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一声:“主子没什么指示,不过主子同你说,你目前还报复不了太后,不如先拿她练练手。”
少年人闻言,眉目中倒是闪过一丝沉思,随后就成了兴奋:“果真可以?我想怎么做就做怎么做?”
宫女点点头:“自然可以,主子说你在宫中是受了委屈的,得依着你些,她晓得你在宫中伺候这女人,想必是满肚子怨气,只要你不打扰主子的计划,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顿时脸上就起了兴趣,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那我就得想个好办法,主子的心中挂念我的情绪,那我自然不会打搅主子的计划,是得想个对我好,对主子也好的法子。”
宫女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你觉得好就是好,主子相信你心中有分寸,也不许我多说什么。”
他越发觉得心中活泛起来。
*
而外头的时间匆匆而过,很快就到了明棠与周时意约见的那一天。
明棠出门之前正好与二夫人擦肩而过。
她脸上喜气洋洋的,看样子是从高老夫人的融慧园出来的,之前见了明棠,总是一副老鼠见了猫,十分厌恶又不敢反抗的样子,不知道她今日是怎么了,一改之前被打击的一蹶不振的状态。
见了明棠,乔氏脸上就露出了十分不屑的笑容,翻了个大白眼,洋洋得意的走了。
拾月跟着明棠,也得了她一个大白眼,见乔氏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先前一副要被休弃出去就要死的样子,头上伤口都还没好呢,又对着咱们家郎君这副死样,她是想死了不成?还是终日被打击坏了?如今得了失心疯了?”
明棠也没搭理她,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乔氏还要站在明棠身后,非要叫住明棠,犯一次毛病:“三郎君,数日不见,怎么瞧这气色好似比从前又坏两分?你母亲父亲从前的身子就不好,可不要你也步了他们的后尘。”
这话说的,就差咒明棠去死了。
明棠却也不生气,带着拾月就往外头走上了马车,乔氏还要嘴贱两句:“要不要我喊家中为三郎君找个好大夫,瞧瞧这到底是什么毛病,总不好还不曾为大房留个后,又早早的去了。”
她嘴巴碎,说着说着,又说到别的事情上:“想起来,这也确实是桩大事。三郎君如今连个未婚妻都不曾定下,先前的未婚妻又与三郎君解了婚约,如今一时片刻也找不出什么好女郎。
要不这样吧,总是留个子嗣为重,我房中也还有好几个身材较好好生养的丫头,要不先赐给三郎君,瞧瞧能否先与她们绵延些子嗣,也免得什么时候出了意外。”
这些话说的一句比一句离谱些,就是明棠不想与她计较,也觉得这段时日是不是给她过得太舒坦了,叫她这般小人得志。
拾月见了明棠不高兴,她自己也憋了许久,回头就是一声痛骂:“不知二夫人操的哪门子的心,不晓得的还以为您是大房的夫人,如今这是觉得二夫人做的不畅快了,要来做些别的位置?”
明棠听了有些啼笑皆非,拾月这小妮子看着平常不太做声的,骂起人来也不好听。
乔氏又要生气,明棠实在不想和她在这浪费时间,就往外头走了。
乔氏就觉得自己好像斗胜了的公鸡似的,昂首挺胸的转头回去了,还同自己身边的人说:“明棠这就是怕了我了,哼,她也知道她如今就是一个没父没母的孤儿,就是该怕我的时候,我还没有告诉她呢,她要是知道如今筱儿在后宫之中如何受宠,她和她身边的人谁敢放一句屁?”
*
奉祝宫方才还在推杯换盏的种种热闹,似乎都在明棠这一句话砸下来之后戛然而止。
没有人不曾听见明棠在说什么。
谁不知道当年明棠痴恋封无霁,为了他连倒贴都可以,如今却说要和离——谁信呢?
大约确实是没有几人相信…的。
封无霁不信,就连站在封无霁身边的姜思绵也不大相信。
封无霁还未开口,姜思绵却从二人握着的手中察觉到了他内心的晦涩不悦,她甚至先转过身来,含着两分恰到好处的惊愕与委屈:“帝姬……何出此言?又何必和自己怄气呢。”
姜思绵怎会不知明棠有多痴恋封无霁,为了他能对自己和颜悦色,为了他甚至能交出自己的丹来救她,喜欢他喜欢到连自己的尊严人格都能踩在脚下——这事儿不过就是这两日发生的,她今日就敢说自己不稀罕封无霁了?
大约是这女人不像从前一样愚笨,如今终于学会些争风吃醋、拿捏男人的手段了。
故而她笔挺的瘦削身躯也显得有些失落却形单影只,甚至松开了自己握着封无霁的手,强颜欢笑道:“帝姬比我先进门,自然更加重要,若是帝姬要无霁相陪,我怎敢多说一个不字。”
神女垂泪,端得是引人心碎。
这话说的藏头藏尾,来往宾客大多不知他们三人之间具体情状如何,只知是明棠横插一脚,拆散封无霁与姜思绵这对青梅竹马,如今封无霁不肯委屈自己的心上人,便再娶姜思绵作二夫人。
外头都传闻明棠善妒恶毒,惯常喜欢折腾姜思绵,如今一见姜思绵这默然垂泪的样子,虽不见委屈,却更暗示她平日里对明棠惧怕不已,定是常常被明棠磋磨。
更何况人往往排斥异族,明棠虽出身青丘,但若是在几千年前,还不是被众人瞧不起的杂毛小妖。
如此异族,竟骑在姜思绵这等下凡神女的头上作威作福,更叫众人心头都好似憋了一口气。
姜思绵不过三言两句,就叫众人看她的目光带上许多鄙夷。m.chuanyue1.com
明棠自然察觉。
她已经与姜思绵打过一辈子交道了,怎会不知姜思绵是个十足的利己主义者,还甚会表演,脸上所有的神情都恰到好处,看上去没有一丝作伪。
但明棠最不耐烦与人演来演去,更何况姜思绵种种言语,其实也不过只是为了和她争抢封无霁——她看都不愿意多看封无霁一眼,还和她争抢这垃圾狗男人?姜思绵愿意当垃圾回收站,她很乐意拱手相让的。
故而姜思绵那等工于心计的本领在她这儿毫无用处,明棠直接说道:“姜夫人倒也不必在我面前如此这般,咱们打了这许多年的交道了,我也不至于不知道夫人心中是如何想的,您这心中要当真不想做夫人,也不至于见我从来只喊我帝姬。”ωWW.chuanyue1.coΜ
她一针见血,说得很是犀利锐利。
一口一个“姜夫人”,明棠如此言谈,全无一丝对封无霁的留恋。
封无霁下意识去看她双眼,果然见她眼中再无一分往日情意。
而她偏了偏头,忽然灼灼一笑:“更何况,姜思绵,我在青丘长大,什么狐狸精我没见过,你那些心思,我恐怕比你还更清楚几分。
我从嫁给封无霁伊始,便被你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你恨不得我立即死了,这才好取而代之,却又怕自己先死,故而只能巴着我,喝我的心头血养身,我说的可对?”
明棠巧笑嫣然,却又扔出来这么一个重磅炸弹。
她似乎早不在意那些血淋淋的过往,将那些往日里要她痛得呼吸不过来的事情,如此轻描淡写地往众人眼前一放。
这取心头血养姜思绵的事情,封无霁门中都没几人知晓,更罔论那些前来赴宴的宾客。
明棠观周围众人脸上神情,嗤之以鼻地一笑——她就知道,封无霁敢做这样不要脸的事情,却不敢叫这些事情流传到外头去。
那些人整日说是她不要脸,横叉在他们二人中间,却不知她被关在祖祠之中,日日做个给人取血的机器。
姜思绵的脸有那么一瞬变得僵硬空白——她着实没有想到,明棠竟当真豁出去到了这个地步。
这话说出口,必定会惹得封无霁不悦,她若是争风吃醋,此举就甚是愚蠢。
而且她原以为,以明棠那不可一世的骄傲脾气,向来是不愿将自己的痛苦和屈辱说到外头去,甚至连自己的至亲父母都未曾透露过一星半点,她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些话摆得如此之开?
而明棠这时候已经不再和姜思绵对话了。
人群之中不知何人又轻笑了一声,明棠只觉得耳熟,似乎与自己先前在祖祠之中听到的那个声音一模一样,但四下环顾一圈,又分明没有人脸带笑容。
她也没太在乎是谁在轻笑,只不过看着面色黑沉阴鸷的封无霁,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全收了回来,脸色变得十分冰冷:“封无霁,将当年的大婚信物取来,我要同你和离。”
封无霁却几乎想都不想,当即回绝:“不准。”
他那态度之坚决叫明棠禁不住笑了起来:“封无霁,我是通知你,不是同你商量,你有什么余地同我商量?”
明棠的蔑视溢于言表,当初那个痴恋于她的小姑娘似乎已经荡然无存。
当被话本强加的爱意消失之后,明棠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恋爱脑了,她是青丘帝姬,是八荒九州的第一美人,却绝不是封无霁身后随叫随到的影子夫人。
封无霁身上的怒气宛如风雪酝酿,他如今已到仙尊之实力,发起怒来,威压顿时叫周围宾客感到胆寒。
但明棠却丝毫不怕,她双手一合,碧瞳骤然亮起,身上属于她的青丘法力顿时膨胀开来,与封无霁的威压撞在一起,竟毫不势弱,反倒还有压他一头之意。
封无霁从没对明棠动过手,不知明棠实力——或者说他如今动怒放出威压,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威慑,想叫明棠知难而退,她失了内丹,修为尽散,还有何等反抗之力?
但他忘了明棠不是常人,即便修为尽散,她的法力在青丘也绝非俗类,且看她脸上容色轻轻松松,这等力量恐怕也并非是她的极限。
封无霁不知她有这等实力,却下意识地收了自己的威压。
他一言不发,只听得明棠说道:“我与你成婚三载,没有一日觉得痛快。你将我锁在祖祠之中,日日取我的血去滋养姜思绵,如今更是取我的内丹去养姜思绵,你和姜思绵算什么东西?”
“小帝姬所言,言之有理。”就在明棠身后,另有一个清朗的嗓音传来。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未见其人,便能从声中听出其人何等气度开阔。
但明棠听了三遍,这声音她总算是听出来了,这不就是先前在笑的那人么?
*
此后明棠,又只好重新写起仙人要的话本。
仙人觉得她先前写的那封不好,命她重新写起,甚至几乎就差明示,说她要感同身受地写写,想一想,如果是她,她要如何处理?
她?
她有什么稀罕的?
她身上与旁人不同的,也就多了一张别人没有的命——她重生而来的。
那如此暗示,是否需要明棠实际上以自己为蓝本,重新写一封她想要的,关于自己的故事?
于是她想,她知道了。
也不一定要在原本的故事里,也不一定小公主就是小公主,也不一定剧情就是剧情,仙人想看的,也许是人重生之后逆天改命的一切,而非是她沉浸在痛苦之中,面对困难重重。
明棠从小公主重生前写起。
小公主也可以不是小公主,她可以是小太子。
于是她写。
乌云滚滚,雷声大作,烟雨朦胧的金陵鲜有这般冷肃萧杀的时候,三月初的梨花才将将柔嫩冒芽,就被风雨卷了满地飘零。
南陈才接回来的这位嫡出皇子,便顶着这凄风苦雨,跪在红墙绿瓦掩映的柔芳殿外。
明辞跪了已有两个时辰,鬓发有些狼狈地贴在脸侧,衣裳尽湿了,先前苦求太久已使得她嗓音沙哑,她却仍旧坚定地下拜磕头:“请父皇命太医为我母后诊治。”
殿中依然丝竹绕耳,不见分毫响动。
隔着一层软烟罗,殿中芳香暖融,美人娇笑;殿外风雨大作,孤苦伶仃。
连柔芳殿当值的内侍都看不下去,悄声劝她:“殿下,英贵妃伴驾,陛下这会儿正忙着,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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