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
后背被什么重重打了一下,接着就是石子落地的声音。
她反手捂着作痛的地方,红着眼眶回头,就看到一只眼睛做瞄准状,手里拿着弹弓的小子。
见眼睛里泛着泪光,小胖墩一愣,把弹弓别在腰间,咚咚咚往她这边跑。
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擦拭石砖的人,“喂,打疼你了?”
姜茶茶低下脑袋摇头。
小胖墩苏云霄想了想,“我姐要去仙山,你不开心了?”
姜茶茶头摇成了拨浪鼓。
“哼,一定是。”小胖墩想双臂环胸,太胖,动作有些吃力,只能放弃,他勉强蹲下身子,捧着如白面馒头一样的脸道,“喂,只要你称赞本少爷几句,等我姐姐去仙山后,本少爷就准许你到我院里当个洒扫丫头。”
这天,她没有能说出夸赞苏云霄的话。
苏揽月离开后,她同样也没能去苏云霄的院子里当粗使丫头。
苏夫人下了令,说是即便苏揽月去了仙山,院子也不能没人打扫。
既然苏揽月临行前,最喜爱她,信得过她,就由她负责照看打扫苏揽月的院子。
春芽到了苏云霄的院子里身边伺候,只是待了没两天,不知道怎么就到小厨房忙活了。
苏云霄来看过她几次,每次瞧脚刚走,后脚大夫人身边的人就来了,以她偷奸耍滑,未曾克尽已任,罚她在院里跪了一个时辰。
她知道自己受罚的原因又如何?
没办法躲着苏云霄走。
他玩心重,还总喜欢将他的小青蛇放在院子的花丛里让她去抓,抓不到就罚她不许吃饭。
又跪了一个时辰,小厨房里早就没了她的饭菜。
她耷拉着脑袋,拖着疲倦的身子,一瘸一拐地往自己住的偏房走去。
有什么从眼前飘下。
她停下脚步,茫然伸出去。
是雪。
下雪了。
她想起去年。
青阳下了一场据说是前所未有的大雪。
多少人累了,躺在地上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她缩在一处麦秸垛里躲了最冷的几日,那个冬天算是熬过来了。
她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天,扬起唇角,双眼完成了月牙。
比着只能窝在枯草里和麦秸垛里过冬,这个冬天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不就是跪地,她之前为了讨一口饭吃,跪的还少吗?
她回了房间,在看到湿透了的被褥时,整张脸一瞬间变得惨白,死死攥住了被子一角,这种事出了春芽授意她想不到二人。
她抱着被子去找了后院管事的嬷嬷,嬷嬷找了一床散发着霉味,又脏又硬的被褥给她。
有总比没有好。
她抱着被褥回去的路上,眼泪很快又局满了眼眶。
不哭不哭。
姜茶茶,你都换来了被子,还哭什么?
衣裙都没脱,拥着被子躺在床上,明明很困,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她想揽月小姐了。
揽月小姐不在,她在苏家真的还有待下去的必要吗?
她翻了身,面对着墙,肩膀一耸一耸的。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啜泣的声音才逐渐平息。
夜半。
她只觉得浑身一阵热一阵冷,身子酸疼的厉害,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整个人都不想动弹。
似是有什么东西帮她掖了一下被角。
“砰——”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巨大的声响将身处于无尽黑暗中的人拉回现实。
嘈杂的脚步声传来。
她只来得及撑起身子,人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扯着手臂,从床上扯了下来。
她被狠狠摔在地上。
身上传来的剧烈疼痛令她浑浊的意识顿时清醒。
她仰着头看向来人,是苏夫人,身后跟着是她房里伺候的婢女。
还有一个例外——春芽。
苏夫人冷眼扫向她,红唇吐出一个字来,“搜!”
紧接着她身边的婢女都动了。
在她这个小屋里翻箱倒柜。
最后还是春芽趴在她床下,在她床底下翻出一个木匣子来。
春芽打开来看,从里面拿出一支珠钗来,趾高气昂道:“姜茶茶,这是你的东西吗?”
苏夫人带着人来这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她怎么回答都已经不重要。
无论回答什么,只怕等着她都只是偷窃的帽子扣在头上。
身子软绵无力,嗓子还疼的厉害,像刀割一样,姜茶茶干脆就坐在了地上。m.chuanyue1.com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如实回答:“这支珠钗是小姐临行前赠与我的。”
春芽看向她的眼神中闪过恶意,又从匣子里拿出一支纯金打造的蝴蝶发钗,冷声呵斥:“难不成这也是小姐临行前给你的?”
这个是不是,她自己难道还不清楚?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
春芽立即反驳,“夫人明鉴,奴婢也是跟在小姐身边伺候的,完全不知道小姐什么时候送给了她珠钗!还有这支金钗,都在一个匣子了,她却说不知道哪来的,奴婢看她分明是做贼心虚,知道自己的慌圆不下去了,这才推辞说不知道。”
这件事或许不是大夫人的授意。
可大夫人却没有拆穿这种低劣的陷害手段。
大夫人给了身旁婢女一个眼神,婢女顿时就道:“大小姐怜你身世凄苦,将你带回宅院给了你一份差事,没想到你这丫头不知感激,反倒是做起了鸡鸣狗盗之事,连主子的东西都敢偷!来人啊,将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拉到院子里重重的打,打完后赶出宅院。”
姜茶茶目光灼灼,望着大夫人:“我若说我是冤枉的,大夫人肯给我一个辩解的机会吗?”
大夫人没有说话。
她跟前的大丫鬟上前一步,劈头盖脸给了她一巴掌,“什么东西,也敢在大夫人跟前造次,这么多人,还能都冤枉了了不成?”
脸颊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口腔里充斥着铁锈味。
“带出去。”
玉树琼枝。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
院子里留下一串杂乱无章的脚印。
原来昨天夜里下了这么大的雪。
她还没来得及看看未曾被践踏过的白雪。
姜茶茶被人提到院子里。
一个丫鬟搬来了长凳。
她被按在椅子上。
第一个板子落下的时候,她恍惚间似是生了错觉,竟看到一个发光的小团子在她跟前焦急的乱蹦。
细看,根本没什么东西。
第五个板子落下的时候,一个小胖子冲了进来。
如同一个小蛮牛一样撞开了拿着板子的丫鬟。
他张开手臂,站在她身前,望着廊下雍容华贵的大夫人,“娘,你又罚她做什么?”
春芽站出来:“少爷,是这丫头监守自盗,偷了大小姐的首饰,事情败露,夫人也只是要给她一个教训。”
苏云霄难以置信回头,蹲在她跟前,“你拿大姐姐的首饰了?”
她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下唇咬出血来,脸色白到近乎透明,刚一张口,还没说一个字,一口鲜血就吐在了地上。
雪地上绽放出一朵梅花,妖冶,艳丽。
春芽举起了三根手指头,“少爷!东西是从她房间里找出来的,奴婢也曾亲眼所见她之前趁着没有人在,试图藏大小姐的首饰,绝不会冤枉了她去。”
“你闭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讨厌她夺走了大姐姐的宠爱,你嫉恨她所以才这么说!”他低吼道。
春芽瞬间红了眼眶,“奴婢句句属实,绝对不是因为嫉恨诬陷她。”
苏夫人对这个小乞丐的不满加重。
一个叫花子,苏家给她一口饭吃,不老老实实的待着,揽月在的时候,整天想着怂恿她出去,揽月去了仙山,又蛊惑她儿子玩乐。
二夫人生的那个孽种学业远超过了她儿,再这么下去,那个孽种非得骑到她霄儿头上来。
苏云霄不管他们怎么说,执拗问着姜茶茶:“你拿了没有?”
“没有。”她低声道,“我没有。”
苏云霄仰着头:“你们听到了,她说了她没有!”
“东西的确是从她房里搜出来的,难不成我也是嫉恨她才这么说?”苏夫人不悦道。
苏云霄握紧了拳头,掷地有声:“那一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姜茶茶有气无力扯了扯唇角,没想到到头来,反倒是这个小胖墩护着自己,说相信自己。
好吧,她就暂时不说他胖了。
她艰难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服,待他回头看过来,冲他笑了笑,“多谢你信我。”
她就原谅他扯自己辫子的事了。
原谅他放出青蛇,满头大汗在院子里找的事了。
原谅他一次又一次的用弹弓打自己。
半边脸都肿着的人长凳上下来。
小小的身子犹如屹立在风雪中的竹子,有着不妥协,不服输的倔强,她抬着下巴看向苏夫人,一字一句道:
“珠钗是大小姐所赠,金钗奴婢确实不知,即便是夫人今日打死奴婢,奴婢也是这句话。
不过,真相显然是在夫人的口中,奴婢就是说一万句没有也没用。
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感激夫人,夫人生了一对好儿女,奴婢托夫人的福才能承小姐的好。如今夫人打也打了,奴婢不用夫人赶,我会自己离开苏家。”
她深深忘了一眼苏揽月的房间,郑重行了一个大礼,又对苏云霄说了一句道谢的话,转过身,一步重一步轻地往院子外面走。
“小……”苏云霄还想喊小乞丐,话到嘴边连忙改口,“姜茶茶!你不用走!”
可惜,他的话在这个家,在苏夫人跟前,暂时没什么用。
苏夫人一句冷声呵斥的话,他就不敢再追出去。
街上的行人不多。
凡是与她擦肩而过的人都要往她身上瞧一眼。
她似是没有察觉到别人异样的眼光。
一直走,一直走。
身上早已经痛到麻木。
一个牵着孩子的妇人说了句可怜啊,随后走到她跟前,从怀里掏出来一张还有余温的苞米饼子。
饼子塞到她手里的刹那,她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楞楞看着孩子与夫人牵着的手。
那个将她捡回去的人,也曾这么牵过她。
“趁热吃吧。”
妇人摇头叹气,牵着孩子走远。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她才收回视线。
狼吞虎咽地啃食手中的饼子。
噎到后,手握成拳头敲击着胸口,又是咳嗽又是干呕。
为什么胸口这么闷。
眼泪不知不觉就糊了一脸。
哭着还不忘将手里还剩一半的苞米饼子往嘴里塞,可只是吃了一口,又捧着破碎的饼子蹲下身嚎啕大哭了起来。
都不要她。
没有人会要她。
……
她命大。
身上挨了顿板子,又起了高热,却还是熬了过去。
从苏家离开后,她依旧是那个靠乞讨为生的小叫花子。
活着已经很艰难了,她没有心思再去想什么。
临近新岁,青阳城里许多户人家为了积攒福报都在家门口布粥派米。
姜茶茶特地避开了苏家去讨饭。
“苏家今年阔气。”
“整整一竹箩的铜板,说洒就洒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今个儿可算是开眼了。”
“听说是苏家的大小姐得了仙缘,被仙人带走修炼去了,这次撒钱布施就是以苏家小姐的名头,为这个女儿积德修福呢。”
“仙人呦,那可了不得。”
茶肆里不少人在议论这件事,姜茶茶弓着身,端着一口破旧的碗走到看起来比较和善的人身旁,有的捂着鼻子让她滚远点,有的给她点吃的,也有往她脚边丢几个铜板的。
她感恩戴德地蹲下身子去捡。
除夕夜,她与破庙里的那些人一同熬了一锅粥,大家用了之后,也算吃了顿团圆饭。
上元节当日。
她蹲在河边将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一早就捧着她那口破碗开始忙活。
整条街道上都张灯结彩,人头攒动,热闹非凡。Μ.chuanyue1.℃ōM
今个儿是个好日子,她逢人露出三分笑,说了几句吉祥话,不少人都愿意施舍她一些。
她路过一处卖花灯的货摊。
卖花灯的是对两鬓如霜的老夫妻。
他们喊了一声,“娃娃。”
姜茶茶意识到是喊自己的,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随后走近。
只见老爷爷从脚边拿出一只破损的花灯递给她,老婆婆手里拿着一根燃烧过半的蜡烛,“娃娃,这盏灯笼的竹条坏了一根,便宜卖了,一文钱一个,还送支蜡烛,要不要买回去?”
十岁。
上元节。
她终于不用羡慕旁人都拿着漂亮的花灯,她有了一盏属于自己的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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