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贝多始终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特殊的唯一。
无论是离开坎瑞亚前,还是离开坎瑞亚后。
只不过和杜林、王兽、小狗等兄弟相比,自己确实是更为符合师父心意的。
自己是站在尸山血海上的胜利者,是比让风魔龙堕落的杜林还危险的白垩之子,是黄金最成功的作品。
无法挣脱而出的瓶颈,正如那无法否认的命运。
看着清晨日光下肆虐的风雪,阿贝多颈口的金星始终在黯淡倔强地闪耀着。
醒来以后,在刚才问答直播间的画面中,阿贝多虽然看不到师父的脸,但那双手依然是无比的熟悉。
造物者的傲慢,来自于深陷其中的狂热。
莱茵多特,师父......
我多想叫您一声母亲啊......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出现的瞬间,阿贝多就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苦笑。
自己到底是喜欢炼金,还是单纯地依恋着他造物主的一切呢?
那种事情,早就已经不记得了,因为完不成师父的课题,自己就要被抛弃了。
但其实自己现在的状态,和被抛弃了也差不多。
这一点,师父倒是和直接丢下可莉就跑出去冒险的艾丽斯夫妇一模一样,怪不得她们会成为知心好友。
可莉的危险性在她年幼时便已经展现,自己倒还尚且处于可控的范围。
但自己和可莉,最终是被抛弃了,还是被托付了呢?
山崖之上,阿贝多的眼神再次看向远方那座高大的城墙。
蒙德当然是家。
他身上穿的是西风骑士团的炼金术士制服,他有要教授的徒弟和要照顾的妹妹,当远方的人们慕名前来,他们会说:“蒙德的阿贝多……”
但他却不敢把蒙德当做家。
他的不确定性就像永远无法真正掌控的炼金术一般,始终萦绕在心上。
只有在这时,他才会觉得自己像是真的被掐住了脖子一样,呼吸困难。
自己终归是个异类......
他在眠龙谷的上方搭建了自己的炼金营地。有时大雪封山,好似他被全世界遗忘在了雪山上。
风雪呼啸,让人耳膜生疼,但是此时的阿贝多才真正感到了一丝安宁。
因为在他脚下,是自己的兄弟杜林的心脏。
他听得见。
这算不算一种缅怀,一种祭奠,亦或是家人的陪伴?
杜林已经死了百年有余了。
师父远走消失不见,溶淋层的兽境之狼和黄金王兽都是敌对的存在。
大概能陪着自己的家人,也只剩下杜林了吧?
【如果我们能在不同的时间、地点】
【相遇、欢唱、共舞,那该有多好】
这些问题,阿贝多无论想多久都不会得出答案。
师父对自己很好,但造物主赋予的意义天生就是傲慢的,他努力挣扎着,却又无法自控地渴望着。
他是瓶中人。
从出生到死亡,所有人都被社会这个无形的牢笼紧紧框住,所以尘世的众人又何尝不是在被无形的瓶中?
但不同的是,阿贝多却没有办法打开命运的牢笼,从瓶中真正地诞入这个世界。
想要让人知道,想要让人看见,不需要复杂的心绪,就能被紧紧地拥抱,欢笑时能看到朋友的脸,寂寞时可以有一个人说话相谈。
普通人的一切,对于人造之物阿贝多来说都太过遥远。
所以,哪怕只是在蒙德的外人这一点上立场相同,他都对不属于此世的旅行者产生了莫大的信赖。
所以最开始才会有那样荒诞的念头,我是你才能辨认出来的独特玫瑰。
面对着来自和自己相同面庞上的恨意,他终于明白,有些事,只能自己来解决。只能,在他们这些造物之间解决。
这是师父的授意,也是她作为造物者最深的恶毒。
也是他必须要面对的,身为人造人的命运。
【无法获准诞生的生命,无法实现的愿望】
【彷徨在漆黑宇宙中的,悲哀的未果之梦】
眠龙的谷,死亡之地的腹部,像不像一个子宫?
阿贝多深深地吸了一口寒气。
总之,事情该有一个了结了。
......
黑土,是炼金术的词源,也是生命的根基。
白垩,是无垢之土,也是原初之人的质料。
赤色练就黄金,黑土又一次赋予白垩生命。
那一日,被世界和造物主遗忘的雪山中,两个非人之物为了争夺成人的资格进行了难以想象的死斗。
野蛮一词和他们无关,也没有任何悲伤喜悦或愤怒冷漠的情感,在他们看来,只是物质之间的碰撞和反应,哪怕最后归于沉寂,那也是一种生命的自然。
这场厮杀,更像是一次炼金术的实验。
至于面对异己的恐惧——实际上,他们都明白,甚至不用交换立场,说出的话语就会让自己都迷惑不清,紊乱记忆。
他们是彼此暗含的,不曾面对的自己,是在白皑的冥想中暗暗想象过的未竟的命运。而这非人之物面对自己的、如影随行的恐惧,阿贝多早就品尝殆尽。
那一日,仿佛宿命一般,成功品再次成功,失败品再次失败。辰砂的纺锤早在过去就编织好了故事的结局。
剑尖向下,抵住那新生儿的咽喉。
剑下的敌人放弃了抵抗,闭上眼睛长呼了一口气。当他睁开眼静静望着他时,
阿贝多发现:他从来没有像这一时刻那样,如此地像自己,如此地接近自己。
寒冷的空气灌入肺部,白垩麻木地感受着呼吸。
“接受自己的命运吧!”m.chuanyue1.com
白垩之子发出了怒吼。
“杀了我吧。”
对方的嘴则是一张一合。
剑尖刺下,血溅白芒。
血液像落下的泪滴一样,溅落出那命运的金星。启明的恸星升起,宣告着黑夜与白天的分界,隐喻着昨日的死亡,象征着今日的复活,指示着未定轨迹的天明。
他们一个放下了剑、蹲了下去,一个呆呆地爬了起来。他们用相同的面庞对视着。Μ.chuanyue1.℃ōM
然后,仿佛早该如此,又仿佛第一次无需去考虑该给出怎样的反应一般,他们拥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那是【诞生于此世】的喜悦。
那一日,眠龙的谷中,心脏跳动的声音突然变得大了一点,又重归于诡异的寂静。
不用等多久,他的兄弟会前来为他祭奠。
我不是莱茵多特。
杜林不会再次吞下兄弟。
这一次,斯芬克斯难解的谜题终于不再困扰,人不再是人的牢笼,我不再是我的敌人。我是我,你是你,我与你共享此名。我是你诞生于此世的喜悦,你是我不曾入世的阴影。我们的立场本就同一。
金星溅开那诅咒般的镜面,大地如星银般闪耀,松果坠眠,白鼬做着温暖的梦。
在寂灭生机的皑尘中,在错位交替的雪影中,两个困于造物者瓶中的人造之物拥抱了彼此共同的命运。
这是神和造物的残酷童话。
在眠龙的山中,困于瓶中的人获得了自己赋予的崭新生命。
宇宙,是真实星空玄黑色的本质。
地层,是时间和生命堆积的记忆。
混沌的永眠中,魔龙的心脏在低沉地鼓动,发出连他自己都不曾知晓的呓语。
【在我的血管中鼓动的深刻祝福中,在我所诞生的漆黑宇宙的美丽图景,母亲的意志就由你们来继承吧。】
【此即,诞生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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