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江澜正在抄手游廊上看惊春绣花。
自打杜夫人知道，惊春经常在家里做针线活贴补家用后，就让她继续跟府上针线房的娘子学习。所以惊春虽是跟抱琴一间屋，之前也老是不见踪影。
瞧着应该是过得不错，惊春的鹅蛋脸都圆润了不少。
一旁还有几个同龄的小丫环围着她，叽叽喳喳。江澜没怎么见过，有些面生。
“姐姐教我打络子吧，姐姐打的络子可好看了。”小丫环在惊春旁边央求道。
“好呀，等我这给夫人的帕子绣好，就一定教你。”惊春很是认真，头也不抬地回道。
几个小丫环一听更是开心，你争我抢抢着说我也要学，我也要学。
“姐姐，可别听她们的，是我先说的，可要先教我！”说罢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我叫芳儿，负责打扫游廊的，姐姐可别忘了。”
惊春手上陡然一痛，停了动作，抬头去看那小丫头，脸圆圆的，笑得很灿烂，嘴里还少了颗门牙。
她神情恍惚，低下头把流血的指尖放入嘴里，又检查一下绣品，才松了一口气。
芳儿？
江澜猜测，她肯定是想起了那个柔柔弱弱的莫采芳，两人同村也算一起长大，采芳被拖下去时还是那副情态，惊春挂念也是可以理解的，也不知如今那丫头流落到了哪里。
围观的丫环别看着小，在杜府讨生活，一个两个可都是小人精，极会看人脸色。见情况不对，立马都散了去。
看见惊春一个人呆呆地坐那，江澜叹了声，笑着说道：“惊春，你这兰花绣的真好，跟真的一样，得空教教我吧，我想给自己做双袜子都不会，手太笨了。”
惊春看着她那双明媚的杏眼，回过神来。温柔地笑了，应承道：“好呀，就先从缝袜子教起。”
两人顺利凑到一块，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
她余光突然瞄到门帘被人掀开了，杜小少爷从杜夫人屋里走出来，脸上阴沉沉的。这禁足时间刚过过，他就来了半金堂探望，小小年纪也算是很孝顺了。想必是方才看到杜夫人的情况，心气不顺。
话说杜老爷自外室进门那日大吵一架后，就没再踏过半金堂的门。不是睡在书房，就是去福姨娘的称心院，那院名据说还是杜老爷改的。
连妈妈劝杜夫人想开点，主动去找老爷，可杜夫人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后来连杜老爷这个人都不许身边的人提及，人也一天比一天憔悴。噙雪下值后，火速分享了这件事，睡觉前也不忘跟江澜探讨，这个头是否该低，双方发生了激励辩论，当然江澜是站着夫人这边的。
江澜见状立马跑过去过去，准备送杜小少爷离开。杜寻官看到她，随手把她拉到隐秘处，将怜星打发到远处，犹豫一会，开口问道：“那人都没来看我娘？”
杜寻官竟然连一声爹都不喊了，见她摇头，面色更难看。“娘这几日吃得怎么样？叫你凡事要跟我说，你连院门都没进过。”
杜夫人当然没什么心情用饭，平时赏下来的菜，糕点也越来越多。她要是真往亨通院跑，说些夫人情绪不好，吃的少之类的话。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她了。
还是怕这小纨绔一时冲动闹什么乱子，江澜含蓄地回道：“饭……没之前用的香。”
果然他一听，拳头都捏紧了。
皱着小脸二话没说，就快步离开。不好！她连忙跟上，又对着怜星喊：“快去找连妈妈来。”
明明个子跟自己差不多高，腿还挺长，步子一迈，她只能小跑着跟上。“少爷，少爷……”也不知道这人要去做什么。江澜劝说着，声音十分急切。“我们回亨通院吧。”
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反正杜寻官没有任何反应。
一路左拐右拐冲进一处院子，正巧碰见了一个身穿蓝灰袍的少年，他上去就是一拳，那人闷哼一声倒地，怀里的纸张散的到处都是。
“少爷，您别冲动，不能动手打人。”江澜忙抱住他的手臂，这要是继续打下去，可就真坏事了。
可杜寻官此时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见周围的声音嘛。他心里就一个念头，就是因为这几个人来了，爹娘才会吵架，娘亲才会整日以泪洗面，连饭都吃不下。
没看是谁，也顾不上轻重，一把甩开阻拦自己的人。
江澜捧着手肘坐在地上，完全没想到他力气竟然这么大。这杜寻意明显比他大上几岁，竟完全无力招架。只见杜小少爷直接坐到杜寻意身上，又挥起拳头，而杜寻意只会下意识抬起手护着脸。
她顾不得疼痛，爬起来又上前阻拦。
院里尖叫声一片。
福姨娘与杜寻情在屋里听到了动静，急忙赶出来。看到自己儿子被按在地上打，福姨娘立马尖叫了起来：“还不把人给我拉开，住手，住手。”
可院里的仆妇丫环们一个动的都没有，都看热闹不嫌事大。这动手的可是杜夫人的心头肉，杜府的小霸王，她们娘仨又算个什么东西，他们可不想被撵出府去。
没人敢上前去拉架。瞧着杜寻官那狠厉的模样，福姨娘忍住恐惧，正准备自己上手阻拦，却被身边的杜寻情拦住了。
她不解地看着女儿，但没得到说法。只听杜寻情小声哭喊：“别打了，别打了……寻意……”她也跟着哭了出来，撒起泼来，“欺负人呐，打死人了，我的儿……”
江澜心中更是焦急，一把抱住杜寻官，在他耳边喊道：“不能打，你娘知道要伤心了，别打了。”www.chuanyue1.com
直到她这句话出口，杜寻官才仿佛恢复了清醒，渐渐停了手上的动作。江澜把他拽起来，又扶起杜寻意，递了帕子给他，关怀问道：“没事吧？”还帮他拍打袍子上的灰尘。
正在这时，怜星带着连妈妈几人终于赶到。怜星看到自家少爷凌乱的头发和衣物，一边整理一边关切地问：“可受伤了？有没有哪疼？”
杜老爷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也赶来了称心院。虽然江澜已经替杜寻意整理了一番，但杜老爷还是一眼就看到他嘴角和鼻子下的血迹。
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眼里闪过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他竖眉怒道：“孽子，刚解了禁足，又动手打人。这可是你哥哥！兄友弟恭学都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哥哥在外头读书呢，这不知道是哪门子来的哥哥！”杜寻官倔脾气又上来了，狼崽似的，“要不是我不打女人，连她们俩一起揍。”话里话外指着那对母女。ωＷＷ.chuanyue1.coΜ
母女俩这是已经围着杜寻意，心疼地哭泣。听到杜寻官这狠话，两人身上一抖，看他那眼神，可见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一点也不似作假。
“爹爹，寻官要打人，要发脾气，就让他来打我吧！寻意身子骨自小就不好，受不住打。”
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杜寻情凄婉的声音让杜老爷一下软了心肠，心中怒火更盛。
“今日打这个，明日打那个，今天我就让这孽畜自己尝尝，死不悔改，死不悔改。”杜老爷动了真怒，吩咐小厮去祠堂请家法。
连妈妈见状劝道：“老爷，小少爷年纪还小，可受不住家法。”
杜老爷瞪着她，吼道：“父教子，天经地义。”
毕竟是奴婢，脸面都是杜夫人给的，夫人身子不适，再去通报又怕惹了她动怒，加重病情。何况的确是小少爷找上门动手，就只能闭上嘴。
待家法被请来，又命俩小厮将他摁住，杜老爷竟是要亲手行家法。这可跟让下人行刑不同，下人没那胆子下重手，杜老爷火冒三丈，下手别没个轻重。
“老爷，三思啊。”连妈妈说着要扑过去，又被杜老爷命人按下。怜星六神无主，眼看连妈妈都被按下，只跪在一旁哭泣。
“请祖宗家法，给这不肖子长长记性。”杜寻官被几人按在凳上，动弹不得，竹条一下一下打在杜寻官背上。
人群中，杜寻意再三思忖，鼓起勇气说道：“别打了爹，我没事。”
杜寻情偷偷瞪了他两眼，像是求情般哭诉：“是啊，爹爹，寻意没事，被打了就算了……没事的，别打寻官了。”
杜老爷下手更狠了，竹条的“啪啪”声不绝于耳，杜寻官硬气哼道：“不用你们假好心！”
他咬着唇，一声也没哭。一开始还能听见闷哼声，渐渐地他脸色惨白，额头上都是冷汗，嘴唇都渗出血来。
“不能再打了，不能打了老爷！”连妈妈和怜星苦苦哀求。
杜老爷还是不停手，这孽障嘴硬，死不悔改。
江澜看着他苍白的小脸，咬咬牙扑到了他的背上，一竹条下来，后背火辣辣的疼，这小家伙真能忍啊！
顾不上后背的疼痛，给扭头看过来的杜寻官猛使眼色，嘴上喊道：“老爷，不能打了，小少爷晕过去了！”
他这时倒是机灵，顺着话闭眼没了动静。
杜老爷一看愣了，看他确实没了动静，收起了竹条。半晌，留了句好自为之，带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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