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院子里的吵闹之声越发明显,李珺乔甚至仿佛听到了李一白的声音。
“不对,爹爹这个时辰应该还在经纬楼才对,怎么会在府里?”
“而且内宅之事,爹爹一向是不理的,一定是我昨夜没睡好,所以听错了。”
李珺乔走出了几步,觉得还是不妥,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觉得应该过去了解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回头往月容居去了。
还没进门就看到月容居的侍女和家丁统统站到院子里去,或惊惧或好奇,就是不敢靠近。
他们远远见李珺乔过来了,马上停住了议论,不约而同地静默起来,替她让出了一条路。
李珺乔见状便捉了一个侍女来问,“里面到底什么情况,怎么你们都在屋子外面?里面不用侍候吗?”
那个眉清目秀的侍女一脸为难地说,“二小姐,你有所不知了,里面吵得凶,我们都不敢靠近。”
李珺乔眉头轻皱,“里面都有谁?”
那侍女回道,“大娘子和老爷、三老爷和三夫人都在里面了。”
李珺乔闻言心里一下子有底了,如此看来肯定是为了分家之事了。
于是她压低了声音问了句,“那二叔和二婶婶没在吧?”
侍女点了点头,“本来也在的,刚刚晴小姐也在,只是大娘子和三夫人吵起来了,二夫人担心晴小姐会害怕,便带她下去吃果子了。”
侍女的话让李珺乔生出疑惑来,“怎么姑姑也在月容居?平日她不是都在长松居和二婶婶那里玩儿吗?怎么今天居然过来了?”
侍女望了望里面,低声回道,“原本晴小姐是在二夫人的院子里,但二夫人听闻大娘子和三夫人又吵起来了,便心急要去劝架,晴小姐正玩得兴起,缠着要跟二夫人一起。”
“二夫人没办法,只得把晴小姐带上了。”
“原本大娘子和三夫人还没吵得那么厉害,不知怎的,刚刚就摔了杯子,吓得二夫人连忙带着晴小姐又走了。”
李珺乔见那侍女说话慢条斯理的,不禁有些急了起来,“那我爹爹呢?怎么也不知道劝阻一下?”
她的话刚落音,屋子里居然传出了嘤嘤的哭声,一时也不分辩不出到底是谁,可把李珺乔都吓了一跳。
她顾不上跟那个侍女说话,连忙加快了步子,往屋子里走去。
门只是半掩着,李珺乔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而入。
只见地上一片凌乱,四处都是散落的瓷片,混合着湿漉漉的茶叶,茶水溅了一地,使得屋子里隐隐飘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茶香。
只见三房夫人李顾氏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杏眼圆睁,看起来十分愤怒。
而秦月容则趴在李一白身上,掩面而泣,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这样的情景大大出乎李珺乔的意料。
她虽知道秦月容和李顾氏向来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平日里也针锋相对,绵里藏针,但几番对峙,秦月容从没落下过下风来。
所以当李珺乔在屋外听到那一阵阵时起彼伏的哭声时,她已经先入为主以为李顾氏又没争赢秦月容,在那里装委屈呢。
如今见哭得梨花带雨,满面愤恨不甘的人,居然换成了秦月容,李珺乔不禁来了兴趣。
忙于安抚秦月容的李一白见李珺乔进来了,眉头稍稍舒展开来,他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对她讪讪地说,“乔儿怎么来了?进来也没听见敲门声,长辈们都在这里说话呢。”
李珺乔听出了李一白言语中的责备之意,只好说,“长辈们说话,做晚辈的本不应过问,只是屋子里的动静太大,下人们都不敢进来侍候,那就只能我上了。”
她故意走到那堆碎了一地的杯盏旁边,装作惊讶地说,“多好的茶叶啊,屋子外面就闻到茶香了,怎么就洒了呢?”
说罢,她试图俯身去拾地上的碎片,却被李一白阻止了。
“别捡了,也不怕扎着手。回头让外面的丫头进来收拾就好。”
李一白这才发现李珺乔并没有依仗竹杖行走,一时惊喜地说,“乔儿,你的脚......”
李珺乔笑着说,“可慢行数步了,只是还不能疾走。”
这已经足够让李一白异常欣喜了,以至于一时忘掉了身边还有一个哭着的秦月容。
秦月容感到自己受到了忽视,哭声越发明显。
李珺乔见状便把目光投向了秦月容,一脸关切地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是我爹欺负你了吗?”
李一白闻言一下子急了,“乔儿,休要胡言。”
他用目光瞥向坐在一旁的李顾氏,示意让秦月容如此的罪魁祸首在那边呢。
李珺乔如何不知,她只是好奇这两人争斗了十多年,如今到底说了些什么话,竟让一向要强的秦月容委屈至此。
此时,沉默已久的李顾氏怕李一白误导了李珺乔,这才缓缓地开了口,“乔儿,婶婶知道你向来帮理不帮亲,必定不会因为跟谁更亲近些就不分是非,对不对?”
李珺乔见李顾氏一上来就给她安了这么一顶公正的帽子,想必即使李珺乔有心想替秦月容说话,也被堵住了嘴。
于是李珺乔只得顺着李顾氏的话说下去,“虽说大娘子是乔儿的母亲,但三婶婶平日待乔儿也好,也是乔儿最为亲近的人,自然不会偏帮谁了。”
“只是乔儿还不清楚母亲和三婶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三婶婶满脸怒容,母亲则掩面而泣?”
这些换李顾氏委屈起来,“乔儿啊,你是不知道三婶婶的艰难啊。”
“你掌家的时候,三个房的吃喝用度都算得上是公平分配,因着我三房的庶子庶女多,你也总会关顾一些,这些三婶婶都是知道的。”
“但自从大嫂子重新掌家以后,三房的待遇就大不如前了。”
“先不说每个月的例银削减了三分之一,连每月份例的布料都是大房二房挑剩了才到我们三房的,你看看均儿旭儿的衣衫,都是你掌家的时候给的布料做的,都已经旧了。”
“我们这些做大人的,没有布料做新衣也就罢了,将就着也就过去了。但均儿旭儿都是要上私塾的,别的孩子逢年过节都能穿新衣,见均儿旭儿还是往日的装束,还嘲笑他们呢。”
“看着他们天天哭着不要上学了,做娘亲的别说有多难受了。”
李顾氏这话说得不甚高明,甚至有意无意之中把李珺乔放到了秦月容的对立面来。
她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李珺乔掌家比秦月容更为合适,这无疑让李珺乔感到十分为难。
然而还没等李珺乔想好该怎样回应,秦月容便已擦干了眼泪,先于李珺乔开了口。夶风小说
“你这话实在是冤枉,刚才你提及月银削减之事,又不是只削了你一家的,我们大房还不是跟着一起减了?”
“你从来没有掌过家,自然不知道掌家的难处。”
“李家上下一百多口人,柴米油盐酱醋茶,哪里不用银钱?再说了,三老爷的妾室通房不少,庶子庶女也多,这难道是我们长房的过错吗?”
“再说了,你们平日用的茶叶、果子点心,哪一样比其他房里的要差?哪一次不是你们嫌三嫌四,看不上眼,自个儿出府采购?”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月银不经花,三老爷就该想办法去挣钱养家才是,终日在府里无所事事,天上就会掉下银子下来了吗?”
不得不说,杀人诛心的话,还得从秦月容口中说出来,才显得有杀伤力。
三老爷诚然是烂泥扶不上墙,又是个管不住自己的,年轻时凭着一副风流俊逸的长相,招惹了好几个房里的侍女,除了有两个侍女怀了孕,不得不收入房里的,其他都让李顾氏打发出去了。
奈何正是那两个侍女,自从入了三房的门后,就像开了挂一般,接二连三地生了好几个庶子庶女,不仅分去了李顾氏的宠,还让嫡子嫡女都跟着受了冷落。
要是夫君上进,肯脚踏实地挣钱养家也就罢了,奈何李一盛却是个纨绔,人到中年还一事无成,全然不似李一白这般长进能干。
所以秦月容的话无异于直戳李顾氏的心中最为柔软的地方,叫她就像咽下一口莲心一般,有苦难言。
李顾氏忍不住狠狠地看了身后唯唯诺诺的李一盛一眼,目光中充满了不甘心。
然而李一盛却连替自家娘子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还苦劝她要不就这样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原本李一白就不擅于处理内宅妇人之争,如今听了秦月容说及妻妾之事,不免联想到自己不日也将纳宋绵绵为妾,一时语塞。
幸好这件事至今也只有秦月容和李珺乔两人知晓,不然这不就是五十步笑百步吗?
李一白心中猜疑秦月容这番话也有故意说予他听的意味,但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他也不好多言。
如今见李珺乔刚好也在,连忙用眼神示意她帮忙劝说一些,莫让场面落得不可收拾的地步。
李珺乔会意,连忙打了个圆场说,“庶子庶女也好,嫡子嫡女也罢,既然流着的都是我们李家的血,那就是我们李家的一份子。”
“三婶婶不是说均儿和旭儿没有布料做新衣服吗?刚好我这里还有好些年前购下的布料,回头我让今夕给三婶婶送到房里来就好。”
“还有,三婶婶房里人多,要是月银的确有些不经花的话,不如就从我的月银那里拨一半到三房那里去吧,反正我一个姑娘家,身边也只有今夕一个,平日更不喜珠翠服饰,不如把这些银子都给均儿旭儿买些书,也算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一番心意了。”【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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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掌过家,自然明白母亲掌家的为难,分毫钱财都浪费不得,必要用到实处去,从我这里拨银子给三房,也不算从府里的另外支出,母亲觉得这法子可好?”
李一白见秦月容不说话,只得赔着笑说,“难得乔儿对弟弟们这么关顾,夫人你倒是表个态啊。”
秦月容明显对李珺乔此举不以为然,她露出颇为不屑的表情,对李顾氏说,“说不定人家志不在每个月领那几两的月银,而是另有打算呢!”
李顾氏闻言愣了一愣,目光露出一闪而过的慌张,但她还是马上稳住了心神,设法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她眸光一闪,对秦月容说,“大嫂子休要胡言,莫不是在外面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所以才对我们三房这般看不上眼?”
秦月容见李顾氏不肯主动交代,只好起身往一旁的柜子中翻出了一个锦盒,放到了李一白面前。
“老爷,你看,这是我在经纬楼的那些老主顾处拿回来的取货清单,上面经手的人正是三房老爷,但货却没进到经纬楼,而是去了城东的一家绸缎庄。”
李顾氏看着那个红色的锦盒,脸一下子刷白刷白的。
李一白自然明白秦月容这话的严重性,他连忙把锦盒拿到了手中,在打开的瞬间,却迟疑了。
“三弟,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李一白的语气透着一丝悲凉。
李一盛心里有愧,不敢去看李一白,更不敢回应李一白的话。
反倒是李顾氏,图穷匕见之际,直接指着秦月容说,“好你个秦月容,我就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那些老头子怎会如此轻易地把货给我们,敢情这一切都是你事先安排,挖好了坑让我们跳!”
李珺乔见李顾氏如此轻而易举就被秦月容套了话,不禁在心中揣测了一番:这锦盒还没打开呢,好歹看看里面是什么,才来承认都不迟啊。
说不定里面压根什么都没有,秦月容摆的就是空城计,故意用来套李顾氏的话呢。
这种问讯的手段在现代刑侦经常出现,所以李珺乔习惯了即使对方如何使用激将法,在没有亲眼见到确切证据之前,她都不会轻易透露证据所获得的资讯。
显而易见地,李顾氏并不是一个生性严谨之人,这让李珺乔不由自主地替她捏了一把汗。
虽说李顾氏绕开了经纬楼,暗中自立门户的做法有些不太厚道,但李珺乔却能理解她为何要这样做。
要是一直在李一白的护荫下生活,那三房虽说衣食无忧,但也永无出头之日。
甚至在和当家主母不和睦的情况下,连吃喝用度都要依仗秦月容从指缝之间漏出来,这对于一向大手大脚惯了的李顾氏如何受得了?
以前还说有李太君的偏宠,秦月容尚且不敢做得太过分,但如今李太君都离世了,府里再无三房的靠山,李顾氏生出异心来,也是情理之中,实在不能全然怪责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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