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心隐沉吟一会儿，踌躇道：“这……朱学士，这似乎不可行啊……”
不待朱墨问，他又道：
“为何呢？朱学士试想，天下如此两相对立，变法已经没有余地了……就算打着心学旗号，可心学那么多门派，谁说得请？就说魏良弼、孙应鳌吧，他们也不也是心学中人？理学、心学，至今早已分不清了……所以吾近年都不谈心学，而是谈仁学，但即便如此，仍是寸步难行啊……
朱学士，吾辈今日拜访，别无他意，乃是劝朱学士退隐啊……你为天下百姓变法，无论贵贱皆可进取，按律一断于法，这自是千古未有之大计，然而缙绅与百姓水火之势已成，就算鱼目混珠再次推行，也势必面目全非啊……”
颜山农也道：
“朱学士，如今严党势盛，率天下缙绅读书人颠倒黑白，目的就是停了变法，假道伐虢也绝非上计，吾也认为，朱学士干脆退隐，再等等，或者等到天下不可收拾之日，才是大道重现之时啊……”
等到天下大乱……？
不可收拾？
大道重现之时？
朱墨嘻嘻琢磨——
这话也对……物极必反嘛，看来他们就是这个意思，等大明彻底完了，再另起炉灶，而在期间呢，他们既不维护大明，也不掺和严党，只做利民之事，等待王者再兴……
这个嘛，果然是地地道道的儒家。道不行，则隐嘛！只不过，代价也太大了！
要知道，这一场沦落可是华夏的总崩溃！他们两个书生没见过，可他朱墨见过啊，那可是死了无数的人，吃了无数的人啊……如果不穷尽一切可能的机会，又怎么能让人轻易放弃？
不过，
这个颜山农有一句话说得对——
这次是两边的赤裸裸的对决，只有分出胜败，才会有结局。和稀泥，是和不出来的！嘉靖那货恐怕也是真老了，以为这次也能搞平衡，这就大错特错了！
而既然要分出胜败，那就一定要把对方打回去……
怎么打回去呢？
朱墨瞬间就陷入深思。
这一段时间，虽然总觉得有机会，可总是不知道从哪里使劲。颜山农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他——
要使劲，就要从打垮对方的点使劲！
脑中一道亮光闪过，他忽然想起了在宣大对抗俺答的情景：只有迎头而上，向着对方的中军而进，才能让对方感受到震慑……
而此次，严嵩严世蕃没有露面，出面操盘的是高拱，那么高拱就是中军，只要击垮高拱，整个阵营就瓦解了，
那么高拱，又有什么弱点呢？
姓高的之所这样干，当然是为了当首辅，而这种人当首辅，天下人会服气？蓝神仙说我前途凶险，其实嘉靖才是前途凶险，高拱更凶险……
正思忖间，
吕坤忽然说道：“子玄，方才你们说到蓝神仙，何先生与蓝神仙是挚友，这次来京城也是为了托蓝神仙给皇上说句话，请皇上赦免那些江南乱民……”
“哦？真的？”
朱墨惊讶地看看何心隐。
何心隐喟然道：
“朱学士，吾少年时在庐山偶遇蓝道行道长，结庐而谈十余日，这些年也时常有书信往来……嗯，这次我从江南上来，眼见那些乱民多达五六百人，如果朝廷认真追究，这些人可就完了，因此想托蓝道长帮忙啊。”
嗯嗯嗯，
朱墨感觉这个经历是靠谱的，这两个都是不凡之人，相互认识也不奇怪。蓝神仙是个道士，嘉靖自然会特别信任。
而一提到嘉靖和蓝神仙，他又忽然想到一件事——Μ.chuanyue1.℃ōＭ
史书上说，最后抓严世蕃的时候，就是何心隐和蓝神仙串通的，说严世蕃不吉利，嘉靖才断然下手……
这时，脑海中亮光闪过，他赶紧问道：“那，何先生准备何时去朝天观？”
何心隐道：“明日午后。”
三人看着朱墨，都觉得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果见朱墨忽然对何心隐深深一拜，郑重道：
“何先生，你既然是托蓝神仙带话，那不妨也捎带上一句，也不要说是谁说的，就说——高拱为相不吉，仅此一句，万万拜托啊！”
啊？
三人尽皆诧异。
何心隐最是聪明，忽然明白过来——
他是想死磕高拱呢。这位皇上最是迷信符谶，蓝神仙只要说出这话，皇上就一定会考虑……可是，眼下形势已经清清楚楚，胜败着实已分了，高拱为不为相，其实也已经不重要了，此举殊无意义啊。
而他却不知，
朱墨已经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高拱跟殷正茂一定会有密信往来，如果拿到几通，公之于众，高拱不就完了？何况，高拱自己才是个真正的法家，到时候人人知道他是贼喊捉贼，岂不信用破产？而严党和缙绅，这次又是支持高拱的，他们眼见高拱被人揭开遮羞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岂不就是哑巴吃黄连？穿书吧
如果此时，
嘉靖竟然弃用高拱，比如点明了以徐阶为下任首辅，那天下严党缙绅就会受到重大挫败！
在相当程度上说：严党和缙绅实际上就败了。
再如果，
徐阶、张居正一起发力，将殷正茂抓了，岂不就是大获全胜？
他们只能默默吃了这个大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他们无论说什么，天下人都不会信了，满天下的温和的缙绅们，也就会觉得自始至终都是被高拱这烂人给骗了、被严家给裹挟了……
如此一来，大局就会恢复到先前的局面，变法就可以继续推行了。
但此时此刻，
朱墨见何心隐并不明白这一层关节，当即拉住三人坐下，从头到尾将其中关节一一道破。
三人都是书生，听得一愣一愣，但他们也都不是腐儒，立刻又明白了其中玄机，不由地啧啧称奇：天下竟然还有这种招？
吕坤叹道：“大明竟到了这步田地，也只能用道法对付魔怪了……”
何心隐、颜山农也点头叹息。
朱墨却道：“他们指桑骂槐，不是魔怪是什么？就是民间跳神的神汉，也不过如此啊，谁能料到，以礼乐立国的大明，竟然会走到跳神诅咒的地步？”
何心隐喟然到：“可是，朱学士你说高拱有书信，又怎么去拿呢？如果没有呢？”
朱墨自己就是用书信跟士大夫通气的，自然深知这是大明朝的一大特色，做辅臣的，谁还没写过几百封密信？
当即笑道：“你们放心，明日午时，吾一定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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