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忘有时是令人羡慕的一种技能。”
周漾午睡醒来，外头已经漆黑一片。她摸过手机，随意翻了翻微.博，看到自己最新发布的这条微.博的评论区，有很多粉丝关切地询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她揉揉睡得有些昏沉的脑袋，毛玻璃般模糊的思绪像被无形之手一点一点擦亮。
阿伯阿婆，犯错，阿尔茨海默病，忘却，原谅……
最后停在那道熟悉的身影上。
她晃晃颈子，暗哂自己一时有感而发的碎碎念惊动了微.博粉丝。用钟佑麟的话来说，她现在也是十万粉丝的大v了，得谨言慎行。
又想到他了。
周漾无奈地撇撇嘴角，抬手删除了这条微.博。
她刚想去微.博粉丝群里对一帮小可爱稍加解释，钟佑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她犹疑片刻，按下接听键。
那头似乎有些不确定：“周周？”
“嗯，是我。”她的语气很淡，噙着一股刚睡醒的黏糊。
他顿了一下，问得直接：“发生了什么吗？”
周漾的脑子转了转，猜他指的可能也是那条刚刚删除的微.博。季晴海那件事后，他们还没怎么交流过。她的“小明”条漫也没有更新。
钟佑麟很快补充道：“那条微.博。”
她想，在他眼里，她的微.博手帐只是用来发布科普条漫的载体而已吧。乍然出现画风不符的一条碎碎念，难免激起他的好奇。
她斟酌着说道：“嗯，打算画一个阿尔茨海默病的科普，所以有感而发。”
“哦……”意味深长的一声。
不管他信了没，反正周漾不会再多做解释。
“挺好。这条科普以小明做主角吗？”
“随便。”她答得敷衍。穿书吧
想到最近都没怎么更新小明的故事，口气稍微软和了一些：“也可以的，我想想怎么画。”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年关了，她还没硬气到跟钱过不去。虽然她一时想不到怎么用急救模拟人视角来科普这类病症。
“那我们可以提前讨论一下画个怎样的故事。我有朋友是做算法与阿尔茨海默病诊断研究的，他应该会很有兴趣，到时候也可以找他提些建议。”
周漾一时语塞，不情愿地嘟囔了一句：“这篇条漫……需要这么专业吗？”
钟佑麟解释得认真：“以情感故事来科普ad的方式已经有很多了，或许我们可以做些不一样的东西出来。”
她一边后悔之前顺嘴胡说八道，一边又忍不住好奇要怎样利用小明视角，以专业又特别的方式科普“阿尔茨海默病”。
钟佑麟接着说道：“还有之前那篇《后悔药》，我们也可以一并讨论一下。”他停顿片刻，“你春节期间有空吗？mr.liao过年回国，想约我们一起吃个饭。我们见面聊？”
周漾开始怀疑他打这通电话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约这顿饭。
虽然她挺喜欢那位可爱豁达的老先生，但并不想在春节这么特殊的时节跟钟佑麟一起去看望他。
而且，她现在也不确定春节长假的排班表。
她如实对他说道：“过年我不打算回老家，但肯定是要轮班的。什么时候有空我也不确定。”
“那等你确定了告诉我？就着你的时间来？”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周漾问：“你过年不回家吗？”
他轻笑：“无家可回啊。”
“不用陪季晴海吗？”脱口而出后，周漾立刻后悔了，解释道，“我是说，不回家的话。”
……好像不如不解释。
那头静了好一会儿，说道：“周周，季晴海虽然不算项目的救助对象，但后续跟进会按照项目流程来走。我的角色并不是一个陪伴者。”
“我们发现轻生者并救助成功后，会按情况细分，将她转介给专业的医疗机构或者精神卫生部门进行后续治疗和观察。我这边会在周会月会的时候听取伙伴们的跟进汇报，季晴海那边的进度，我还没有拿到。”
他解释得一本正经，令周漾瞬间有种穿越到项目讲解会现场的错觉。
紧接着，他又问道：“是因为对方是认识的人，你才会这么问吗？”
“认识的人。”
周漾怔了怔，这么疏离的形容，和她以为的二者关系大相径庭。
那头似是浑然不觉她的惊讶，继续给她科普：“其实往往是认识的人才更不好介入，就像心理咨询师不会为熟人做咨询一样的道理。所以可能之后这个case我……”
“钟佑麟。”周漾莫名有些恼火，在她听来，对方完全是顾左右而言他，谈到季晴海时轻描淡写的语气也显得冷血十足。
“对你来说，季晴海就只是个被项目救助的、你认识的人吗？”
听筒里沉默了。
周漾扶额，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缓和了语气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周周。”钟佑麟没有直接回复她，唤了她一声后，清晰而犹疑的话语从听筒里缓缓渗出，“你是不是……还在因为萧若的事耿耿于怀？”
耳际突然静了下来，他的声音似远又近。
“季晴海，或者说包括我在内的当年「号角」的成员，都会让你想到萧若的事，是吗？你是想说，季晴海除了我说的身份之外，还是曾经与我们一起共事的伙伴？和……”他停顿了一下，“萧若曾经的恋人？”m.chuanyue1.com
在周漾默然不语的间歇，他不甚确定地问道：“所以你认为我们，或者说我，应该多在意，多照顾她一些？在她做出极端行为后？”
“钟佑麟。”周漾闭了闭眼，她不想就这个话题和他继续掰扯，“你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挂了。车组有人找我。”
“腾云驾雾”群里的确在讨论春节排班的事。
周漾平复了一下情绪，迅速浏览里头的未读消息。袁小伟和黄齐云是本地人，分别报了七天里各自需要调休的时间，潘辰不打算回老家，随时待命。
她看到黄齐云的@，回复道：「我也不回家，怎么安排都ok。」
吃完晚饭，排班表还没发来，周漾铺开笔记本，写起阿尔茨海默病科普条漫的大纲。
过了一会儿，手机屏幕接连亮起，她以为是群消息，摸过来一看，“1010”连发了几条文字消息过来。
「抱歉周周，是不是我的话题让你感到不舒服了？」
「我不是故意要旧事重提。」
「关于萧若和那段往事，是现在的我，或者说包括你我和季晴海在内的人，需要面对的。」
「之前你拒绝加入项目时说的那番话，让我担心你有隐藏的心理创伤。虽然作为熟悉的人我不能为你诊疗，但我希望可以尽可能地帮助你。」
「我曾经忽略那段经历带给你的伤害，现在的我想尽力去弥补当年的过错。」
晚上八点多，智忻事务所的公共办公区，“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和“咔哒咔哒”点击鼠标的声响交汇。
钟佑麟的智忻团队正紧张有序地检阅着“生音”各个分项目组发来的平台自杀预报，之后，小组长们会分别对这些预报进行等级评估，联系各个平台官方干预组，对于高自杀风险等级并已实施自杀行为的网友，迅速与当地消防、警务、医疗部门展开联合救援。
钟佑麟很少表现得这么焦躁。
一方面，他仍然为着现行版本的数据模型无法判定萧若遗言等级为高风险而苦恼；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有效地链接起包括周漾在内的、那桩自杀事件的亲历者，从而消弭那次事件带给每个人的创伤。
他的微信界面不停地弹出消息，里头并没有来自周漾的回复。
页面长时间静止的时候，他认真回味之前发给周漾的话，思索里头是否有欠妥的表达。
九点，团队这批当值的伙伴准备交班。
杨智明从另一侧的座位探头：“老大，你不回家吗？”
钟佑麟摇摇头，指指会议室方向。那里头简单搭出了一个休息间，统共四个床位。
自从购置了折叠床后，他就经常以事务所为家。“生音”进入试运行阶段，团队的分工排班也变成了两班制。
杨智明赞叹两声：“辛苦。那明天见。”他边说，边把手头的数据汇总给来接他下夜班的梁煜。
“嗯，好好休息。”钟佑麟应了一句，视线很快回到电脑屏幕。
备注着“周周”、顶着手绘笑脸头像的人终于回复了过来。
「钟佑麟，过去的事我现在不想再提。不管你是出于职业病，还是想要帮助我。」
「季晴海的事是我多此一问，你和她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并不关心。」
「科普条漫的问题等我排班表下来，择期和你讨论。」
三句话，信息量略大。周漾不完全相信他“帮助”的初衷。她认为在“号角”伙伴之外，他与季晴海还有其他关系。但她并不排斥与他讨论合作条漫的事。
「周周，你了解创伤后应激障碍和自杀者遗族吗？」钟佑麟盯着对话框里敲出的这句话，指尖点在鼠标上顿了好久，又逐一把这些字删除。
「好的。早点休息。」
那场冰天雪地里的死亡在每个相关者的心上积了霜。包括他最在乎的人。
现在的他，需要用足够的耐心去消解周漾心上的这层寒霜，不冒进，不强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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