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黎念倾的时候,杜玟看起来并不意外。
彼时杜玟坐在s大的图书馆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旁边座位的桌面上,上面放着一个水杯,水杯上的图案因为时间太久,被磨掉了漆,显得有些斑驳。
杜玟面前有一摞书,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是杜若前不久帮她换的。杜玟很爱惜,上面一点划痕都没有。
黎念倾坐在她对面,什么都没说。
中午的图书馆,学生都去吃饭了,也很少有什么人。
“稍等一下。”杜玟微笑。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抱起那摞书,把它们一本一本重新放回原来的地方。
然后合上电脑,装好水杯。
“我们走吧。”杜玟的声音轻柔。
好像黎念倾来不是为了找她算账,只是许久未见的老友,碰巧路过这里,上来叙旧。
夏天的风穿过校园里的悬铃木,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有几声间或的蝉鸣,给炽热到没有学生出现的校园增加一丝生气。
“其实从你回国的时候,我就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杜玟走在人行道的外侧,踢开路上挡道的小石子,“后来听人说你进组了,我还在奇怪。”
“不过现在也好,你来找我,我的一颗心也就放下了。不用提心吊胆地写论文,学也学不好,放弃又不甘心。”杜玟笑了笑。
“你应该知道那是违法的。”黎念倾也很平静,前世的记忆已经浅淡得快要看不见了,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了苏景迁,你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苏景迁?”杜玟显然也被问愣了,回过神后哑然失笑,“哦不,他并不值得我做这些。其实我也很奇怪,为什么这么多学生里,他独独对我不太一样。”
杜玟回想起来,其实苏景迁还在学校教书的时候,班里喜欢他的女生是很多的,不然不可能每节课出勤率这么高。
然而饶是这么多人献殷勤,苏景迁对谁都是温柔的,却唯独对她不太一样。
甚至对杜若也不太一样。
杜若跟她说过,他们老板很看重她,愿意给她更多的工作机会,还会帮她隐瞒国家舞剧院在编舞者的身份。
两姐妹聊到这里的时候,总觉得是上天眷顾,让她们能够熬过最艰难的时光。
直到最近,杜玟才知道这个所谓的幕后老板实际上是苏景迁。
她曾经以为只是巧合,如今想起来,却发现,是因为她们长了和黎念倾有几分相似的眼睛。
苏景迁想要黎念倾臣服于他。
可从小就是天之骄子的黎念倾怎么可能屈居于下。
于是他找到了替代品。
也许苏景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黎念倾的感情究竟应该如何形容。
黎念倾静静听杜玟说完。
顾玉珩那天没说完的话,黎念倾之后慢慢品咂,也品出味来,因此对杜玟这句“替代品”,不过一笑了之。
苏景迁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
“所以我怎么可能为他做到这一步。”杜玟没有半分留恋,“只是我们早就已经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有人告诉我,如果我不这样做,不把车开走,小若就会有危险。小若的事业,我的学业,都会被终止。”杜玟把那条未知发信人的短信翻给黎念倾看。事情调查到这一步,她所作的所有的事情,都暴露得差不多了。
手机交到黎念倾手中,也不再有丝毫需要隐瞒的地方。
杜玟找了个长椅坐下,眺望着路中间的绿化带里,开得正盛的月季花。
“刚开始我不相信,但是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于是那天我就去短信里说的那个老旧小区门口等着,等到了下班时间,果然有一辆车开过来,小若从车里走下来。”
“苏景迁应该也没有告诉小若,过来接应的人是我。所以见到我的时候,小若也很吃惊。但是你当时已经被迷晕过去了,从小区里走出来架住你的那些人,我和小若两个人,肯定是打不过的,我只能按照计划进行。”
把车按照苏景迁计划好的线路,一直绕到车快没油的时候,才开到地下停车库。
那时候她已经作为苏景迁的学生,在那时候的景年公司里实习,脱了外套以后,就算这么晚出现在那栋楼里,如果遇到熟悉的人,也可以谎称是回公司拿些材料。
苏景迁把这些都想得很周全。
“现在想想,或许你之前说得对,想要从苏景迁手里找些捷径,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很大。只可惜……”杜玟仰脸,看着迟迟没有在她身边落座的黎念倾,“那时候的我没听,后来一步错,步步错。”
她从一开始就像要拿苏景迁当一块跳板。
想要实现的目标太大,以至于她看不到希望。黑暗之中她却看到了一条发着暗光的通道。
即使知道这样的方法不对,对其他人不公平,她仍然是走了这条路。
苏景迁是一个很需要别人对他表示认同的人,杜玟就顺着他,日常目露崇拜,果不其然,很快,她就取得了苏景迁的关注。
和苏景迁的线上交流从在各班班委和老师们的大群里,转移到两人一对一的私聊界面上。
线下的接触也从一个在讲台上,一个在讲台下,变成了办公室,变成了教师休息室,甚至慢慢变成了酒吧和酒店。
苏景迁默许她这样的行为,甚至可以说,在暗示她。
苏景迁说,“看见你,就想起了你师母年轻的时候”。
后来与黎念倾一见,她终于知道她的师母,是声名赫赫的古典舞首席。
于是终于有了具体的参照对象。
她从杜若那里,旁敲侧击着打听,黎念倾究竟是什么样子。
她把自己变成了黎念倾的模样。
后来的几次接触后,她意识到,黎念倾或许还有另外一面,只是苏景迁喜欢的,是温柔粘人的那一面。
她是很聪明的,很聪明就从别人口中拼凑出了黎念倾之前的形象。
那时候,黎念倾像是变了一个人,苏景迁再也不能在她身上找到曾经的掌控感。
恰在此时,杜玟自动补位,填满了苏景迁心里的这块空缺。
她知道这些放在明眼人眼中是什么行为,也不是没有听见过那些同学口中的风言风语。
刚开始听见的时候还很难过,后来她拼命学习,不知道是给自己一个交代,还是想要减轻一些谣言——
如果有一天我成功了,那只不过是因为我足够努力。
仅此而已。
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别人相信了这一点,就连杜玟自己也相信了。
她开始和苏景迁更深层次地绑定,认定只要在她读研期间的三年内,苏景迁不要出事,她安安稳稳到了博士阶段,和苏景迁断绝联系就可以。
“你怎么就能肯定,到了那个时候,你一定能摆脱苏景迁呢?”黎念倾怔了好久,上一世的经历如同回马枪一般在眼前游过。
上一世的杜玟,成了苏景迁身边的解语花,巧笑嫣然,对苏景迁的称呼,从客套的“老师”,一点一点变成脱口而出的“景迁”。
这一世顾玉珩用他整整三十年填补了她上一世的伤口,对苏景迁这样的烂黄瓜,她没有什么惋惜和放不下的,只是对于杜玟,却还是无法理解。
不敢相信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坚信自己只要读了博,就能事事顺遂。
“别这么看着我,好像我是个傻子。”杜玟讪笑,“我现在说的是刚刚有走捷径想法的时候的我。”
只可惜等她回过味来,理解到黎念倾那些良言的良苦用心时,已经晚了。
杜玟至今都忘不了,那时候的苏景迁双臂环胸,伸直了两条长腿,看着她的眼神,像狼盯上了猎物。
“杜玟,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本和我硬碰硬?”苏景迁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温文尔雅,句句直指要害,“你只是个学生,s大每年要招成百的研究生。你觉得凭我和你的那些聊天记录,能对我进行什么处罚?”
他像最奸猾的那只狐狸,那些暧昧的桥段,意味不明的言语,全都是在和他面对面的时候说的。
杜玟曾经以为那是情之所至,到那一刻才发现,不过是提防着,不能被她留下把柄。
“何况就算我不在这里当教授,你不要忘了,我还有景年公司。我大可以凭借自己现在的名声和手段,去娱乐圈继续赚钱,依旧锦衣玉食。可你呢?”
“一个诬陷老师和自己有染的学生,或者一个主动和老师暧昧的学生,被开除以后,你说说,还有哪个学校敢要你?”
“你的前途,你的名声,全都化成了泡影,你会甘心吗?”
“所以不要在意那些外界的虚名,就算她们在背后说你和老师的坏话又怎么样?最后考上博士的人是你,而她们,毕业之后就会去工作了。等再过十年,你的起点比他们不知高出多少去,你说,他们还敢不敢嚼你的舌头根?”www.chuanyue1.com
那天的苏景迁,像撒旦,像海妖。Μ.chuanyue1.℃ōM
明知他说的是错的,她还是忍不住听了进去。
黎念倾终于明白,为什么上一世,杜玟再见到她,会是那么奇怪的反应。
明明对着她,一口一个师母,哪怕她惨死在他们晚归的车轮下,杜玟的第一反应,对她的称呼,还是“师母”。
那是杜玟真实的内心,是真的敬过她。
却还要和苏景迁浓情蜜意。
那是已经和苏景迁深度利益绑定的杜玟,不敢惹苏景迁有一丝不快,尽心尽力在苏景迁面前,扮演着最能让苏景迁有成就感的情人的角色。
如果不是重生一世,她夺走了苏景迁手中的权势,让苏景迁在杜玟这里没有了利用价值。只怕这一世,杜玟的选择,和上一世还是一样的。
或者说,如果不是这一世她的态度转变得如此让苏景迁猝不及防,那次的绑架就不会发生,杜玟和苏景迁之间,或许不会闹得这么难看。哪怕之后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两人之间终究还是有了嫌隙。
也是因为这道嫌隙,让黎念倾有了可以入手的空间。
“你像在通过我看另外一个人。”杜玟眯起眼睛,迎着枝叶间漏下的几缕阳光,端详着黎念倾。
黎念倾从回忆中抽身,“我需要你出庭作证。”
“污点证人?”杜玟了然,“我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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