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黑压压的烟雾里找到了陈洁父母的位置,他俩在出殡队伍的前边。队伍最前端的是老人会和陈洁爷爷的近亲们,他们拿着大半人高的白色花圈,扛着孝幡。陈洁的父母就跟着,他俩头上都披着白布孝袱,手上拿着陈洁爷爷的牌位和遗像,倒退而行,时而跪下。
天刚刚亮起,远处的山还是深绿色的影子,之所以能看清位置,是因为那牌位上还端着个大红色的蜡烛。像是给予亡者上山的指引。
陈洁的奶奶并不在,她熬了一夜吃不消了,山路难走,灵堂就是她陪伴陈洁爷爷的最后一程。
“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施杞问道。ωWW.chuanyue1.coΜ
陈洁也不确定,“下葬了?”
三人抬头看着天,鞭炮和锣鼓班子制造出来的响动,让原本清冷的空气有了温度,人们一个跟着一个朝前走,陈洁想跑到母亲的位置并不容易。
“怎么没叫我?”
顾唯眼神落在队伍中后段,那里有好些个熟悉的面孔,他们的肩头都加了块白色的布,他们也都是老人会的成员,有二十来个人,比昨天早晨去抬棺木的时候人要多,好多都是昨天下午回到村里的。
他们轮流抬着棺木。
顾唯昨天抬过空的棺木,四个人抬一个也是很重。今日这棺木外均匀地包裹着大红刺绣的绸缎寿布,里面的棺木还是昨天的棺木,但多了上盖。
陈洁爷爷的在人间的躯壳就在内地颠簸着。
原本前后两端绕过棺木的粗麻绳自然是不见了,两根粗木棍子用麻绳绑在了棺木的两端。老人会的成员从前到后再到中端都出力抬着,前前后后的有十一二个人,替换着抬棺木。
“哪好意思叫你。”
陈洁话中有话,顾唯本就不是邓村的人,也不是老人会的,加上之前陈洁和父亲在大庭广众下的争吵,喊顾唯帮忙于情于理好像都不太合适。
最重要的是,他们也不缺人了。
“跟着吧。”
在队伍最后是陈洁母亲请的八套锣鼓家业,四十八个乐师,吹吹打打,场面算是宏大,他们的脖子上也缠着白布,乐器上绑着红色的带子。
据说这次丧葬一共花了快四万,这在邓村算是中上的水平,陈洁爷爷走得风光。
施杞总觉得少了什么,一般人家一个女儿请个两套家业班子就算是好了。在邓村很多人家都是有好几个女儿的,有的一个人就请个一套,一路上加起来三四套的已经是排面了。
之前说清八套是因为村里的亡者不止一人,还有邓勇华,邓勇华没有后代,直系亲属也都不在人世,但侄子打钱了。
“怎么就一个?”
锣鼓班子的人边走边敲响铜锣,这里少了邓勇华的棺木。
“昨天已经下葬了。”陈洁道。
“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邓勇华的尸体腐臭严重,昨日放进棺木后,就被老人会的人按照邓勇华侄子的嘱咐,放进了早就预备好的墓地中。邓勇华的哥嫂当时用的都是商业殡葬,他们的儿子也没有实行土葬,在城里的殡仪馆里火化了,最后呆在一方骨灰盒里,送到了城里的墓园。
邓勇华则是依照邓村的老规矩,他被放在父母棺材的旁边,也算是好的归宿。
“那天没有人给他念悼词,锣鼓班子的热闹他也看不到了。”施杞想着。
顾唯安慰道,“在医学上来说人断气的那一刻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悼词和热闹满足的只是后人罢了。”
施杞知道顾唯说得对,但她总觉得邓勇华走得冷清。但在这山里葬下的人,就算葬礼风光,在几年,几十年后,他们的后代去往城市,他们只能和土地融为一体,一样的冷清。
人死如灯灭。
每个人都会死三次。第一次是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第二次是葬礼上被众人怀念的时候,第三次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人记得你的时候。Μ.chuanyue1.℃ōM
陈洁的爷爷已经经历了两回,在昨晚老屋的厅里,悼文被唱诵给在场的每一个亲友,回顾他的一生,祝福往生,那被亲友们忘却的细节都被重新整理说出,人们给月了足够的想念和眼泪。
再一次就是每年的过年和清明了。
把照片挂起,买上两根婴儿手臂粗的红色蜡烛,中间放上香炉,插上香。在桌前的地方放上蒲团,子孙们从大至少依磕头跪拜,再将地上的蒲团拿走,换上脸盆或者簸箕,将早就准备好的纸钱丢进去燃烧,火焰窜升里和祖宗说着话。
施杞小时候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她记得过年吃饭前桌子上会挂两张黑白相框的照片,相框上的人长什么样她已经记不起了,就记得那两张脸挺年轻的,以及照片是黑白的。
后来再大一些,家里就只烧香磕头烧纸钱,照片是已经不会被拿出来了。
古代的人们都想着香火绵延,他们想要男性自存传承姓氏和香火,在他们死了之后才能收到银钱,能够让他们在奈何桥的另一边衣食无忧的前提。
在清明和冬至时,地府打开大门,亲人们就会回到家里和家人们团聚。
施杞之前看过一个国外的动画片,文化不同,但说的是差不多的内容。只要还被人记得,就可以在鬼节时返回人间。
如果没有人记得,它就会永远的消失。这就是第三次的死亡。
到底是死后被人记得年年回家,还是入土为安后转世投胎。一切都不过是人们对于死亡的美好猜想,死亡太过于神秘,可能只有我们真正经历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施杞深深呼吸,活着才是真切的。
队伍随着山路向三百米外的土地行进,一个跟着一个热热闹闹的送陈洁爷爷上山,有人沿路抛洒五谷,祝福邓加子孙衣食丰足,锣鼓班的人不时放上一串鞭炮,陈洁父母捧着照片和牌位下跪的的次数变得频繁。
顾唯虽然睡的算早,但邓村的床板,他睡醒了更觉得腰鼓发酸。鸡鸣在山间里此起彼伏,也不分清是从哪里传的出来,太阳在云层后等待着露面,将靠着经验走的山路变得清晰。
前方抬棺的领路人开始指挥众人小心往下,下方呈圆形,周围插着木条,木条上飘着白色的布。
棉布在风里抖动,陈洁爷爷最终的归宿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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