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的死法?
小小的世子并不明白这一句话之后的意义——他甚至出于心中对母妃的维护,下意识大叫道:“我娘好好的,我娘不会死!”
那人怪看他一眼,“啧”道:“蠢东西,认贼作母多年,连人都认不出来?你的生母,早已经葬身狼群,连骨头渣滓都不剩下了!不过今日你也要死在这里,说不定在狼群腹中,你还能遇见你母亲的哪一块儿残渣碎片!”
那人见沈小世子还挺着头在那儿梗着脖子瞪着他,上去就是一脚,将他撂倒在地。
狼群的腥臭味已经越来越近,那人明显也是一副不想多留的样子,丛林之中的狼群最是凶猛,看到活人便是半点荤腥都不肯放过,纵使那人身有武艺,也对付不了一群在深秋初冬时节缺少食物的狼群。
他要走,却不料那被他一脚踢倒的小崽子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气,一下子从已经薄薄覆盖了一层地面的雪地上爬了起来,死死地抱住他的腿,用力咬了一口。
那人吃痛,心中恼怒,骂了一句:“他娘的,你这小崽子死到临头的还自己找死!老子就成全你!”
他腰间带着佩刀,口中这样骂着,一下子就将腰间的佩刀抽了出来。
下雪的时候天光雪亮,那刀上顿时折射出一道寒光,奶娘原本被他丢到地上,不知是不是摔着了腿,躺着一直爬不起身来,见那刀寒光一现,显然下一秒就要砍在那孱弱小世子的脖颈上,他也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力气大叫了一声,从地上扑了过来,将沈小世子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噗呲。
那一刀噗呲一声,刺入血肉。
沈小世子被牢牢地护在怀中,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下一刻他就察觉到一股温热的暖流从他的胸口蔓延而上,几乎浸透了他整个人的身体。
粘糊糊的,透着一股子腥味。
不仅如此,那道暖流实在是带着温度的,这雪地之中冰天雪地,他被从马车丢出来这一会,四肢都已经被冻得冰凉,这暖流一暖,却叫他的心中一惊。
即使他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却也知道那一道暖流代表了什么,从未面见过这种情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只是答应了奶娘想要出来看一看,却遇到这般境地。
他在奶娘的怀中凄厉地尖叫起来,那男人见了血光显然更疯了,抽着手中的刀,一刀又一刀的往奶娘的身上刺去,想要将奶娘怀中的小世子扯出来。
但那奶娘不过只是个柔弱女子,却也不知究竟是从哪来的一股力气,牢牢地将人护在自己的怀里,不肯放松片刻。
他乱砍一气,发泄着自己的愤怒,却没能将奶娘护着小世子的手砍开,只将人砍的血肉模糊,血腥气蔓延的到处都是。
而他方才引来了丛林间的野狼,这血腥味对他们来说最是刺激,几乎是冬风一吹,那些狼的躁动明显更加明显,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凌乱,甚至有狼已经开始兴奋的嚎叫。
那人口中咒骂了一句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实力并不是一大群狼的对手,只能恼怒的将那把刀最后狠狠地往奶娘的身上一捅,然后连刀也不要了,飞快的跑了。
奶娘紧紧的抱着怀中的沈小世子,沈小世子被吓呆了,反应过来之后更是凄厉的叫起来。
却不想浑身都是血的奶娘,颤巍巍地举起了自己的手,狠狠地压在了沈小世子的嘴上,用最后一点气若游丝的声音叮嘱他:“不许出声,那狼吃了我,就不会再吃你了,你憋着呼吸,不要让那些狼察觉到还有你的存在。”
沈小世子满脸都是泪,疯狂地摇头,可是他一个小孩子哪敌得过大人的力气?
他根本就逃不过奶娘的手,惊恐的叫声再也发不出来,被奶娘死死地抱在怀里。【穿】
【书】
【吧】
那男人一走,野狼几乎就马上过来。
一群狼兴奋地围着地上的人转来转去,喷溅的鲜血太多,那些狼甚至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下口。
这上天馈赠的食物对它们来说太过珍贵,它们甚至贪婪地舔起那些粘在雪花上的血迹。
被血打湿的雪迹很快就因狼的舔食而融化了,血水混在地上,一片狼藉。
血水被舔干净了之后,这些饥肠辘辘的狼很显然并不满足,它们终于将目光挪向了趴在地上的人。
奶娘的身材并不魁梧,但是却生得颇壮实,她的身材很高,怀抱也宽广,将沈小世子搂在怀中,死死地护着趴在地面上,几乎将沈小世子整个都藏在自己的怀里,如同母鸡护着羽翼里的小崽。
那些狼也没察觉到她怀里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人,只是知道这新鲜的热乎的肉最是好吃,一个个兴奋地凑上前去,立即开始咬了起来。
沈小世子被惊恐和泪堵住了所有的思绪。
他的年纪太小,实则有些记不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了。
他的面前只有被捂住的一片黑暗,奶娘的手上也都是她自己的鲜血,粘糊糊的粘在沈小世子脸上,却好似顺着他的鼻管一直冲到他的头顶,带来火辣辣的疼痛。
他的眼泪一直在流,想要出声,却不敢出声。
*
奉祝宫方才还在推杯换盏的种种热闹,似乎都在明棠这一句话砸下来之后戛然而止。
没有人不曾听见明棠在说什么。
谁不知道当年明棠痴恋封无霁,为了他连倒贴都可以,如今却说要和离——谁信呢?
大约确实是没有几人相信的。
封无霁不信,就连站在封无霁身边的姜思绵也不大相信。
封无霁还未开口,姜思绵却从二人握着的手中察觉到了他内心的晦涩不悦,她甚至先转过身来,含着两分恰到好处的惊愕与委屈:“帝姬……何出此言?又何必和自己怄气呢。”
姜思绵怎会不知明棠有多痴恋封无霁,为了他能对自己和颜悦色,为了他甚至能交出自己的丹来救她,喜欢他喜欢到连自己的尊严人格都能踩在脚下——这事儿不过就是这两日发生的,她今日就敢说自己不稀罕封无霁了?
大约是这女人不像从前一样愚笨,如今终于学会些争风吃醋、拿捏男人的手段了。
故而她笔挺的瘦削身躯也显得有些失落却形单影只,甚至松开了自己握着封无霁的手,强颜欢笑道:“帝姬比我先进门,自然更加重要,若是帝姬要无霁相陪,我怎敢多说一个不字。”
神女垂泪,端得是引人心碎。
这话说的藏头藏尾,来往宾客大多不知他们三人之间具体情状如何,只知是明棠横插一脚,拆散封无霁与姜思绵这对青梅竹马,如今封无霁不肯委屈自己的心上人,便再娶姜思绵作二夫人。
外头都传闻明棠善妒恶毒,惯常喜欢折腾姜思绵,如今一见姜思绵这默然垂泪的样子,虽不见委屈,却更暗示她平日里对明棠惧怕不已,定是常常被明棠磋磨。
更何况人往往排斥异族,明棠虽出身青丘,但若是在几千年前,还不是被众人瞧不起的杂毛小妖。
如此异族,竟骑在姜思绵这等下凡神女的头上作威作福,更叫众人心头都好似憋了一口气。
姜思绵不过三言两句,就叫众人看她的目光带上许多鄙夷。
明棠自然察觉。
她已经与姜思绵打过一辈子交道了,怎会不知姜思绵是个十足的利己主义者,还甚会表演,脸上所有的神情都恰到好处,看上去没有一丝作伪。
但明棠最不耐烦与人演来演去,更何况姜思绵种种言语,其实也不过只是为了和她争抢封无霁——她看都不愿意多看封无霁一眼,还和她争抢这垃圾狗男人?姜思绵愿意当垃圾回收站,她很乐意拱手相让的。
故而姜思绵那等工于心计的本领在她这儿毫无用处,明棠直接说道:“姜夫人倒也不必在我面前如此这般,咱们打了这许多年的交道了,我也不至于不知道夫人心中是如何想的,您这心中要当真不想做夫人,也不至于见我从来只喊我帝姬。”
她一针见血,说得很是犀利锐利。
一口一个“姜夫人”,明棠如此言谈,全无一丝对封无霁的留恋。
封无霁下意识去看她双眼,果然见她眼中再无一分往日情意。
而她偏了偏头,忽然灼灼一笑:“更何况,姜思绵,我在青丘长大,什么狐狸精我没见过,你那些心思,我恐怕比你还更清楚几分。
我从嫁给封无霁伊始,便被你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你恨不得我立即死了,这才好取而代之,却又怕自己先死,故而只能巴着我,喝我的心头血养身,我说的可对?”
明棠巧笑嫣然,却又扔出来这么一个重磅炸弹。
她似乎早不在意那些血淋淋的过往,将那些往日里要她痛得呼吸不过来的事情,如此轻描淡写地往众人眼前一放。
这取心头血养姜思绵的事情,封无霁门中都没几人知晓,更罔论那些前来赴宴的宾客。
明棠观周围众人脸上神情,嗤之以鼻地一笑——她就知道,封无霁敢做这样不要脸的事情,却不敢叫这些事情流传到外头去。www.chuanyue1.com
那些人整日说是她不要脸,横叉在他们二人中间,却不知她被关在祖祠之中,日日做个给人取血的机器。
姜思绵的脸有那么一瞬变得僵硬空白——她着实没有想到,明棠竟当真豁出去到了这个地步。
这话说出口,必定会惹得封无霁不悦,她若是争风吃醋,此举就甚是愚蠢。
而且她原以为,以明棠那不可一世的骄傲脾气,向来是不愿将自己的痛苦和屈辱说到外头去,甚至连自己的至亲父母都未曾透露过一星半点,她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些话摆得如此之开?
而明棠这时候已经不再和姜思绵对话了。
人群之中不知何人又轻笑了一声,明棠只觉得耳熟,似乎与自己先前在祖祠之中听到的那个声音一模一样,但四下环顾一圈,又分明没有人脸带笑容。
她也没太在乎是谁在轻笑,只不过看着面色黑沉阴鸷的封无霁,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全收了回来,脸色变得十分冰冷:“封无霁,将当年的大婚信物取来,我要同你和离。”
封无霁却几乎想都不想,当即回绝:“不准。”
他那态度之坚决叫明棠禁不住笑了起来:“封无霁,我是通知你,不是同你商量,你有什么余地同我商量?”
明棠的蔑视溢于言表,当初那个痴恋于她的小姑娘似乎已经荡然无存。
当被话本强加的爱意消失之后,明棠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恋爱脑了,她是青丘帝姬,是八荒九州的第一美人,却绝不是封无霁身后随叫随到的影子夫人。
封无霁身上的怒气宛如风雪酝酿,他如今已到仙尊之实力,发起怒来,威压顿时叫周围宾客感到胆寒。
但明棠却丝毫不怕,她双手一合,碧瞳骤然亮起,身上属于她的青丘法力顿时膨胀开来,与封无霁的威压撞在一起,竟毫不势弱,反倒还有压他一头之意。
封无霁从没对明棠动过手,不知明棠实力——或者说他如今动怒放出威压,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威慑,想叫明棠知难而退,她失了内丹,修为尽散,还有何等反抗之力?
但他忘了明棠不是常人,即便修为尽散,她的法力在青丘也绝非俗类,且看她脸上容色轻轻松松,这等力量恐怕也并非是她的极限。
封无霁不知她有这等实力,却下意识地收了自己的威压。
他一言不发,只听得明棠说道:“我与你成婚三载,没有一日觉得痛快。你将我锁在祖祠之中,日日取我的血去滋养姜思绵,如今更是取我的内丹去养姜思绵,你和姜思绵算什么东西?”
“小帝姬所言,言之有理。”就在明棠身后,另有一个清朗的嗓音传来。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未见其人,便能从声中听出其人何等气度开阔。
但明棠听了三遍,这声音她总算是听出来了,这不就是先前在笑的那人么?
她回头一瞧,便也看见个身影穿雪拂衣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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