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几乎没有停顿,反手就将衣裳穿起,掌心渗出冷汗,望着巫零,双唇微抿着,随即一阵沉默。
慢慢地,他握着衣襟的手指都有些发白。
巫零疑惑地抬起视线,望进慕白的眼睛,像是沉寂千年的深渊,幽不见底。
火光红艳,照在巫零身上,像是燃烧的火焰,掀起了心头的涟漪,慕白被她望着,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是该告诉她?还是要继续瞒着她?
慕白的侧脸沉埋在阴影里。
“你怎么回来了?”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平静。
巫零微微有些无奈地笑着。
虽说她曾向他承诺,不会主动问及他的秘密,可她实在太好奇了,慕白这个人为什么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气定神闲地隐藏着自己?
他在恫兮镇那样的偏僻小镇里又从未上过书院,是如何长成今日这副模样?
巫零暗叹一口气:“有件事情忘记同你说了,明日我想请你对傅庄主开棺验尸。”
她说的要比平日里客气一些。
慕白点头:“明日卯时我来找你,早点休息。”
可巫零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还在打量着慕白,没有一丝敌意,却也不似平时那般狡黠,就像有什么东西牵萦于心,让心情变得细微难辨。
慕白静了静心,慢慢道:“那个胎记是思渊建议的,之前在你房里讨论过。”
巫零“哦”了一声,眼中言语无数,却没再说别的话,只在转身间淡淡掠过他的脸,从窗户口翻了出去。
她走后,房中的火光都似乎黯淡了一些。
慕白就像被一桶冷水浇下来,他忽然有些厌恶自己。
为什么不能坦然相告?
巫零缓步离开幽林院,她望了望天,夜雨依旧蒙蒙,千丝万缕的,像扯不清的头绪。
“世上当真有这么凑巧的事吗?”
巫零喃喃自语:“他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
她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烧灼,烧后又成了一团灰,堵在心里非常难受。
细雨淅淅沥沥,巫零慢慢地走着,脑袋里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慕白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他身上的秘密会与父亲的失踪有关吗?
他会不会也是傅德辉要找的人?他们都牵扯到二十年前的某件事?
杂乱的思绪在巫零脑海中游荡,她摇了摇头,只觉心事繁重却理不出头绪。
回房后,巫零简单地梳洗了一遍,就睡下了。
可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她辗转难眠,直到晨曦微光从窗纸里透进来,她妙目微阖,长长叹了一口气。
五月十七日,卯时一刻,天色将明。
巫零换上她常穿的红裳从房中出来时,慕白就站在院子里。
他似乎站了很久,也等了很久。
一身白衣,像雪一样,背对着她,遥遥远望天空,如玉山之姿。
巫零也跟着抬头顺势望去,天色即将破晓,七色之光璀璨潋滟,虽只露出一角,却也是辉光远照,华丽不可方物。
慕白觉出动静,转身看着她。
虞山龙岭之巅,山静花幽,天边云如雪浪,朝阳一出,落在巫零的眉目之间像是载满了春光般熠熠生辉,周遭万物尽数成了陪衬。
慕白听见自己心跳的飞快,他犹豫了一下,轻轻道:“早。”
“早啊。”
巫零像往常一样微微笑着,她就好像睡了一觉后什么都不记得了,昨日的种种都似烟消云散。
一切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反倒是慕白,经过一夜后反而有些局促。
巫零走来,自如地微笑着:“走吧,干活了。”
慕白“嗯”了一声,似乎被她感染了一样,眼里也不复阴霾暗涌。
秘密或许还在他们心里,但并不妨碍他们为了查案再度并肩而行。
巫零和慕白一同来到傅德辉的墓前,此地开阔雅静,如今无一人看守。
慕白环顾四下,心有疑惑:“我记得昨日朱柯谕是推动墓碑后才关上墓门。”
巫零点头,走到墓碑前依葫芦画瓢地将其推了推,可墓碑坚如磐石,纹丝不动。
慕白道:“这里无人把守,想必是设置过机关。”
墓地周围多了些花草,夏日万物生息繁衍,鲜花盛开,本是一处美景。
可巫零又接二连三地打起喷嚏,幽幽叹道:“……我真是受不了这些,昨日下葬时还不见它们,一日间竟多了这么些花草。”
慕白最喜花草,他上前仔细一辨道:“这些并不是普通的花草,是一些可入药的植物。”
巫零“啊”了一声,又想到傅庄主身为“佛煞”擅刀、擅医,在墓前种植一些草药也无可厚非。
慕白还在细细观察周遭的草药:“就比如这麦冬,微苦,微寒,用于肺胃阴虚,心阴不足。”
他擅岐黄之术,面前的一簇绿植,其叶基生成丛,下方较宽,向上渐狭,长得甚是喜人。
巫零点了点头,她素来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只胡乱看了一眼,但她眼尖,迅速捕捉到里面的某样东西。
她忙道:“你看里面。”
慕白立刻反应过来,上前拨开麦冬丛,里面显出一个三寸铜盆,雕着玄武之象:“下面有一个玄武铜盆。”ωWW.chuanyue1.coΜ
巫零道:“再看看其他的。”
慕白顺次找过去,分别在正南、西南、正西、西北、正北、东北、正东、东南,八个方位分别找到一个玄武铜盆,而每一个玄武铜盆都藏在不同的草药丛中,依次是白术、五味子、紫菀、大黄、柴胡、地丁、麦冬、芍药。
巫零的眼神突然一亮:“这是一个五行八卦阵。”
慕白道:“自古草药也有五行属性,比如白术属土、五味子属金。”
巫零摇头:“不对,白术在正南,正南是离卦,而离卦属火。”
慕白点头:“那便不是草药五行的思路。”
巫零的目光在墓碑上突然凝住,她细细打量,眸色转深,喃喃自语:“墓是死,门是生,生门即为‘生’,死门即为‘死’……傅德辉生于庚子年四月二十三,地支为子,其为坎卦。”
“坎卦?”
“坎为耳、心痛则耳痛,傅德辉又因厥脱而死……心阴不足?”巫零双眸突然亮如琉璃,“原来如此,墓道之门即‘生门’,也是‘死门’。”
她转身看着慕白:“你最开始说的那个东西叫什么?”
“麦冬。”慕白已全然明白,随即拨开麦冬丛,望着里面的玄武铜盆。
巫零又道:“玄武为北,转动它。”
“玄武为北……”
慕白向北面转动着铜盆。
“咔嚓——”一声。
巫零面前的墓碑缓缓移开,露出一条青石砌成的墓道,一眼过去,墓道庄肃阴森,长约九丈,巫零一笑,微露几分得意。
慕白走过来,燃起火折子,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
巫零与他对视一眼:“走吧。”
他二人离开后,一个黑影突然落了下来,他歪了歪脑袋,望着阴森的墓道,目光微微闪动,眸色时而兴奋不已,时而又寒冽至极。
巫零与慕白在墓道并肩而行,她刚刚走出几步,就回头。穿书吧
慕白问:“怎么了?”
“没事……”
巫零总觉得后面有个影子。
墓道之中火光摇晃,巫零与慕白的影子在两边墙壁上摇摆不止。
此墓道连接一个前室,也是青石砌成,其构造较为简单。地上随意摆放着十个木箱,慕白逐一打开,都是一些医术古籍。
巫零觉得奇怪:“竟没有半个兵器。”
慕白点头:“‘佛煞’擅刀、擅医,陪葬品为什么只有医书?”
巫零微微皱眉:“走,去主棺室。”
主棺室方正,四角摆着铜油灯,中间摆放着一个棺木,坐南朝北,颜色黑红,盖棺上镶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石头,巫零眼力极高,看得出这是价值连城的精品。
慕白举着火折子照过去,那石头熠熠生辉,火光拂过,其光芒流波荡漾,像是地狱中的鬼魂。
巫零目光一闪,发现上面刻着几个字。她素手一抬,两指插入棺盖,将石头瞬间挖出。慕白走过来一看,那东西竟是千年琥珀,上面刻着“护国将军”四个字。
慕白疑惑地看着巫零:“他曾入朝为官?”
巫零摇了摇头:“不清楚,玉海山庄建于虞山龙岭之巅,显然是想隐居避世,不可能卷入朝廷纷争。”
慕白眉间隐有忧色:“那这件事倒怪了。”
“奇怪的又何止这一件事情,说不定薛学仁与傅德辉还有所关联。”巫零将千年琥珀藏入怀中。
慕白听她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身上涔涔地冒起冷汗。
他刚准备开口询问,不想巫零先道:“开棺验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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