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美的景色,乃是旅途出发之前的所见所闻及所想。

  世上最绝色的女子,无非一抹永远看不到面容的背影。

  世上最凶恶的狗,却仅有那高鸣狂吠最为吓人。

  被枯荣掌事当头一喝,阎哲圣这本家总管,只得打碎牙齿吞进肚。

  毕竟龇牙咧嘴,仗着主人威风,也要看清面前的是谁。

  阎思回来这趟,终于镇镇定定、安安稳稳地喝了一口热茶。

  会客用的茶叶称不上品茗,但若配上好景,滋味却也能咽的下去。

  毕竟枯荣掌事现场示范教了高招,对付宵小,就是棒喝,就是立威。

  阎思心中暗呼,终有一天,会客厅中会有他的客人来喝茶赏景。

  “小子,随我来。”

  枯荣掌事杵了下拐杖,缓缓站起,阎哲圣却吃了一惊,急忙打断:

  “掌事,阎思……阎思是来找我们二爷的,您要拉走他算是怎么回事,只怕……”

  被枯荣掌事恶鬼般神色一瞪,阎哲圣颤了一下顿时说不下去了。

  恍惚间,这可怕的老人似乎又没变过表情,适才所见皆为幻象。

  阎思狐疑,他找阎绍确实还有要事,虽然起身,动作却慢,脚步也没动。

  枯荣头也不回地说道:

  “此间人多耳杂,不方便说事,我们走吧。”

  “老祖要见你。”

  这话击穿了阎哲圣本就薄弱的心防,他脚都快站不稳了,退后一步靠在椅子边撑住。

  茶水泼溅得满桌都是。

  阎思一愣,继而大喜。

  堂姐杭昭昭帮他打开了一扇巨大的门扉,门背后是千百年留下的庞然大物。

  打铁要趁热,且掌事似有帮自己的意思,当即朗声回复:

  “是。”

  留个后背把阎哲圣惊得内息都有些不顺畅,他完全不懂,为何阎思能与老祖牵扯上,为何能与枯荣掌事打上交道,又为何自己会被丢在一旁。

  看阎思样子,与枯荣掌事不是老相识,两人之前瞬息间似有交流,感觉却是互相试探。

  “天呐,老祖……”

  “他们一老一小,差了数代辈分,怎么会聊这些……不行,我得去禀报二爷。”

  阎哲圣急不可耐的快步而去。

  几人也不再停留,离开会客厅,迈上曲折的长廊。

  古磊小声说道:

  “若不是关于家族大事,老祖是不会出手的,这是少爷大好机会。”

  去万灵门之前,阎思便听过一些老祖传闻,父亲生前和他说过一位。

  修行的早年,阎思的父亲在功法上出过问题,因那一代阎氏男子太少,老祖出手救了他。

  后来阎思出生,其父死后,年幼的阎思无法参与家族事务,对于老祖的情况就不甚了然了。

  “这些年老祖有什么情况?”

  古磊想了想:

  “有一些号令来自老祖,通常是某些宝物进贡,或者珍宝寻觅,没什么特别的,大家都习以为常。”

  “本家家徽中,双鲤是经过简化的,而老祖所用的通行文书及令牌,双鲤图案全是非常繁杂的造型,乃是阎氏最原初的家徽图案。”

  阎思随着枯荣掌事一路穿行,这指向他很清楚,是去归一塔的路。

  儿时好奇心强,逛遍了阎庄角落,倒也见过那传说中的高大古塔。

  然而出了廊舍抬头向那尖顶巨物看去,竟然有些恍惚。

  回忆中的塔顶高度,变成了扩建的楼身,之上已是一片乌云,时有雷电闪过。

  十年前那神圣的风光,如今已气质大变,犹如炼狱魔境。

  塔刹如瓶,颜色似铁,擎天一柱,直插云霄。

  端的一幅不详景象。

  阎思叹了口气,万灵门的风貌与阎庄的种种天差地别,莫非阎氏一族误入歧途,开始走下坡路了。

  “现在的归一塔和以前比,虽然高了很多,但是黑云笼罩,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

  古磊只能摇头,这不是他一个边缘人物能知道的。

  “小老儿,你也留下。”

  进塔前,枯荣吩咐一声,古磊也只能停步。

  “你不用等我,现在速去阎庄卷藏文库,把几年内邵华城的上报文书取来。”

  顿了顿,阎思强调:

  “特别是华琴接手后写的那些,我一定要看到……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行。”

  话不用说明,刚才会客厅里阎哲圣被吓住,要是他敢为难,就假借枯荣掌事的名声。

  骗也要把东西骗来。

  重要事情说完后,枯荣掌事已经人影不见,阎思赶忙进了塔门。

  塔内是另一番景象,首层方厅残旧破碎,看起来许久未打理和整修。Μ.chuanyue1.℃ōM

  怎么会这样?阎思感叹,归一塔乃阎氏重地,不应有破败之相。

  但他无心细看,因为已经听不到拐杖杵地的咚咚声响。

  朝里面追寻,出现了令他意外的场景。

  直径六丈的鸿沟,螺旋状的楼梯井除了向上的方向,竟然还有往下见不到底的空间,唯有月光照耀出一点轮廓。

  墙壁上断断续续的刻痕,尽是不知名的文字。

  他毕竟只从外观看过归一塔,从未进到内部过。

  这副样子,竟然会让人想到邪教……阎思皱起眉头。

  “小子,别乱走,朝下。”

  一个声音从鸿沟下方传来。

  他实在搞不懂,片刻间时光,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人是如何走到那么深的。

  追上停步等待的枯荣掌事,阎思才稍稍心安,开始仔细观察。

  归一塔地下,与其说是塔,不如说是个大井……

  结构也甚为奇特,入了塔门先通过方厅,又去往圆沟。

  阵法的基础就有教导,圆形为天,方形为地,偏偏归一塔是反着造的,乃是让神秘归于地下之意。

  要不是对归一塔怀有敬畏之心,对家族根源有憧憬之情,阎思甚至认为这圆洞深沟更像一个陵墓藏穴。

  深渊底部,不知是什么,阎思有某种感觉,塔底有一些东西。

  “归一塔之名,非来自山海大陆的文字,而是与某种存在有关。”

  “某种存在?”

  “旧神。”枯荣掌事的喉咙里,发出湿哒哒的声音。

  阎思被二字惊住。

  而那枯荣掌教凝视着自己,被月光照着的半边脸是干尸骷髅,掩入黑暗的另外半边是无数狰狞的蝙蝠。

  他突然抬起干枯的手,搭上阎思肩膀,一股大力朝前拉扯。

  同时,枯荣掌事推开了墙壁上的一道门。

  这是个漆黑的房间,在枯荣掌事的响指之下,墙壁上一根根火把开始顺着点燃,朝无限的内里延伸。

  阎思站在门口,挣扎着,他体内的每一块血肉都在抗拒进这道门。

  自从入修以来,好久没出现过这股恐惧感,仿佛重新回到入修的时光。

  “哼哼,你这毛头小子,果然感应得到。”

  “杭家的小姑娘说了你在洗髓池边的所见所闻,我忽而明白了。”

  但那枯手的力量无与伦比,阎思被拖曳而前,竟无半分抗拒之力。

  火把燃放的尽头,逐渐浮现数个矩形影子。

  待火光明亮,一股七彩光晕刺眼反射。

  阎思捂了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了那骤然提高的光亮。

  尽是宝石铸成的灵柩,一字排开,整整有九个棺材。

  “来见见吧,这便是阎氏的老祖。”

  枯荣指着棺材发出粘稠笑声,松开阎思。

  棺材散发让人眼晕的光彩,密封牢固,棺盖上贴了一圈黄颜色的符咒。

  每个棺材正上方,都摆了一枚雕刻精细的黑玉,阎思认得出黑玉的图案。

  两条纠缠在一起的怪鱼,身体细长,鳍翅伸展,乃是阎氏的家徽双鲤。

  但这双鲤似是而非,阎思想起古磊的话,但凡从老祖那发出的文书,其家徽盖印都是远古图案。

  “这是老祖的棺材?”

  “老祖难道都已经死了?”

  阎思感到不可理解,心中既胆怯,又震惊。

  脑海里忍不住开始推测事情原委。

  怎么回事?家族中一直流传的说法全是错的,所有和老祖相关的指示都是骗局,其实另有人发号施令?

  比如归一塔的主人,枯荣掌事,他就能轻而易举的利用远古家徽发号施令,装成老祖对家族指示。

  为了谨慎起见,阎思眯起了眼。

  蛆虫爬行在黑色湿漉的棺盖上,令人作呕的臭味不断充斥着鼻腔。

  曾经随师门下山办事,闻过尸体腐烂的味道,与这种气味迥然有异。

  耳朵忽然捕捉到一个声音,让阎思浑身一震。

  他听见一种无法形容的粘腻声音在棺椁内部传来,像是某种水里生物上岸后,只能拖曳着身子在泥泞中爬行。

  或者是双腿残疾的乞丐,在雨后的石板道路上匍匐前进。夶风小说

  这声音并不规律,绝不是机关或者人造物,是活物。

  里面有什么东西,是能称作人的东西吗?

  “阎氏自古便是旧神的眷族之一,身上流淌着特殊的血脉。”

  “阎思,你曾有过那类特别的感觉吧,自己无法抑制的本能。”

  枯荣掌事的声音就像在蛊惑,阎思捕捉到一段回忆。

  在万灵门法坛,他曾有过无法言喻的饥渴感,甚至对身旁的同伴聂伊宁产生另一种类似食欲的感觉。

  他觉得那是自己奇特的体质作祟,被门派大阵核心搅乱后的错觉。

  枯荣掌教忽然扭头看向宝石棺材,阴森森地说道:

  “老祖,你想不想吃了眼前的小子?”

  这瞬间,冷汗一下就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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