷漠。”
“太高兴怕吓着你。”
“那为什么要徒步,还要背我。”
沉吟阵,贺佩玖笑出声,仰头看了眼马路,“得消磨些体力,不然回家怕忍不住会欺负你。”
这般暧昧的话,叫他说出一本正经。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在你心里是那个样子。”
“不是。”姜年摇头,咯咯的笑起来,“你在我心里的样子永远没法表演出来,我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世界才能三生有幸遇到你。”
“七哥啊,我的七哥。”
姜年搂紧他,乖顺,安心,又舒适的窝在他背上。
沉默会儿,她想到另外件事。
“七哥,你今年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快到三月底了,四月中旬舞蹈联赛收官,时间飞逝转眼就是五月便是贺佩玖生日。
去年闹了乌龙,还险些丢了小命,今年想好好准备一份生日礼物。
“有你陪着我就好,今年,明年,后面,余下的每一年……”
“年年——”
“嗯?”
“你什么时候,单独跳一次舞给我看,就你跟我,只跳给我看。”
姜年想了会儿,口吻有点漫不经心,“这事以后再说吧,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
话题到这儿就没了,贺佩玖没纠结,姜年没具体说出个时间。
两人身后二三十米的位置,武直驾车跟在背后,贺庄躺副驾驶,手搁在车窗上敲击着。
“七爷也太有兴致了,居然背着姜小姐走了这么远,难道这就是所谓恋爱的乐趣吗?”
“啧,我什么时候后也能尝尝爱情的甜蜜。”
又一年过去,贺庄的相亲之旅依旧不顺遂,过年回家家里安排的姑娘的不少,可真就奇怪了没一个愿意长期发展下去的。
天天看着自家爷跟姜小姐甜蜜恩爱,他心里的小春心能不萌动吗。
武直没作声,尽职尽职的缓慢低速行驶。
恋爱有什么好的,七爷熬出头了吗,一天没拿证都算不上名正言顺。
……
舞蹈联赛十二强以后,余下的十二位选手又有一周的休息期,下一期十二进六的赛制又有改动。
别的赛参选手什么情况不晓得,反正姜年好似有上天眷顾,抽签到民族舞舞种进行比拼。
民族舞与古典舞不同,跳舞之人很多东西都可以融会贯通。
同时,姜老的手术时间也确定下来,就在姜年比赛的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天。
**
翌日。
舞蹈联赛的直播是周六,第二日是星期天,索性还有天养精蓄锐的时间。
不用早起原本是件美好的事儿,当然得除开没有被她家七哥摁在床上,煽风点火,随意撩拨几下,就哼唧缴械投降后的遭的罪。
睡觉的时候姜年喜欢调睡眠模式,反正贺佩玖在身边,有什么事通知他也是一样。
所以磨蹭到下午两点多,彻底清醒后拿过手机一瞅……
怎么回事,消息是不是有点多?
以为出了什么事,这才腰酸背痛的起床,在刷牙时忽然给呛了下,定定的看着群里的消息,手机一扔马上洗漱完飞奔着下楼。
“七哥,七哥……”
下了楼姜年才注意到,最近的拔高的天气终于被昨晚一场暴雨浇灭。
此时的天色阴沉晦暗,从窗户看出去是连绵的雨幕,裹挟着一种厚厚让人无法动弹的阴郁感。
武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指了指窗外,“七爷有个重要电话。”
“出事了?”这是来自女人天生的第六感,单凭一个贺佩玖侧颜的表情,就依稀有点感觉。
武直也是面色沉沉的点了下头。
姜年所有的欢呼雀跃在一刻消失得没用踪迹,放轻脚步来到窗边,站在窗帘旁揪着一绺心不在焉的晃着。
贺佩玖偏头看着,盯着一夜暴雨后光秃秃的梨花树。
一晌的沉默,才会偶然回应一声。
挂断电话,他抬手捏着眉心,从鼻腔里慢慢呼出声轻叹,转头拿了一旁的烟和打火机。
‘啪——’
蓝色的火焰跳跃着,窜起的火蛇烧过烟草,滋滋声被雨声打碎,暗灰色的天色里,一缕袅袅白雾蜿蜒而上。
姜年就在一旁,不吭声的看着他。
他眉色间比平日要冷戾许多,眸子里润着无法纾解的消沉,长吸一口烟,削薄的唇抿得很紧,凉风吹的黑发翻卷。
难言的邪肆风流流窜在他身上。
很好看,但有些吓人。
“七哥……”
思量一二,她还是开口,来到窗外伸手拖着他垂下的手指。
她抿嘴一笑,尽量想笑得漂亮些。
“你没……唔。”
鼻息间烟草气味浓烈,依稀还能听到耳畔烟草燃烧时的滋滋声。
贺佩玖敛着眸子,黑静凉戾。
他没说话,就这样吻着姜年,有些霸道使劲儿,吮着啃着,咬着舔着,在强势抵开牙关长驱直入。
姜年有些受不住,被抵到落地窗,下巴被拖着仰着头来承受这个深吻。
好一晌,在她快要窒息时,贺佩玖从拉开些距离,还是没发餍足的含着她唇瓣,舌尖描摹着她漂亮的唇形。
“怎,怎么了?”她急切的呼吸着,脑袋有小小的眩晕感。
他眼眸好黑,好深,又好沉。
“我一个战友过世,遗体运回国内,但……”没法得到一个像模像样的葬礼,连一块应该署名的墓碑都不能。
他退役后,战友便被调去缉毒,在边境交界处发现遗体,英勇殉国。
姜年的心咯噔一下,无法言语的沉重。
话说了半句,贺佩玖就抽身离开,狠吸一口后把烟弹向雨幕中进了屋。
半小时后,贺佩玖预备出门,在门外姜年穿着黑色的衣服,头发绑得很整齐,紧张的看着他,眸子亮了一瞬,又沉下来,小手揪着裤子。
“我能……去祭奠一下吗。”
贺佩玖手里拿着军帽,指腹碾摸着中央的国徽,牵起她有些冰凉的手。
“可以。”
去的路上贺佩玖一直沉默,坐的非常端正笔直,腿上放着军帽,偏头一直盯着窗外。
接近近郊的一家殡仪馆,停车场有很多黑色轿车。
两人先后下了车,贺佩玖整理好仪容仪表这才戴上军帽,跟姜年点了下头就迈步。
他身上衣服的颜色很翠亮,简章在肩头上反射着银色的光。
久违的军装穿上,未遇喜庆先逢生死。
姜年也没做声,全程紧跟在他身后,心里好似被压了块巨石很是踹不过气。
小小的灵堂里,不断有黑色和绿色的身影交汇,姜年一刻不敢走神亦步亦趋的跟着。
她看见贺佩玖同一位女士,和一个约莫十五岁的孩子低声交谈几句,而后后退两步取下帽檐端在手臂间向两人行了军礼。
然后又说了两句才来到灵堂前,贺佩玖取了香点燃后,分了一柱给姜年。
“他是带我出任务的老队长,东欧行动时替我挡过枪……”
贺佩玖的声音很低沉冷闷,没什么起伏,却满是剜心的悲凉。
“之前给我发了信息,说这次忙完带着以前小队的人,要回来跟我好好聚一聚,想认识一下你。”
姜年的心一颤,这才看了眼,很意外没有照片,灵位,仅有一枚银色的军功章。
“老队长——”
“这是姜年,我女朋友,初次见面还请你……”多关照。
上香,后退,行礼。
姜年上香后退回来时,贺佩玖还行这军礼,帽檐下微微遮挡的眸子猩红。
从灵堂出来,贺佩玖去了抽烟区,姜年没在跟。
随后有许多人去找贺佩玖,先是军礼,再是拥抱,都神色凝重的在低声交谈。
她看见,有好几个伟岸的男人说着说着,蹲在地上哭起来,像一个孩子走失在人潮拥挤的路上。
很悲凉,很无助,单纯得让人心疼。
姜年心绪紊乱,转身朝灵堂的位置在深深鞠一躬,脚步匆匆回到车边。
没多久,武直也回来,眼圈也有些红。
一向寡言的他,居然主动攀谈起来,“算起来,七爷退役五年了,不知道七爷跟您提过没,他是重伤退役,最后一次行动丢了大半条命……”
“三爷,四爷,江医生,穿了大半个地球,在当地手术做了三次才把在鬼门关的七爷抢救回来。”
“回京之后,在三爷家养了半年,各国专家会诊才转醒,命险些丢了,腿险些也丢了。”
“之后怕老爷和夫人担心,做了美容手术把身上的伤痕掩盖才准许人探病。”
姜年听着,整个心都凉透,不受控的颤抖着。
关于这些,字字片语贺佩玖都未曾提及。
她的爱人,她的七哥,在还没认识的时候,还穿着军装保家卫国的时候,到底还受了怎样的无法言说的伤痛。
一小时后,贺佩玖回到车边。
见到姜年时,勉强牵了下嘴角,拉着她冰凉的手。
“走吧,回家。”
姜年没敢看他,却在点头时没憋住眼泪。
那一瞬,她很慌,无措的拉开车门先坐进去,贺佩玖拧了下眉,目光射向武直。
对视一晌,他选择上车。
“对不起。”姜年道歉,却把脸藏住,“你,你暂时不要跟我说话,不要理我,我有点发神经缓一缓就好。”
“……嗯。”
姜年没看他,就没注意到,他眼眸比来时赤红微肿,胭脂色的唇瓣褪去颜色,像灰白的云层,死寂没有生机。
回去的途中,贺佩玖这边来了电话,在挂掉四五遍后才接通。
“喂——”
对方先是一阵沉默,再开口时也是道歉,“抱歉贺御。”
“……凤三,我应该说句‘没关系’,但抱歉我现在做不到,你的抱歉并不能挽回老队长生命,也不能让我有颜面去面对嫂子和孩子。”
“你坚持要肃清边境我理解,我有没有提醒过你,老队长年纪大身体不好,这个任务你交给他很冒险!”
“老队长替我挡过两次子弹,两次险些要了他的命。我有没有拜托过你,在能力范围之内力保老队长安全。”
此时他,戾气很重,每一寸神经都在疯狂叫嚣。
他很想做点什么,很想掐断某个人的脖颈,很想拿上久违的武器重新上战场……
可是现在的他,很是懦弱无能。
心系年迈的父母,心系还未长大的时移,更是整颗心悉心呵护着姜年,生死一瞬他哪里敢再去赌一把。
若是去了,那就很有可能见不到他的爱人了。
凤三沉默一阵,“我怀疑情报被渗透,贺御,久违的我有不好的预感。”
“凤胤,你是凤胤啊!”
“你怎么敢对我说这种话,我还在边境潜伏卖命的战友兄弟要怎么办!”
贺佩玖快疯了。
他扯了把领带,两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贺御,我希望你……”
“去你妈的!”贺佩玖低骂声,转头扔了电话。
‘砰——’
手机砸在轿车里,右侧的玻璃窗应声而裂。
武直踩了急刹车,一向机械的表情上透露出深深的担忧。
姜年愣怔着,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下一秒电话不合时宜的响起,阴凉的风汹涌的顺着窗户往车厢里灌。
去拿手机时,姜年的手指已经冷的发僵,手机贴耳,太过冰凉她瑟缩了下。
“喂——”
“你好姜小姐,我是凤胤,麻烦你替我跟贺御说一声抱歉。”
……
车子开到四季云鼎的时候,还未熄火有一辆车跟进来。
武直看过车牌,“七爷,四爷来了。”
贺佩玖靠着椅背在假寐,听到后面的响动,一晌才伸手握着姜年冷得浸骨的手,拖起来放在唇边吻了下。
“年年,先回家好吗。”
他这才撑开眼帘,眸子很柔,淬着门廊下昏黄的光晕,嘴角勾着笑纹很浅但分外迷人好看。
“乖,我晚些就回来。”
姜年咬着唇看他,先摇了下头,继而一直在摇头。
“我,我……”
她憋着哽咽和啜泣,手指扣着他的手背,生生要给挠出血,“我能,就,就任性这一次吗七哥。”
“就这一次,仅这一次。”
“我还是个孩子,承受不了担惊受怕,我很自私,非常非常自私,万世的恶名骂名我来背,你,你留下好不好。”
“贺御,我真的受不了你在外生死难料的事,我是混蛋,我是王八蛋,我是蛇蝎心肠,我是这个世界最坏最坏的人……”
“谁怎么样跟我没关系,但你不可以,我求求你不要去好不好。”
她已经担惊受怕一路。
她好像摸到点贺佩玖的心思和想法。
她还什么都没说,燕薄询就来了,她头一次这么不想看到燕薄询,他要跟燕薄询走,去见那个凤胤,去搏命!
“年年……”
贺佩玖把她抱怀里,几乎是勒着她的力道,“嘘,嘘。”
“七哥很快就回来,七哥只是去带几个朋友回来。平平安安,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乖孩子,七哥这么爱你才舍不得出什么事。很快的我保证,你下次比赛的时候七哥一定会回来。”
“宝贝,到时候就跟我订婚好吗。”
姜年全身僵直木讷,整个身体被戳破一个洞,暖意一点点流失,致命的凉意疯狂涌进来。
那一瞬,仿佛置身波涛汹涌的深海,腿上被人绑了铁球一点点往下坠。海水冷得彻骨,积压着氧气,每一寸血骨,想要把她碾压成粉末。
贺佩玖还是跟燕薄询离开了。
家国家国,贺佩玖先选了国,国后藏着无数的小家,独独没管他这个家。
……
贺家老宅。
凌晨三点多接到贺御的电话,直接拨给贺老。
没有合计什么,像以前报告任务般。
老太太睡眼惺忪的醒来,心里一阵不安,“怎么了老贺,谁的电话?”
“老七的。”贺老拿着电话,表情微怔。
老太太偏头看了眼时间,“这么晚,什么事这么急。”
贺老神情紧绷,一晌才说,“你去四季云鼎陪着年年,老七要出任务。”
“什,什么!”
“混账,这个混账!”老太太掀开被子,骂骂咧咧的下床,拿了外套直接叫佣人,“备车,去四季云鼎。”
“混账东西,狂妄嚣张,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退役多少年了这时候出任务,叫年年怎么办!”
“两人婚事都没定下,他是不是觉得万事大吉了?但凡年年有点脾气,保准跟他分手。”
司机来的很快,等姜老迷迷糊糊醒来时,车子已经从老宅离开。
久违的,看见贺老点了支烟,立在客厅,望着橱窗里那排贺御拿命换来的军功章。
“贺老,出什么事了。”
贺老夹着烟的手抖了抖,深深的看了姜老眼,“老姜我很抱歉,委屈年年了。”
老太太比贺佩玖先一步到四季云鼎。
贺庄一直守在客厅,哪里还有心思坐,跟个无头苍蝇样不断来回走动。
听到汽车声时,以为是贺佩玖,迎出来时脸色更难看。
老太太裹着外套,风大雨大,头发被吹得凌乱,脸色那般冷戾。
“年年呢?”
“姜小姐在主卧……”贺庄指了下,心头狂跳。
老太太快步上楼,到卧室门口却放轻脚步,房间里留着盏夜灯,姜年早已经睡下,大床的另一边还放着贺佩玖的睡衣。
老太太前脚到,贺川知后脚也到了,问了贺庄几句大抵明白小叔要做什么,气得对着沙发踹了脚,转头拨给燕薄询。
“你们什么意思?”
“半条命都给了凤胤还不够,退役五年还让小叔出任务,你们还有人性吗?”
“他不知道小叔恋爱了,喜欢我小婶婶到死去活来,这时候逼他做这种事等于把他逼上绝路!”
贺庄再旁,吓得腿都软了。
凤三爷的名字,大少爷居然叫的这么顺口,还一副要活吞了凤三爷的样子。
“什么?”贺川知提高音量。
燕薄询面色同是一片晦涩的阴戾,重复遍,“凤三的私卫会跟着一起,保证贺御平安无事的回来。”
“呵,私卫?私卫很牛逼是不是,私卫这么能耐自己去为什么要我小小叔去。燕薄询你替我转告凤三一句,这次我小叔但凡蹭破点皮,贺家跟他不死不休!”
贺川知压抑在暴怒的边缘,想起糟心事,脑仁就隐隐作疼。
半小时后,贺佩玖到四季云鼎。
进屋时,冷掠过贺川知径直上楼,不需要带什么东西,只是离开前想见一见姜年。
“睡着了?”他轻问老太太。
老太太坐在床边,看着他一直在抹眼泪。
“妈——”他有些无奈。
老太太没说话,贺佩玖绕到床边,揭开被子,藏在被子里的姜年满脸都是泪,却是倔强的闭着眼。
贺佩玖心里拧着疼,想抱抱她,亲亲她,哄她笑一笑。
但最后,只是在额头轻轻吻了下。
“乖,我很快就回来。”
姜年的睫毛抖得厉害,眼泪更是凶猛。
她要冷暴力到底,要让他知道她也是有脾气的,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哄好。
她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
贺佩玖回来的快,离开得也快,走的时候看了眼床边的睡衣,眸子刺疼了下,扭头就从卧室出来。
“照顾好她,我很快回来。”
这话是冲楼下两个人说的。
贺川知欲言又止,小叔决定的事没惹能够改变,骨子里他就是如此桀骜难驯。
所以,他点了下头。
“您回来前,我会照顾姜……小婶婶。”
小婶婶三个字让贺佩玖勾了下嘴角,一眨眼就出了屋。
院子里的车闪了下灯就离开,那时候二楼,姜年忽然冲出来,像个疯子以极快的速度冲下楼。
“七哥,七哥……”
姜年追出来,追着有一段距离的车。
“贺御,贺御你停下!”
“你这个王八蛋,你现在走了我就跟你分手,生死我都不会再见你,贺御你停下,停下……”
轿车放缓速度,武直看着后视镜里眉头紧锁的贺佩玖。
“七爷,姜小姐她——”
“走,不要停。”
“七哥,七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好不好。我就任性这一次,以后我都会乖乖听话。”
“七哥,我们结婚吧,等天亮就去……”
“贺御——”
姜年站在路上,踉跄几下,跌坐在地,盯着已经没有影子的车,无力的抽泣,万分的无助悲寂。
轻轻低声呢喃着。
“七哥,你不喜欢了我吗。”
老太太来追姜年险些绊倒,都到这一步,想着贺御可能会回心转意,谁知追出来时路上只坐着一个姜年。
像只被抛弃的小狗,无助可怜的坐着。夶风小说
老太太又气又心疼,眼泪一直掉,“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生了这么个混蛋,年年,我可怜的孩子委屈你了,年年。”
贺佩玖离开,就掏空了姜年的心。
什么比赛,学校,那些都算什么东西,在四季云鼎沉默寡言几天,还是正式比赛那一日才想去排练了下。
七哥说过,正式比赛的时候就回来,姜年以为是这样所以去参加比赛了,但因为没有状态,真的是侥幸。
侥幸对方失误过大,姜年以前几轮优异的成绩,加上对手给机会,从待定淘汰中得以晋级。
比赛后,她回了月华清苑,就坐在客厅里,一直看着门口。
心里想着,说不定下一秒七哥就会推门进来……
一直快到凌晨时分,才接到一个电话。
笑容在她脸上只存在几秒,下一秒就夺门而出,把屋外守着的贺庄给吓坏了。
“怎么了姜小姐。”
“去医院,去医院!”
贺庄紧跟着上车,心里慌乱的开出月华清苑,“去哪个医院。”
“市医院,快点,快点!”
刚刚接到电话,姜老摔倒在修复所,现在才被发现,已经随救护车去市医院。
明天姜老手术,今晚还在修复所整理资料,是被留宿在修复所的童函发现的,那时候姜老已经倒在血泊中,只有很微弱的气息。
去医院的途中,姜年哭得浑身无力,到医院时都是贺庄搀进去的。
“怎,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再强的心理也在这一刻绷不住。
这都是什么鬼,七哥没回来,爷爷摔倒进医院?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云暮姿迎上来抱着她,“修复所那边传来的消息,姜老去拿书柜上的文献,脚下的椅子倒了姜老才跌下来,被掉落的文献砸伤,也撞到头。”
“江医生说,如果情况允许,会一并把手术做了。”
“是童小姐发现姜老的房间一直亮着灯,过来看一看才发现的姜老。”
姜年此时脑子乱成一片,听得断断续续,忽然想到什么推开云暮姿扑到姜夙面前。
他去抱得姜老,所以胸膛,手臂沾了不少血。
姜年面色阴鸷,眼眸赤红的揪着姜夙衣襟,“你不是跟着爷爷一起吗,爷爷摔倒这么久才被人发现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告诉我你在干什么姜夙!爷爷眼睛不好,你怎么敢放他一个人在办公室!”
“我……”姜夙很自责内疚。
他在干什么?
爷爷在收拾资料,那时佼人来了电话,聊着聊着不知走到哪儿,是听到童函尖叫的时候才跑回去。
“你在谈恋爱是吗?”姜年轻嘲,咬破了嘴唇,推着他狠狠推搡下,“爷爷如果出事,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哥哥!”
“年年,先冷静下,姜老不会有事的。”
手术外的走廊里,暂时除了姜年,姜夙,云暮姿,还有个被吓得傻楞的童函,贺家,云家是之后才来。
姜怀远是随着贺家一起来的,同样对着姜夙咆哮一番,打了两巴掌,在众人的劝说下才冷静下来。
手术在凌晨一点多开始,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江见月出来一趟让姜怀远签了文件,然后凌晨六点的时候换了护士出来,说情况不乐观让大家有心理准备。
凌晨七点,护士又出来下了病危通知。
所有人的神经绷了一晚,却在这一秒全部断掉。
姜年更是眼前一阵晕眩,盯着那亮着红灯,显示着手术中字眼整个身体融在地上。
之后,她做了个诡异的梦。
梦到了奶奶,母亲,在姜家以前的别墅,她们俩在聊天,不知聊什么姜年听不清想凑近些,那时爷爷从屋里出来好像没看见她一样。
我有喊,大声的喊却无人回应,想要扑过去时——
倏地,有人抓着她的手。
有点疼力道,刺疼到神经,恍然眼前的景物就变了。
“年年,年年。”
浑噩一晌,才看见眼前的人,“爸——”
“好孩子,你可醒了。”
姜年坐起来感觉到一阵头重脚轻,浑身充满了无力感和晕眩,反应过来时是在病房。
“爷爷怎么样,他,他……”
她有些不敢问下去,刚刚梦到奶奶和母亲,心再次沉入深海。
姜怀远抹了把脸笑起来,“手术很成功,但是你爷爷年纪大,能不能熬过来得看运气。”
“不过江医生说目前状态稳定,你爷爷平安醒来的机会很大。”
说着说着,姜怀远又红了眼,拉着她的手,“你感冒了怎么都不知道,你最近太累了年年,感冒还有轻微脱水,心力耗损过度。”
“都会没事,都会平安的,你就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了,好不好。”www.chuanyue1.com
姜年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倘若贺佩玖只是出差办事,无任何危险她绝对不会阻止。
可在殡仪馆见到那样一番情景,饶是在傻的人也知道。
贺佩玖这次的离开,可以用危险重重,生死难料来形容,老队长牺牲,没有墓碑,没有照片,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
电影,电视剧里演得还少吗?
机密要务,未防牵连家人才会牺牲到这一步。
贺佩玖有多厉害?腿还在休养中,就要置身那么危险的地方,怎么能够让人安心。
“会平安回来吗?”
姜年心里没底,扭头看艳阳天的窗外。
好像贺佩玖去姜家时,也很像这般的光景,姜家院子里的爬藤月季开的绚烂妖艳。
他到的时候,风姿洒然,超凡物外。
满院子醉人的景色替他做了背景板,衬的他那样的好看。
“会的,一定会的。”姜怀远握紧她的手,暗暗用力捏了捏,“贺御好喜欢你,怎么舍得不回来。”
云暮姿打包了些清粥回来,姜年胃口不好,只喝了几口就迫不及待去看姜老。
贺家,云家两位老人跟着守了一整晚,年事已高,心情波动起伏也受不住,等姜老做完手术出来,了解情况后就被送回去休息。
现在病房里,除了姜夙跟童函已经没别人。
姜年在病房坐了会儿,才叫上童函出了病房,两人关系不睦这样的单独见面分外尴尬。
“童小姐,谢谢你。”姜年的脸色苍白又疲态,明艳不复却也掩不住如旧动人,这般楚楚可怜,更是叫人心生疼惜。
童函低着头,熬了整晚脸色好不到哪儿去,看她眼才说。
“姜爷爷很照顾我,教了我很多文物修复的知识,他把我当亲孙女对待,你跟我不必言谢。”
“昨晚如果我能早些发现,姜爷爷也不会……”
姜年一眨眼,就掉了两颗金豆,死死的攥着指尖,羞恼,愤怒,内疚自责。
这两句话,对她无疑是一种公开处刑。
亲生孙女为了男朋友要死要活,最近一段时间半点心思没想到爷爷动手术的事儿,反倒是修复所的同事在尽心竭力照顾爷爷。
爷爷出了事,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哪里来的脸去跟姜夙兴师问罪。
“谢谢,真的谢谢。”她拉着童函的手,捏的力道有些重,“以前的误会过眼云烟都不要再提,你救了爷爷我从心里感激你。”
“爷爷提过,在修复所你对他老人家很照顾,比我这亲孙女照顾得还要好,如果你不介意,等爷爷度过危险期,情况好转咱们就做干姐妹。”
姜年抬起头来,非常诚恳,“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圆爷爷一个心愿,除了真心实意的感谢你,也想跟你化干戈为玉帛。”
童函勉强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这事不着急,等姜爷爷好转再说吧。”
……
下午时,钟教授才赶来医院。
他去邻市开交流会,今早接到消息,火急火燎的赶回来已经是下午。
钟教授来过以后,燕薄询,燕怀澜也来探望,傅云谏带着施诗一起来的,古老板出国事务缠身抽不开,给姜年来了电话。
世欢跟明新岁上午就来过,那时姜年还没醒,因为有些事没照面就离开。
云家也有人从关外赶来,孟家,小贺家,都有人过来探望。
晚餐时间,郁叔叔夫妻来了,郁佼人,乔希,苏软软和她母亲,还有许久没见的赵蕊,林教授都有来探望。
谢老是晚餐后,随着贺虞宁夫妻来的。
在稍晚一些,贺家三爷带着儿子贺立阙,飞长途的贺抒怀也来探望。
夜里十一点多,姜年随贺虞宁的夫妻离开医院,回了四季云鼎,一路上贺虞宁把贺佩玖骂了个遍,一再保证等他回来挨个替她打一遍出气。
小时移早已不闹腾,像个尽职尽着的护卫陪着姜年,看见她哭就给她擦眼泪抱抱她。
也一直说,爸爸是坏蛋,这一次不会原谅他。
睡觉前,贺虞宁温了杯牛奶上楼,在江见月跟世欢的同意,众人的默许下在牛奶里加了半颗安眠药。
第二天下午,姜年去轮换,在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姜老情况专危又进行一次抢救。
当晚姜年执意在医院留守,陪同一起的是云暮姿。门外,今夜留守的是贺然,还有燕家派来的人。
静谧的夜里,稍稍打了个盹姜年惊醒,看了会儿床上的爷爷一切正常,小姨再旁也在休息,坐的有些身体僵硬的起身。
拿着水壶从病房出来。
“姜小姐,我去吧。”
避开贺然的动作,摇摇头,“坐得久想走一走,我就去打点热水。”
“你不用跟着我,我又不跑。”
贺然就不在执意,退回墙边,盯着姜年的背影兀自轻叹声。
热水室。
姜年倚靠在墙边,偏头盯着慢慢灌的热水。
一周了,贺佩玖除了发了条安全抵达的消息外就再无任何音讯,就连贺家那边对贺佩玖的行程也是一无所知。
舞蹈联赛还参加吗,已经是六强,侥幸争夺得六强,在继续就是六进三,三进二,最后是1v1争夺联赛冠军。
下午的时候林教授还提了下,组委会抽签,六进三中她的对手是蒋杳杳,好像是老天爷故意捉弄,居然抽到古典舞舞种。
蒋杳杳的专业就是古典舞,偏曾经还被肖姥姥带过一段时间……
蒋杳杳这人啊——
姜年猛的反应过来,热水!
赶紧冲过去关了热水,走神得太厉害,准备去拿水壶时手腕倏地被扣住。
“很烫,我来。”
姜年头皮一麻,浑身的血脉在这一刻倒流。
“年年,很抱歉,七哥回来晚了。”
贺佩玖在身侧,往前迈一步走走进那抹淡淡的柔光里,姜年在仰头看他那一瞬。
他瞳孔微微颤了下。
姜年剪了头发,真的去把头发剪了!
“你……”
“我不喜欢你了,不想再看见你,也不想理你……”她瞪着贺佩玖,眼圈熏红闪动着剔透的泪光。
“我说了,你要是敢走就跟你分手,别以为我好欺负没有脾气,这一次我说到做到!”
“你不要这么盯着我,我没跟你没话说!”
贺佩玖没作声,深凝着她,忽然眉梢一拧。
“嘶——”
心,咯噔一下。
所有的委屈,埋怨,愤怒在这一瞬消失殆尽,心里乱成一片。
“怎,怎么了?受伤了?”
“你说你会平安无事的回来,你说只是去带几个朋友,会平平安安并且很快就回来……”
“我等了你一周,我等了你一周。”
姜年崩溃了,揪着他衣襟,生生的要扯断一般,“爷爷,爷爷摔倒了,在修复所,做了好久的手术,还下了病危通知,江医生说要度过危险期,下午的时候还抢救了一次。”
“上次比赛你没回来,我状态很不好,要不是对手失误太多我已经被淘汰。”
“七哥,七哥——”
“我的心空荡荡,好冷的风一直往里面灌,我一闭眼就想到你可能受伤出事,可能再也回来不到。”
这辈子,就这一次超级委屈却有无可奈何。
她的爱人去救别人的爱人,她能说什么,除了每日虔诚祈祷他平安归来什么都做不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七哥错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贺佩玖敛眸,眼尾湿润滚烫,这才伸手把小姑娘揽进怀里,重重的吻着发心,深埋在她脖颈处。
“对不起,年年,真的真的对不起。”
在这一刻,姜年才彻底嚎啕大哭起来,这要命的情绪憋了整整一周,贺佩玖没回来以前筑起的城墙根本不敢倒塌。
现在人如愿以偿的站在面前,所有的坚持瞬间化成粉末。
病房门忽然打开,云暮姿紧张的探出身,“年年呢?”
贺然值了水房的位置,“姜小姐没事,七爷回来了。”
“贺御回来了!”云暮姿惊了下,长吁口,没再说什么带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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