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江牧哲的论文看完的时候,恰逢他在第七疗养院。
那是个春日里静谧的午后。
医生走进来,跟何屿萧说了何老先生的治疗方案。何屿萧把笔记本电脑合上,细细地听了。他的视线却落在不远处的客厅里,何老先生正把个大大的呼啦圈竖起来,把它从客厅的一角滚到另一角,再滚到阳台上,他就笑呵呵地在后头推着。
何屿萧蓦然回忆起段往事。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他们还住在老宅。中午吃完饭以后,他在楼上的花房里找到了外公。外公不知怎么的,一直盯着远处楼下一辆锈了的自行车——那辆自行车边上贴了告示,再过一个月没人来领就要收走处理了。
外公指着那自行车跟他道:“我小时候,小孩子们没什么玩具,大家都自己找东西玩。街边上,小孩们会这儿那儿拆下这么个圈儿,到处滚着玩。”
小何屿萧仰头问他:“外公吗?也会把自行车拆了吗?”
外公的大手压在他的头上,让他没有办法再看到外公的神色。外公道:“不会。外公那这些玩乐的时间都拿去读书了。屿萧也要好好读书知道吗?”
“嗯!”小何屿萧乖乖地用力点头。
……
他问道:“老人的身体怎么样?”
因为他是以受委托的身份拿到的老人的监护权,所以在人前他也无法直接称呼外公了。
医生斟字酌句的,“何老先生身体很好,能长命百岁的。就是精神方面,阿尔茨海默病对神经的损伤是不可逆的。”
老人的精神至多只能维持现状。
医院能做的,只是缓解老人的病情,使病情不至于快速恶化,进入更糟糕的地步。
“无忧无虑的,倒也挺好。”何屿萧喃喃自语。
医生也不知道何屿萧这是豁达,还是对别有所图。不过,在第七疗养院工作久了,他也清楚,少管病人和家属的私事为妙。此刻,他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看起来对眼前的事毫不关心。
“萧先生每周二、周六上午都会来这里待一会儿,陪何老先生说说话。”医生状似无意地说道。
“错开了好。”何屿萧淡淡地道:“这日他来,明日我来。老人这里不至于太热闹,吵得慌;也不至于太冷清,显得寂寞。”
对于何屿萧与老人非亲非故的,还把监控其他访客的来访时间说得理所当然,医生也大为佩服的。
何屿萧送医生到了病房门口,他正要折返回去。走廊上,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走到他身边,他个子极高,身材精瘦,走路一瘸一拐的,地中海发型。因为他一条腿瘸了,远看像是根折了的竹竿。
他看到何屿萧,主动打招呼道:“新来的病人啊?住在这里挺好的。”见何屿萧没反应,他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每年来这里住一段时间,对你好。”
他还待再说话,照顾他的小护士脸上的笑容都要僵了,费了好一番劲,总算是把他劝走了。
站在何屿萧边上的医生也是头上冒冷汗,指了指脑袋,对何屿萧道:“刚才那位是新来的病人。他这里不大正常。”
原先,H城的第七疗养院是精神病类的专科医院。
后来,因为这里位居市中心,闹中取静,环境清幽,住院部的口碑也是极好,才渐渐有老人搬进来疗养。
医生解释了一通,何屿萧都没有太放在心上。这家疗养院之前也是他千挑万选才选中的,他倒也不会因为一个病人的胡言乱语就感觉到冒犯。
但他的确有在考虑给外公转院的事。
距离江牧哲的离去,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了。他已经不像是之前,走在一片片棉花一样的云朵上,身处一片匪夷所思的世界,陷入迷惘之中。
现在的他已经清楚地明了一件事,江牧哲的离去,也带走了他的一部分。
那部分永久地消失、不会再回来了。
夜晚里,他赤足走在公寓的地板上。即使冬天过去了,地暖也一直没有关,保持着最适宜的温度。
公寓里的摆设也都与他刚搬进来的那天分毫不差。
但玄奥的是,他能感觉到属于江牧哲的气息愈来愈少。
他想要与认识江牧哲的人交谈。小K曾经试探过,问他要不要再回布林工作,布林绝对会给他最好的待遇——布林希望他回去,是想他继续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他清楚地明白这点,要不是他打心底里厌恶布林,做江牧哲以前做过的工作倒也不坏。
原来,他以为江牧哲是个热情的、朋友很多的人。可就连这点也是错的。他最开始是忧虑,不得不跟江牧哲的家人、朋友解释他出事了,后来反倒是隐隐期盼,期盼有人发现异常,哪怕是为了责怪他,多说些江牧哲以前是个多好的人也好,但都没有。
他们刚刚互换身体那些天,他收到的像雪片般的邀请,像是昙花一现。太阳出来了,泡沫就碎了。所有人都觉得江牧哲是个人缘极好的人,但真正理解他的人,少之又少。
他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释变了芯子,因为没有人分辨得出来。
如果他出事了,大概也是这样?
在这方面,江牧哲与他竟是有些相像的。
正是因此,他才真正想不通,好人们会爱上跟自己相似、甚至一样的人,也会爱上不那么好的人,因为他们相信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坏。他无法评判江牧哲是不是个好人,但显然,江牧哲比他以前了解的还要冷静。江牧哲对他不是一无所知,全然不了解的。ωWW.chuanyue1.coΜ
江牧哲知道,他永远无法全心全意地爱上另个人。即使他们的关系不再是床伴,这点也无法改变。
为这样的人付出真心,难免受到伤害。要是他,是决计不会这样做的。至于江牧哲是怎么想的,他大概永远也无法知道了。
他有打电话给Jager,希望能再跟他聊聊,随便聊什么也好,只要是与江牧哲有关的,再无聊也没有关系。
Jager没有直接拒绝他,“如果牧哲看到你如此难过,应该会希望你把这一切都忘记,重新开始,不要再记挂他。”
“我有想过离开H城。”何屿萧并无隐瞒。
近日。他的耳边总会响起不存在的声音,可能是失眠的缘故,他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再这样下去,他可能真的要住进第七疗养院了。他也有想过去看心理医生,但他没有办法敞开心扉,把心里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他清楚,即使换个环境他的状态也不会改善许多。但离开H城,每天只能少想起一次,对他都是好的。
远走他乡,盘踞在H城的布林也好,何氏也罢,他们的影响力都会大大降低。
只是离开这座遍布他们足迹的城市,就好像斩断了他们最后丝联系。
“换个城市定居也好。有具体的计划吗?”Jager问道。
“在答辩过后吧。询问过学校了,毕业证到时候可以直接寄过去。”
“计划不坏。”
何屿萧整理了份资料,都是国内顶尖的疗养院。对于未来定居的城市,他想要从中挑选。进过慎重的思考之后,他决心带着外公一起离开H城。他也把这个想法通过医院,转告给了萧父。萧父确认了他是姑外婆的委托人后,也没有提出异议。
所有的事情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H大答辩通常在5月中旬,他计划在4月里,再把H城他们以前一起去过的地方,都再走一遍。
从在雅格重逢至今,有3年多了。
这时间很短,短到他们只留下了几张共同的合影;这时间也很长,即使他们很少一块出门,他们也走遍了这座老城。
4月底的时候,他又去了郊区的那家温泉酒店。这个时候,除了布林,他已经把H城大大小小他们一起去过的地方,又都走了一遍。
有些意外的,门童竟还记得他,唤他:“江先生。”
他照旧住在宁国楼。第二天早上他去餐厅,侍者引他坐到了窗边的位置,竟也是他们以前一起来的时候习惯坐的。
餐桌边,侍者问道:“早餐江先生还是跟以前一样吗?”www.chuanyue1.com
果然不是巧合。
酒店详细地记录了每个客人的喜好,给客人营造出宾至如归的感觉。
“是的。”
一杯黑咖啡,一个蛋饼,也算是中西结合了。
何屿萧咬了口蛋饼,蓦地笑了一下,蛋饼里夹着厚厚的生菜,切开了的香肠,还涂了层厚厚的辣椒。相对温泉酒店的人记错了,当然是江牧哲特意要求的可能性更大。
一个人什么都能掩藏,就是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人,是怎么都掩藏不了的。
早餐结束以后,他走过前台,突然想起件事,他与前台道:“你们这里是不是有有客人喜好的资料?可以给我一份有关我的吗?”
前台怔住,大约从没有听过类似的要求。她思忖后,才谨慎道:“我们的记录,主要是为了注意不要使用会让客人过敏的食材。”
“嗯。就是这个。”何屿萧说道。
客人要自己的资料,前台再也想不到能出什么问题,便答应了:“稍后会有专人送到您的住所。”
温泉酒店送来的资料比何屿萧预想的还要齐全。除了江牧哲在这里的几次订房记录、饮食偏好,连他习惯睡怎样的枕头都有。
大数据时代。
何屿萧心下感慨。
咦?!
只是有条记录让他心下奇怪。去年年底的时候,江牧哲预定了许多蓝色的氢气球,计划系在宁国楼外面,至于客房,则直接要了个新婚夫妻蜜月套房的套餐。
唯有一项--是否在被套上刺上情侣/夫妻的名字。这项选择了否。其实这也是这家温泉酒店的特色之一,可以选择在被套上手工刺绣双方的名字,客人离开,也能选择带走被套作为纪念。
实话实说,要是这番布置是为他准备的,几个月前的他定会不大高兴的。但要是是为其他人准备的,他心里立即变得五味杂糅,难以言说。
他又重新看了江牧哲预定的时间。
是半年前,他们最后一次来这家温泉酒店,他们离开后的第二天。难道是江牧哲后来又折返回来了?
何屿萧面上布上冰霜。
好家伙,江牧哲你当时不仅有其他人,还无缝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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