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园的位置远离一众建筑,在那偏僻的后山密林前。
门口却还有两位近龄的同门,三人互相对眼一看不由得苦笑,都是无法通过入修,且有不好传闻的弟子。
左边一人是身材高大的男子,扛着大包袱,背后一把巨剑,双臂双腿粗大,肌肉结块,显得孔武有力,在园前来回踱步,脸上藏不住焦虑,似是等了阎思很久早就不耐烦了,他叫戚正真。
右边一人是身材高挑的女子,腰间一根细杖,青色制式长袍无法掩住她凸起的前胸和盈盈的纤腰,头发挽了一个花式,几根乌丝从耳边垂下,衬得皮肤雪白。
她的下半张脸被一条半隐半现的丝巾覆盖,看不清楚表情,反增了一股诱惑,沉静的姿态倒是不见任何急躁,她叫聂伊宁,与阎思一样是家族子嗣。
“师兄师妹久等。”
虽然是同门,但是不在同一个传功师长手下,又是前往思过园这种九死一生的鬼地方,大家都没再多说什么,不约而同地朝大门迈步。
这里名为“园”,实则是一处神秘密林,据说连至山腹深处,自成一方世界。
白色雾气从园门开始往内延伸,遮蔽了一切可见事物,园门和界桩就是隔离两个世界的结界,那大门自动开锁,复杂往复的链条声“咔咔咔”响个不停,震颤人心。
三米高的大门向三人缓缓打开,进门后,”咔咔咔”的链条声让人忍不住回头,大门无情关闭,门背后一把巨大的铜锁有多个门栓合上,锁的严丝合缝。
那两人倒还没什么反应,阎思却眼皮直跳,他眯眼一看,锁孔间隙伸出的血红触手细长而黏腻,有十几条之多,将整个大门彻底覆盖,密集得让他头皮发麻。
“师弟怎么了?”ωWW.chuanyue1.coΜ
戚正真见阎思又在磨蹭,有点不耐烦起来。
“这是能力锁,现在一墙之隔,就是入修与不入修的差别。”阎思解释道。
同样对环境观察仔细的还有另一人。
“有一层结界……”聂伊宁抚摸着大门边无形的屏障,娇声一喊:“有人听到吗?”
这声娇呼撞到无形墙壁上,从两侧返回了回声,聂伊宁闭上眼,侧耳贴着倾听,无形墙壁延伸很远,无穷无尽。
“连声音也透不出去,这看不见的墙壁似乎是围成了弧形,不知道弧心在什么地方,也许是思过园的正中。”
“想这些没用的干嘛,我们一路往前披荆斩棘就是了。”
与聂伊宁的细腻截然不同,戚正真粗枝大叶、无所畏惧。
一路上情景变幻,高枝大叶的密林渐渐向细小的针叶林过渡,杂草渐渐开始茂密起来。
道路越来越不清晰,消隐在行径上,山势开始变得杂乱和陡峭,遮蔽物越来越多。
等发现时,几人已经进入一片山坳,两边凸起的山崖在白雾后显现出来,显得巨大而惊悚。
明明三人都心有警惕,竟然不知不觉来到险地,心中都是有些不安。
“师妹,听说你懂得音律?耳朵也很灵敏?”
阎思一边观察地形的变幻,一边试着和两人搭话,进园门后聂伊宁的举止他有注意到。
若说双眼观察,没人再比得上阎思,他眯眼所见之物,虽然怪异难言,但却无比清晰和分明,常人看不见的灵气波动,在他看来都是实实在在的触手和肉块。
五感之中,耳力排第二,却完全不是阎思所长。
“小时候跟家中老师学琴,练过几年,略有小成。”聂伊宁颔首。
略有小成?阎思眯眼一看,聂伊宁身上是洁净的粉白色,毛发间虽有细小触手盘旋往复,但没有恶心粘液,也没有狰狞的血腥。
她心中平静谦和,阎思眯眼所见肉块也洁净清爽,小成还是谦虚的说的?
“我眼力比普通修行者强一些,但这里大雾笼罩,看不见太远的地方,若是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就只能靠聂师妹神耳了。”
聂伊宁美目朝阎思深深一望,竟然抿嘴犹豫起来,看得阎思眉头一皱。
“怎么?”
连戚正真都停下脚步望过来,他虽然粗犷,却不傻。
聂伊宁雪白的脸蛋带着忧虑,终于开口:“从进山坳开始,我就听到一些不舒服的声音,有远有近,刚开始还以为是幻听,怀疑是森林中的风吹草动。”
“请师妹描述清楚。”
“就是,说清楚了。”
阎思和戚正真都涌起不祥预感。
“在很远的地方,总有些密密麻麻的声音,四面八方都有,似乎是某些成群结队的东西,体型应该不大,数量却很多,之前以为是树叶在风中的剐蹭和浮动。”
“若说较近的距离,离这里数百米,有一股啸声,就在前方,你们难道没听到?”聂伊宁奇怪地看向两人。
“啸声?”戚正真脸上呆滞。
“数百米?”
三人对望中,陷入安静,专注在耳力上果然隐隐约约听到了那个声音。
“不好,靠近了!”
阎思脸色一变,他不认为自己能有聂伊宁的听力。
"只有百米了!"聂伊宁嘴唇一颤。
“五十米!”
“二十米!”
在聂伊宁不停地报点下,三人全都面向前方,摆出战斗姿势,戚正真扔下肩膀的大包袱,从背后抽出巨大黑铁剑,阎思往腰间伸手“唰”地抽出紫薇佩剑,聂伊宁则拔出腰间细长木杖。
若论武器,以聂伊宁最为不利,她身为女子,又不是擅长体术和近战的那种类型,入修之前,所学攻防术法想必也很有限。
在迷雾中,阎思看到白雾颜色渐变,血红的气息逐渐透过来,随之还有一股腥臭味道。
血红的雾气扩大,波动,似有什么凶恶巨物即将降临。
一根触手拨开血雾,飞速窜出来的身影如同腐肉,猪面獠牙,鼻孔中喷出一阵阵血气,身形未到,巨大的触手已经率先袭来。
“快闪开!”阎思大吼。
走在最前的戚正真却毫无察觉般摆着守卫姿势,他看不见灵气化成的触手,瞬间被触手缠绕脖颈,惊慌中全身无法动弹,整个臂膀被猪嘴一口咬住。
阎思看到了那布满利齿的大嘴中,还有无数个小嘴,小嘴咬住了戚正真体内涌出的细长触手,不断地贪婪吞咽,形同地狱。
它竟然在进食的同时,从血肉中吸取灵力。
“啊啊啊!”
嘶吼中,戚正真倒地,全身痉挛动弹不得,聚在胸前的黑铁剑只能勉强抵挡怪物进袭,毫无反击之力。
“这是……这是努毛兽,修炼成妖兽……妖兽了!”
聂伊宁全身颤抖,嘴皮哆嗦,在戚正真搏斗时最适合的空档却忘了挥舞法杖进行吟唱。
家族千金小姐,真是一点实战经验都没有!
阎思朝四周扫眼,亮眼间一把抓住聂伊宁手臂,朝山坳一侧的洼地就冲了过去,那里竟然有一条生路能逃出这片险隘的山坳。
猪面怪物扔下奄奄一息的戚正真飞扑追出,身未到,血色触手已经射出,阎思挥出紫薇剑,挡下这最为可怕的灵力一击。
这短暂的攻防中,努毛兽未注意脚下,被戚正真一绊,摔了个狗吃屎,脸上的肉块砸在地下,溅出肮脏粘液。
“走!”
这是戚正真用尽全力吐出的最后一个字,受重伤的他竟然能为两人逃生争取到宝贵的一丁点时间,阎思颇有些悔恨让他走在最前。
聂伊宁完全没了思想,一路被阎思拉着跑,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处于什么境界。
等她回过神时,两人已经在某片灌木丛茂密的区域中喘息,努毛兽早就不知所踪,看来全力奔跑多时,甩掉了恶兽。
聂伊宁“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扑在阎思怀里抽泣,清香铺满了阎思的鼻孔。
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惊吓,哪怕跟随师门下山历练,也往往被安置在学习和旁观的角色,此刻心神混乱惊惧,无法再端庄地自控。夶风小说
阎思拍着她背,不断安慰:“没事,已经没事了,我们现在是安全的。”说话间不忘环顾四周,仔细确认。
聂伊宁哭声稍微止住,阎思采了些果子递给她,等她稍稍饱腹才开口询问:
“聂师妹,你是为何才来思过园的?”
此事不由得让他好奇,如果聂伊宁早有生死觉悟,不应该吓成这样,应当像戚正真一般视死如归。
“为了逃婚。”
这理由让阎思气息一窒,随即苦笑。
大家族中男孩与女孩各有各的险恶,男孩往往出生起就随着派系和继承权生死沉浮,女孩则一生困扰于婚姻。
“家里人让我嫁的对象,我死都不嫁!”
看她咬牙切齿的模样,联姻的对象一定是让她憎恶到了极点。
若是嫁错人,女人一生就毁了。
“从小家族教育的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最后我才明白,他们只是为了让我嫁的更有价值,更为体面。为了逃婚,我只有修行这一条路能走。”
“修到熔炼,我就不再需要听家族安排婚姻,能活出自己的人生了。”
炼体-入修-下气-中合-开光-资深-熔炼-入宗-传奇-入圣-真圣-半神-升仙……大华国的修行者按照这个等级来划分修为,入修算是真正成为修行者,而熔炼大概处于中间段位,能真正称为一方高手。
必须“熔炼”的级别才能决定婚姻,聂家对女子的严苛可见一斑。
“可是入修这一关我却卡住了,两次跳入洗髓池,上来以后都无法顺利入修,掌门为我诊察过,断言我的灵脉天生残缺,数处断脉,这辈子有几个关卡是过不去的。”
“传功师长告诉我不要存侥幸心理,直接下山就行,但是我不能下山,下山我就得嫁过去,宁肯来到思过园碰碰运气。”
说完后,聂伊宁垂着头,修长的脖颈雪白得像静谧的天鹅一样,发丝随着汗液贴在耳边,越发让她看起来娇弱。
她说了很多话,似乎释放了情绪,恢复镇定。
“阎师兄又是为什么来思过园?大家都说你遇到魔障。”
“我?”
阎思明知旁边再无其他人,还是忍不住四顾了一番,一脸隐秘鬼祟的样子。
“我的状况有些奇特,说是魔障倒也没错。”
“具体是……”
聂伊宁的表情被下半张脸的丝布盖住看不出来,但一双眼睛满含水光,充满了好奇。
“这可是我的秘密,你一定要保密。”
“一定一定!”聂伊宁郑重其事的点头,但阎思一眯眼就能看到她头顶的触手好奇而雀跃,表皮也变得粉红娇艳。
反复犹豫了一阵后,阎思终于开口:
"我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看不见的东西?”灵动的大眼眨了眨,怔怔地凝视着阎思,映出他的倒影。
“简而言之,在我眼中,世间万物是另一番景象,而像洗髓池那样灵气充盈的事物,异像更是可畏可怖,犹如炼狱。”
“我说什么也跳不下洗髓池,我体内的每一块血肉都在反抗,这种抗拒源自本能,不是意志可以抵挡和自控的。”
原来如此。聂伊宁总算验证了一些八卦和传说。
聂家是深远家族,虽然今非昔比,比阎氏家族实力差不少,但论起对修行方面的理解却一点不弱。
她曾听说过有传闻,一些有血脉传承的大家族中会觉醒出奇人异士,往往和家族的渊源有关,甚至能联系到某些传说中的久远存在。
在白日梦般的幻想中,聂伊宁曾希望自己有那种奇异体质,能助她反抗压迫,冲破断脉的桎梏,但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告诉她是痴人说梦。
可眼前的阎思似乎有许多特征符合,她日思夜想、念兹在兹的奇异体质与阎思的状况非常相似,让她忍不住地去怀疑。
见聂伊宁似乎还要开口追问,阎思心中有了个计较:
“我都说出我的秘密了,聂师妹能否也给我一个你的秘密?”
“我?我还能有什么秘密?”聂伊宁俏脸一怔。
“能否取下丝巾,让我一看庐山真面目?”
阎思直视那双含水的美目,闻言后聂伊宁脸蛋一红,不再言语。
“天色开始往下暗了,我们得抓紧时间找个栖身的地方。”
阎思转开头,挺直腰板朝向前路。
他似乎并不是真的想瞧我的脸,只是为了挡住我的嘴……聂伊宁竟然有些失落。
这片密林诡异莫名,到了晚上恐怕是危险重重。
如果要安全的渡过一夜,必须有障壁护身。
“我看这些树木虽然高大,但是每一棵都很怪异,爬上去睡觉恐怕不妥,师妹觉得呢?”
“至少找到个山洞……”聂伊宁低声说道。
虽然一生锦衣玉食,聂伊宁入思过园后也有住陋室的觉悟。
天空一点点暗下来,途中没有任何栖身之所,反而杂草越发茂盛,树木模样越发古怪,光影错落中竟然隐隐有些人形,颇为渗人。
阎思追踪着太阳落山的轨迹,推算着自己对于星辰日月的肤浅理解。
“在思过园的结界里,起码时间走向与外界是一致的,它也许并不是独立存在。”
“再过一会儿太阳就完全落山了,你带了火石吗?”聂伊宁对现实问题非常细心。
“……”
两人相对无言,看向各自轻车简装的模样。
整个万灵门又有谁能对思过园熟悉呢?
光听“园”这个字,人人都以为是一所庄园,一处机关,或者一个城堡……像灯火一类的器具哪里想到得带在身上。
“我看戚师兄包裹很大,肯定有带,只是可惜……”
聂伊宁叹息间住了口。
“那我们得加快了,不然就分头寻找,这样效率高一些。”阎思果断提出可取的计策。
“不!”
“每过数百米就互相呼应一声,不离开太远,只是扩大范围,但保证安全。”
“不好!”
聂伊宁低声摇头,她说什么也不想在这种鬼地方独自一人探索。
“师妹你听我说……”
阎思还想子再劝一下,结果聂伊宁脸色忽然变了:
“你听!”
“……”
寂静中,除了鸟虫之声,还有微风浮动的树叶沙沙响声。
太阳已经斜下,一切的光影被拉长成数倍,阎思并不能像聂伊宁那样分辨细腻的声音,但此时他不用靠听的,看斜长的影子开始抖动,一些密密麻麻的事物涌动,如同湖水波浪翻涌一样朝这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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