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琴吃过早饭回到村委会,打算跟村支书聊聊桑桑的事情。但村委会没有一个人。打电话,没人接。她感到有些奇怪,这是个什么日子?又不是逢集,村干部怎么都不来村委会呢?
张琴端了张藤椅在阳台上坐了下来。她拨通了张雅的电话,跟张雅请教桑桑的事情。张雅说,我没在村子里,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也不敢轻易下结论,但从表面上来看,刘总的提醒是有道理的,墨镜是准备套政府补贴的。张雅答应咨询一下,相关部门验收是不是要盖村里的公章,这样村里张琴就可以监督好,把好关。
张琴挂了电话,听到外头闹嚷嚷的,许多人通过拱桥,往对面的山坡走去,带着镰刀或锄头。张琴有点奇怪,这么热的秋天,合作社的劳动一般都是一早一晚,怎么这个时候上山?难道说墨镜雇请了大批民工?
张琴下楼,走到路口朝一个村民问,说,你们这是去哪里劳动呢?
村民说,你看看,对面的基地里不是好多人吗?听说出事了,有人要收回油茶基地!一传十,十传百,说大家都要山上去,把油茶山要回来!
张琴朝对面一看,果然山坡上隐隐拥挤着一群人。上山的公路边,停放着不放车辆。张琴心里纳闷,难道是绿野公司的人收购来了?怎么刘总或李勇事先不沟通一声呢?张琴关好村委会的门,换上衣服鞋子,急忙朝对面跑去。
山坡上人声鼎沸,一大群村民包围了几个人。听口音,那几个人是城里来的,是外地人。一个剽悍的大汉,正用力踩踏着一株油茶树。那棵低矮的树结满了青青的茶籽,被人一拉,有几棵掉落地上。那人举起铲子准备把树苗挖掉,两个村民抓住了铲子,说,你如果再挖,我们打断你的骨头,你不看看,这么多人会放过你吗?
张琴赶紧跑前去,说,大家不要动手,有什么事情回村委会去谈,打闹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请问,你们是哪里来的?谁是头人?
一位老板模样的人走了出来,看了看年轻的张琴,有些迷惑,应答说,我就是,你是谁?能为我们做主吗?
张琴说,我是驻村干部,这是我们的村支书,我们村干部都在这里,有什么事情大家坐下来商量,闹出人命来大家不好过!现在可是法制社会!
那老板说,就是你们村民不讲法,我早就来跟合作社的人谈过,这片山场镇里早就卖给我们公司了,签了三十年的合同,我们在种速生桉,结果你们村民看到桉树不像样,就以为我们不要这山场了,擅自种油茶!
张琴听了有些吃惊,问村支书有没有合同这回事。村支书说,我和老支书都不清楚这件事,是不是镇里什么人擅自做主卖的,我们还在了解,但这些人一来就下命令,要我们放弃这片山场,乡亲们哪能答应呢!
张琴问那位老板,当初镇里是谁做主卖的呢?村民都不知道,这出租的合同会有法律效率吗?你们得好好搞清楚,这山是村里的山,就算镇里有人想暗暗卖,没有村民代表大会开会通过,也是无效的!
老板说,这我不管,反正合同不是假的,白纸黑字红公章!
张琴说,你们要来村子里干事,还真是不能不管,你到村子里来占地,村民不答应的话,你什么都种不成!难道你们把公司搬到这山里来?再说,既然你们的速生桉种得不像样,为什么还要来抢点山地呢?
老板说,我们要改种油茶!我们打算跟绿野公司合作!
张琴一听油茶,觉得事情还有更深的背景,就说,你们跟刘总谈过?他们愿意收购你们的山场?要收购,这里有合作社种好的油茶,怎么又要铲了重新种植呢?这不是浪费吗?
老板说,山地按合同已经流转给我了,这树是村民的,你说怎么办?
张琴说,今天大家先散了,待回头了解清楚情况,十天之后我们再来商谈解决的办法吧!
老板说,你是驻村干部,你应该是中间人,我们倒是希望你们来出面调解。那我就听你的,今天先到这吧!老板一挥手,招呼几个人走了。山下的公路上,车子的引擎声渐渐远去。张琴让乡亲们散去各自干活,又让村干部留下来,一起商量问题。
待乡亲们走开,张琴问村支书,这事村里打算怎么办?村主任抢先开了口,说,有什么办,就是来硬的!这山地是我们的,我们在自己的土地上种油茶还会出问题?真是笑话!就算他手上有合同,我们是当地人,能拿我们怎么办?!
村支书说,我觉得这事情有些奇怪,要说种油茶,都五六年了,怎么这老板早不出来,偏偏我们今年要收果子了,就来闹事呢?这不是明显要来摘桃子吗?我觉得事情不简单。
老支书想了想,慢悠悠地说,是不是绿野公司搞的鬼?
村主任说,老支书提醒得对,肯定是绿野公司要收购我们的油茶林,我们没有答应,就来这招阴的,指使这个种桉树的老板来闹事!
张琴说,没有证据,我们先不能这样在村子里说,我们跟绿野公司的关系,还是很友好的!就算种桉树的找到绿野公司,绿野公司答应收购桉树林地,他们也会深入了解林权,不会贸然答应,更不会轻率挑起事情来,跟村里闹僵!你们想想,李勇是我们村里人吧?他也是公司的人,怎么对这事情一点不知情呢?我们首先是找镇里,了解清楚过去是不是签过合同。
老支书说,看这些桉树,十有八九这事情是真的,但我们村民当初没有答应,后来看到种起桉树来了,我们以为像以前飞机播种一样,是要种上公益林,就没怎么去干涉。现在,我们得找镇里问清楚这事了!
张琴点了点头,对村支书说,我看以后也不要随便发动群上山围攻外来商人,真打起来伤了我,我们村委会是有责任的!
回村委会的路上,张琴又问村支书,村里的油茶合作社,当初申请政策补贴时,是不是要验收时,村里要不要盖章呢?村支书说,当然要!但合作社是理事人在管,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盖公章当然只是走个形式,难道村委会还会阻拦不成?又不是要村委会出钱。
张琴说,可不能这样讲,村委会就是要替政府的事业把关。那墨镜和宋舆,如果自己找了外头的干部来验收,我们村委会打算怎么办呢?
村支书说,人家找了关系,既然上头答应给钱,我们没有理由卡着,这样会闹僵干部关系!
张琴说,我看这事不能这么简单!关键这墨镜,没打算真心真意去种油茶,你看要验收了,临时叫人清理杂草,这样蒙公家的钱,我们村委会得管管,至少要提醒,警告!
村支书说,理是这理,到时还是我们工作队来出面,教育教育他们,这样更好一些!
张琴想了想,对老支书说,到了验收时再说,恐怕就不好,我们还是老人家出面,我一起晚上去找墨镜谈谈吧!
晚上,张琴叫上同事杨薪和老支书,一起往墨镜家走去。墨镜看到张琴出现,有些意外,说,帮我的低保办下来了?张琴笑了起来,说,你都当老板的人了,怎么还要低保呢?
墨镜一气语塞,说,你是说那油茶山?那可不是我一家的,还有宋舆一起弄起来的,这不是刚种,还得过几年才能结果吗?这几年我这一身病,总得治吧?这治病,没有低保报账的比例就不高!村里不能见死不救!
张琴想说,你缺钱,怎么还会烧钱?但是转念一想,这玩笑话不好,会激发矛盾,于是就说,你是一心想低保,那油茶山不怎么上心吧?墨镜说,哪里话,我们专家雇请了两个村民打理,成本很高的。
张琴,就每个月发点生活费,还成本?墨镜知道张琴知道不少底细,也不知道张琴前来为何,就没有再提低保的事,接口说,工钱少不了,但要到验收之后才给。
张琴说,你是验收之后等政府的补贴款吧?那样的苗子,那样的种法,你觉得能验收过关吗?
墨镜说,我们自有办法,我们上头有熟悉的人,种得好不好,不是都得补贴吗?我到过其他村子里看过,好多村子都有,都是村子里的人借发展油茶基地的名义组织人种了起来,说是油茶基地,没多少家像样的,我知道他们也是在等补贴!
张琴说,补贴完了呢?就不管油茶树了?
墨镜说,这油茶树又不是种稻子,种上去了长得怎么样,就看它自己的造化了!
张琴说,那到时补贴用完了,停止了,你又来要低保吗?补贴是扶你上马,但上马之后要你们自己跑起来,否则补贴给你们干吗?你目光要放远一点,如果实在自己没管理经验,就把林地流转出去,让公司来管理!
墨镜说,你是来给公司当说客?我知道,你们到公司里好吃好喝,回到村子里来,就是来哄我们上当的!
张琴气得想骂他几句,又不好发作,只好暂时沉默了。老支书批评墨镜,说我也到公司好吃好喝,那是人家客气,可没让我们当说客,要是说客,也是要说你们好,劝你们走正道!
同事杨薪,是文化部门搞艺术的干部,比张琴大十来岁,但性格内向,加上刚来不久,平时在村子里很少说话。他听了墨镜的话也气得跳了起来,说,你给我好好说话!张琴讲得有道理,你目光要放长远一点,靠政府补贴是长久不了的!县里有一家超市,开了十六年了,突然今年就倒闭了,我爱人在超市上班,工资至今拿不到,你知道超市是怎么倒闭的吗?就是过于依赖补贴过日子,没有及时调整经营方向!
张琴说,说得没错,我看你也是村子里有威望的人,不至于去骗政府的钱款!你要真正让家庭改变,让自己的命运改变,就要真正做点事业!特别是,你不要把桑桑两口子给害了,欺侮人家老实,想拖欠工资?人家够可怜的了,得有点同情心!
老支书说,确实要想想后路,我到你山场了解了一下,政府补贴几年,只够你给桑桑开工资,而你流转给公司,还可以要求在基地里一起管理拿工资,流转的费用比补贴多,你好好想想吧!
墨镜不再出声。他的妻子殷勤地为大家倒茶,听了大家的聊天,就说,我家的这口子那里敢欺侮人?这都是宋舆那王八蛋出的主意,我劝过他们俩,种油茶就好好种,不要想歪主意,他宋舆是个风水先生,还有手艺能养家,我们没有了油茶山,就什么都没有了!
墨镜听了突然来了气,冲妻子说,你不要跟我提他!
过了几天,张琴接到墨镜电话,说想她帮个忙。墨镜电话中是求情的口气,问她能不能到高寨的山窝里去一趟,现在县里的工作人员正在验收油茶,希望她能前往山场,证明他确实请了工人专门照管油茶,给工作人员说几句好话。
张琴听了,立即开着车子前往。秋高气爽,天上的云朵堆在山岫,它看上去厚重,但又轻飘,仿佛有意地填补某种人间的空白。车子往山梁爬去,山路的尽头是白云,车子爬上了山梁,那些云朵堆起来的宫阙,又离得悠远,还在山的那一边。
远远看去,桑桑的土屋映入眼帘,而旁边的山坡上,确实有四五个人在走动。张琴想快一点赶过去,但山路过了山梁就拐入一片悬崖,石壁上挖出来的横排弯弯曲曲,只得放慢速度小心避让,不断地按得喇叭。
来到山场上,张琴把车子开到了土屋边,朝墨镜他们走去。墨镜看到张琴来了,仿佛败军迎来了救兵,赶忙迎了过来,说,压低声音对张琴说,现在情况不妙,验收的人不是熟人,我打电话问,熟人说是生病了就挂了电话。没有熟人帮忙,我就知道情况不妙,说这山场管得不行,不能给予补助!
张琴说,你找的什么熟人?这个时候生病了,十有八九是托辞。我说了做事业不能寄希望在别人身上,要自己踏踏实实做。
墨镜连连说是,但又请求张琴今天无论如何得先帮他过关,否则补助不下来,桑桑两口子生活费都发不出了!
张琴知道墨镜说的是实情,随着墨镜一起前去。那位验收的干部正在埋头查看树苗,问桑桑树坑的大小,土里的砂石多不多,还亲自挖开土坑查看。那人一边抚着树苗说,真是太粗糙了,你这成活率太低了吧,你看,这株树苗叶子黄黄的,十有八九活不了!
那人从土窝里起身,转身要批评墨镜和桑桑,却惊讶地喊了起来,张琴,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出现了?
张琴握住那人的手说,老同学,原来是你!前几年不是听说你考邻县的公务员吗?调回我们县里来了?舍不得妻子吧,现在一家子团圆了,两口子不用异地了!我刚到单位不久,就安排来驻村了!
两人高兴地说着话,墨镜看到两人认识,也跟着高兴起来。墨镜说,看得差不我了吧?要吗我们回工作房去,边吃边聊。
墨镜准备了饮料和果品,摆在桌面上。那疯女人收拾得非常齐整,整个人也看不出是疯颠的样子,把烧好的茶水端到了桌面上。张琴暗暗惊讶,估计是墨镜跟桑桑提前说了什么。
张琴说,虽说我们是同学,你也不用为难啊,实事求是地把问题指出来,我一定叫墨镜整改好,绿野公司打算收购这片油茶林,我说得不错吧?张琴故意朝墨镜看去。墨镜赶紧点头称是,说一定管理好,一定加入大公司!
老同学喝了口饮料,皱起眉头,说,我当然得实事求是,这样做事业会害了自己,就算政府给了补助,这油茶管得不好,损失的是你们自己!既然花了这么多劳动在这里,总要图回报吧?穿书吧
墨镜说,我是真心想创业,所以请了两位村民在山场里专门管理,这两人是个不错的工人,就是技术还需要学习提高。
张琴说,我看这样行不行,这次验收就不要算作验收,就算是下来指导工作,或者是来看望我这位老同学,欢迎你来村里指导工作!我们一个月后,再约个日子验收。
老同学说,可以的,我等你们按照要求整改好。你这个驻村干部,可得为村民把好关,盖章时可不能做顺水人情,放宽了可是害人家!ωWW.chuanyue1.coΜ
张琴说,没问题,我会把关的!张琴又转头跟墨镜说,你看吧,我们村子里前段时间不是有人来收回山场吗?那个公司种的是速生桉,结果呢?种得不像样,那桉树速生是速生,一棵棵非常细小,不成材!做事创业,不要当速生桉,要当油茶树,踏踏实实,厚积薄发!
老同学对张琴竖起拇指,说,这话说得有水平,要当油茶树,不做速生桉,做人也一样,才能走长远!对了,你这村子挺漂亮的,真是世外桃源,你可得带我在村子里转转,我要查岗哈,看看你干了什么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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