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樟张了张嘴,完全没有会过意来。
“这……李瑕怎敢来?又怎会故意露出破绽?太冒险了……此事……”
史天泽看了儿子好一会,见他实在没猜出来,终于开口说起了推论。
“当时张五郎费尽心思尚不能捉住李瑕,终南山上一个不通俗事的道士却能轻易刺杀成功?之后,一个年龄相貌与李瑕相符之人又恰好救了他,跟着他进了开封?”
“这……或只是凑巧。”
“我不信凑巧。”史天泽道:“若是李瑕来,或是料到杨果有难要来相救,或是有紧要之事要与之商议,偏杨果入狱了,李瑕孤身一人,不论要做何事,必不可少的是要找到杨果背后之人。”
史樟暂时没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闭嘴沉思。
史天泽道:“杨果从未告诉过李瑕联络了谁。因此,李瑕只知有世侯正在观望局势,而不知具体是何人。”
“父亲是说,他是想与我们联络,这才故意漏破绽给我?”
“这是很明显的破绽……他在试探你。”
“试探?”
“钩考局大肆缉拿官吏,开封城内人心惶惶,谁会关注西南局势?成都一战的战报尚未传开,谁会在乎李瑕?”
“唯有……杨果背后之人?我们?”
史天泽道:“最有实力的世侯就这么几个,杨果又是我一手提拔的,李瑕能猜到是我,这并不稀奇。为了证实这一点,他故意在知时园附近等着,真到见了你,遂确定了史家。”
史樟问道:“他没想到我们要杀杨果灭口?还以为我们一心反叛?”
“他当然想到了,否则他便会与你开门见山直说。”
“那他这到底是何意?试探我,之后呢?”
史天泽道:“他在暗中告诉我他来了,他想要与我谈谈。”
史樟依旧想不明白,道:“他为何敢冒这么大的凶险?就不怕我杀了他?”
“你可有杀了他?他还活着。”
“这……”
史天泽冷笑,道:“他仅与你打了一个照面,你未能立刻察觉异常,当机立断杀了他,便不会再有机会。等我们反应过来,他已不见了踪迹。”
“就算如此,他凭何确定父亲会与他谈?”
“因阿蓝答儿正在钩考,他手里也许有我们通敌的证据。”
史樟道:“我们并未留下证据。”
“他就是证据。”史天泽道:“李璮太蠢了,让王荛与杨果联络频繁,阿蓝答儿必是捉到把柄才会捉拿杨果,李瑕这是要将火引到我身上。”
“如此一来……我们可否将李瑕与杨果一起灭口?”
“在阿蓝答儿的眼皮子底下,你还敢大肆搜捕不成?”
史樟沉吟片刻,问道:“李瑕想与父亲谈?到时我们杀了他?”
史天泽神色复杂,微不可觉地叹息了一声。
他这儿子自然算是极聪明,可惜太年轻了,且从未任官做事,考虑问题远不够周全……
下一刻,屋外传来喝问声。
“何事?!阿郎正在谈事,不得靠近。”
“府外有人送了一封信来……”
史樟大步而出,喝道:“送信之人呢?!”
“不见了,只留下这一封信。”
史樟接过信,只见上面写着“史经略使亲启”,字迹工整简练,却少了许多笔划。ωWW.chuanyue1.coΜ
他又盘问了几句,直到问不出什么来了,才转回书房。【穿】
【书】
【吧】
“父亲,这信还未拆。”
“念吧。”史天泽淡淡道。
“是。”
拆开信封,只见上面的字迹与信封处相同,许多字亦是少了笔划,还以奇怪的墨点用来断句。
“竟是从左往右横着写的,当我不会断句?”
史樟皱了皱眉,低声念起来。
“史公见信如晤,多谢你前次提供情报,我受益匪浅,深盼还有再次合作机会。我久闻史家乃燕地世族,百年间周济百姓、兴办私塾,每遇荒年,往往发数万石粮食赈济灾民,豪侠之名著称河朔,四方鸿儒争相归附、各郡百姓感恩戴德。虽大宋未能收复燕云,幸有如史家这等慷慨悲歌之士,为北地汉人传承礼教诗书,大功于万世。”
读到这里,史樟摇了摇头,道:“李瑕这文章狗屁不通,却懂得向父亲献媚……”
“献媚?”史天泽淡淡道:“他说的哪一句不是实话?难为赵宋有人肯公允地评断一句。”
“宋人懦弱可笑之辈,于我等素有偏见。”
“我看是你对李瑕有偏见,竟连祖辈功德也忘了。”
“孩儿不敢……”
“继续念。”
史樟继续看向手中长信。
“我亦听闻令尊在世之时,恰逢蒙军灭金,长驱燕赵,山河残败,生灵涂炭。世乱如此,如何自保。故而令尊携乡民会见铁木真,虽投效蒙人,实为保全百姓之无奈之举。然炎黄子孙安可久屈于鞑虏、任人鱼肉?男人立于世间,岂甘忍此奇耻大辱?
山东李全、李璮父子素有英雄意气,数十年间领红袄军相继抗金、抗蒙、抗宋,从不肯屈服于人,可谓大豪杰。我深为其风骨壮志折服,想必史公亦然,否则史公何以联络四方之士?世乱至此,正是我等汉家男儿兴复神州之际,志岂在封侯?
近来得杨公居中联络,宋军屡战屡胜、李璮肝胆相照,正该力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何以你竟偃旗息鼓,退缩不前?老矣?畏矣?畏阿蓝答儿?阿蓝答儿区区鼠辈便将一代史家之主震慑至斯?我等振兴大业,还需史公否?
我虽年少,倚大宋军力侥幸立微末寸功,斩兀良合台、阿答胡、阿卜干,尚不足激励史公胆气否?若明年,斩纽璘、斩汪德臣,可足以?若犹不足……唯敢问史公,还需斩谁?”
史樟话到最后,语气已有些虚。
他抬头看向史天泽,只见其面色如铁,难看至极。
“父亲……李瑕这是在激你,他好大的胆子。”
史天泽冷冰冰地扫视了屋子一眼,眼中毫无感情,只有无尽的寒意。
史樟吓坏了,忙将手里的信举着,缓缓放到案上。
良久,史天泽开口道:“他并非在激我,他是在告诉我他知道了多少事,也在展示他的实力。”
史樟冷笑道:“可惜,他算错了一点。我们只要将这封信送到宋朝,便可让他得一个通敌之罪。”
史天泽看着案上的信纸,道:“他怎会连这都想不到?”
“白纸黑字分明……”
“你再仔细看看。”
史樟目光再次落回信纸上,只见上面的字迹已比方才更浅了一些。
“这……这墨迹是会消失的?墨鱼汁?那存不了几天……”
“这是他在告诉我们,他明白我们的心思。”
史樟呆立了一会,喃喃道:“那……我们如何做?孩儿去找出他来?”
“你还太年轻,比不得张家五郎。”史天泽道,“若我猜得不错,他必已向阿蓝答儿告状我了。去岁他还只会杀人,如今已会借力打力了。”
“他到底要做什么?”
“还不明白吗?他要把阿蓝答儿钩考的火烧到我头上,逼迫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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