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珺乔稍一出神的间隙,今夕支支吾吾地对那名宫人说,“那个......敢问公公一句,奴婢能不能有幸跟着小姐一起去?”
那名公公看了今夕一眼,只见她分明穿的是宫女的衣着,但喊的却是“小姐”而非“县主”,不由得望向了李珺乔。
李珺乔连忙解释说,“她名唤今夕,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贴身侍女。”
那名公公恍然大悟,便回了句,“既然是县主贴身侍候的人,想必县主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那就跟上吧。”
今夕闻言十分欣喜,连忙向那位公公行礼,连番感谢。
那名公公也不忘提醒了一句,“殿内都是些朝中大臣和外邦使臣,姑娘记住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说,紧紧跟在县主身边好好侍候就是。”
今夕本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向那名公公请求此事,也早于做好被拒绝的准备,然而现在她却意外地得偿所愿,自然是千恩万谢了,管他是什么要求都能答应。
于是,那名公公便带着两人一同往承乾殿的方向去了。
进入殿内之时,堂下两侧便已经站了好些衣着打扮跟凉凌国官员截然不同的人,男男女女都有,均是奇装异服,但从相貌都能一眼看出绝非凉凌国国民。
想必,这些便是参加这次大朝会的外邦使臣了。
盛装而来的李珺乔一进场便已吸引了堂下所有人的目光,虽说她临行之际已经刻意让今夕把妆容淡化一些,连珍珠步摇也取了下来,但俗话有言,美人在骨不在皮,她骨子里的美艳还是一览无遗。
纵然在服饰打扮风格不一样的外邦使臣眼中,李珺乔依旧可以称得上是美得不可方物,这无需他们言语,只需要看他们流转在她身上的目光便可得到确认。
虽然李珺乔并不习惯被众人用如此赤裸裸的目光围观,她心中隐隐不快,但她却不能失了礼数,平白叫人笑话。
只见她径直走到了殿中,目光下意识看向陛下的身旁,却发现那张椅子上空无一人,想必纳兰慕云还没有到场。
李珺乔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朝高坐在堂上的陛下跪了下来,“臣女李珺乔,见过陛下,愿陛下圣体安康,福泽绵长。”
“起来吧,大朝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且到一旁安坐吧。”陛下抬了抬手,对李珺乔说。
李珺乔缓缓站起身子,依言走到了位属凉凌国的席位,选了一个末座靠后的位置坐了下来。
今夕也紧跟其后,半跪在李珺乔的左边侍候。
李珺乔对自己所选的位置十分满意,不但有些隐蔽和不显眼,还能看清楚整个大殿中各人的动态。
她环顾周围的环境一圈以后,发现一如她所料,凉凌国所派出参会的匠人,除了她以外,清一色都是男子。
就连弹琵琶的国手,也是男的。
这也不难解释为何李一白在得知陛下让李珺乔代表经纬楼参会的时候,脸上露出的震惊了。
这也是为何她进场以后,受到众星捧月般的目光的另一个原因了。
相反地,外邦使臣那边的席面便显得相对男女均衡一些了。
甚至那些外邦女子的衣装打扮都较凉凌国女子大胆得多,虽也不至于袒胸露臂,但绝对比李珺乔身穿的这套宫装要轻薄透亮。
这也导致坐在第一排席面的凉凌国官员根本不敢直视前方,生怕坏了非礼勿视的规矩。
李珺乔作为女子,自然就没有这方面的顾忌了,而且食色性也,好看的女子搁在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而且她所处的席位又在后面,自然是她想要看哪里就往哪里看。
今夕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虽然也忍不住偷偷看了几眼,但她也不敢像李珺乔那般明目张胆,生怕失了礼数。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了一声响亮的通传。
“龟兹国使臣拓跋思齐到——”
李珺乔闻言立即把目光投向殿外。
只见拓跋思齐在众人的簇拥下,身穿一身龟兹国服装,不紧不慢地走到殿中。
然而,令李珺乔意外的是,拓跋思齐并没有像其他外邦使臣见到陛下那般下跪行礼,相反地,他只是把左手轻轻搭在右肩之上,对着堂上的凉凌国君主说了句祝词,便没有下文了。
李珺乔不由得目瞪口呆。
虽说她已经见识过他的桀骜不驯,但这里并不是龟兹国,也不是驿馆,这里可是凉凌国的承乾殿啊!他怎敢如此无礼?
李珺乔赫然发现自己竟无故担忧起拓跋思齐此举所带来的后果,不由得打住了自己。
她在心中默念,“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怎么还顾得了别人。即使要受责罚,那也是他自个儿作死,我的身份尴尬,也提点不了他啊!”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李珺乔觉得自己刚才的担心根本就是杞人忧天。
因为陛下非但没有因拓跋思齐的无礼而动怒,反而低声问了句,“昨日宫人来报,驿馆那边已经把龟兹国的来信交到五皇子手上,未知五皇子是否收到?”
拓跋思齐点了点头,“回陛下的话,本王收到了。”
本王?!
拓跋思齐自称本王?!
李珺乔错愕不已,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陛下又关切地问了句,“那信中是否有提及你家父皇身体可还康健?”
拓跋思齐把搭在右肩的手徐徐放了下来,这才回道,“陛下有心了,父皇一切安好。”
这一次,李珺乔终于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拓跋思齐并非龟兹国的臣子,而是身上流着和李景焕一样的皇室血脉的五皇子。
也就是说,他在驿馆没有跟她说实话!
李珺乔因他的瞒骗和有心误导而感到心中有气,只能恨恨地剐了他一眼。
她本就是出自一个被人蒙在鼓里,刚好发现真相的人的本能反应,却没想到这一眼,竟恰好对上了转身回席位的拓跋思齐。
他的目光越过李珺乔面前坐了三四排的凉凌国官员和匠人,和她相遇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仿佛他对这一个场景早已预见。
李珺乔马上心虚起来,连忙收回了目光,把头埋得低低的,手上捉过桌上的桂圆干,装作有些事可做。
沉默已久的今夕也明显惊呆了,此时她也顾不上刚才那个公公对她的嘱咐,低声问了句,“小姐......那人不是我们在后山所救的那个男子吗?”
虽然今夕已经刻意把声音压低了,但还是引来了座位前面的那两个匠人的侧目。
只见这两人不约而同地侧身望向身后的方向,眼光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嫌弃,显然是不满今夕身为一个宫女,竟敢在肃静的殿中开口。
李珺乔见状立马跟今夕使了一个眼色,嘴上说着,“都跟你说过很多次了,那是你梦中出现的场景,哪能当真!”
今夕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马上闭上了嘴,再也不敢多发一言。
两人说话的过程中,拓跋思齐已然把自己的目光收了回来,坐到了上席去。
然而李珺乔却再也坐不住了,只觉得拓跋思齐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往她的方向投过来,她不由得担忧他这样明目张胆的举动,会引起其他人的揣测。
终于,在某一次拓跋思齐的目光再次停留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凶巴巴地怒视而去,这才让拓跋思齐稍稍收敛了些。
她只知道他此番到凉凌国来,是为了和陛下商讨边境的纷争,然而距离上次在驿馆见他的时候,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她也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早就回去了。
却没想到他竟出现在大朝会之上,着实让她有些始料不及。
她只希望他就当从没见过她就好,可千万别把两人在大朝会之前便有了交集的事给捅出来。
很快,宫人报称选定的吉时已经到,陛下当即宣布大朝会正式开始。
随着丝竹之声响起,意味着本次大朝会的第一场比试正式开始。
只见凉凌国那边,一个抱着琵琶的男子应声而出,只见他手抱琵琶,缓缓走到殿中,坐在了宫人备好的椅子上面,开始拨动琵琶。
初为细雨,如同春日湖面泛起的微波,叫人心胸开阔。
后作惊雷,有如平地骤起的高楼,直入云端。
真不愧是凉凌国的琵琶国手,只要一出手,便已在气势之上压过他人半头。
李珺乔虽对声乐一窍不通,但从陛下满意的目光以及外邦使臣们惊叹的神色中,她知道这场比试,凉凌国的琵琶国手定是十拿九稳了。
果不其然,这场比试还真的让凉凌国拔得头筹。
陛下欢喜,在座的大臣和匠人也一样。
看着那些原本还正襟危坐的大臣,因为这一场比试的胜利而抛下既往的端庄,转而举杯相庆,不分你我。
也就是在这个时刻,李珺乔这才真正感受到家国给她带来的荣誉感和归属感。
那名国手这才把他的琵琶收了起来,第二场比试的棋盘便已摆上。
也就是说,刚刚稍稍放松下来的心,又因新一轮的比试而悬起。
围棋对弈期间,其他大臣和外邦使臣也无需安坐在原本的位置上,要是想离得近一些,好看清楚双方的出手,也是可以离开席面的。
所以坐在李珺乔前面的好几个大臣都起身出席了,原本颇为隐蔽的位置因那几个大臣的离去而显得空荡起来。
李珺乔对围棋对弈之事并不敢兴趣,而且她所代表的纺织业务,在此次参会的顺序在较为靠前的位置,所以她也该好好准备一番了。
只是眼前围了一圈的人群中时不时发出有意压制住的惊呼声,还是轻而易举地把李珺乔紧张的情绪调动起来。
但她心知此刻更不能慌乱,只好让今夕给她剥了个桂圆干,她好歹吃一些,以压制一早起来尚未用早膳带来的饥饿感和心慌感。
然而就在她随手取来放在桌上的白玉壶时,她闻到果酒的香气,她有些可惜地说,“可惜不能饮酒。”
今夕闻言马上回道,“那奴婢给小姐取壶茶来?”
李珺乔怕今夕对承乾殿的环境不熟悉,到时候迷了路回不来,未免节外生枝,她放下手中的桂圆干,“罢了,还是在这里呆着吧,说不定很快就轮到我们了,还是别走开为好。”
两人正说着话,显然没发现一个异邦女子正拿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白玉壶,正缓缓往她们的方向走近。
待到李珺乔反应过来眼前的光线一暗,这才抬头看到了她站到自己的跟前来。
李珺乔下意识望了望今夕,两人面面相觑。
就在李珺乔不知道那异邦女子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只听到她缓缓开口说着凉凌国的语言。
“这是羊奶酪,生津止渴最好,就是不知道县主喝不喝得惯。”
说罢,她把她手上的白玉酒壶递向李珺乔。
李珺乔为她那一口流利的凉凌国语言而大感吃惊,一时出神,竟忘了伸手去接。
今夕见状连忙把那女子的白玉酒壶接了过去,嘴上一边说着生硬的“谢谢”,一边忍不住对这个异邦女子端详起来。
今夕只觉得这个异邦女子长得甚美,这种美跟江南女子的柔美完全不同。
只是相比起李珺乔眉眼的精致,这个异邦女子则带着浓厚的神秘气息,连目光流转时都充满着足以让人沦陷其中的魅惑。
要是说李珺乔是人间富贵花,那这女子便是天山上怒放的雪莲花,脚下是高山雪土,连滋养其成长的都是由无尽风霜化作的泉水。
然而她眼底散发出来的与生俱来的自信和傲气,倒是和李珺乔掌家之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如出一辙。
那异邦女子见今夕把酒壶接了过去,便没再说话,转身回到了原本的席位,此时,李珺乔才看到她的位置,恰好就坐在拓跋思齐的身后。
只见拓跋思齐与那女子耳语了几句,两人之间看起来甚为亲密。
看来,这羊奶酪十有八九便是拓跋思齐让那女子送过来的吧。
李珺乔正寻思着该不该把这羊奶酪喝了,好缓解她的唇干舌燥,但今夕却按住了她的手,顺势把那壶羊奶酪推到一角。
今夕见身边无人,这才开口劝阻她说,“虽说当初我们救了他,他今日投桃报李也属应分。”
“但这里可是大朝会,小姐代表的是凉凌国,和他们龟兹国是对手,你就不怕他为了赢过小姐,在这羊奶酪中下药吗?”
“下药之事,他做得还少吗?”李珺乔脱口而出地说了这么一句。
今夕震惊得张大嘴巴,半天才问道,“小姐是知道什么了吗?那人对你下药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李珺乔这才反应过来震惊不经意间说漏了嘴,开始忽悠今夕说,“我也是道听旁说的,说是龟兹国五皇子风流成性,府里姬妾无数,不过这些都是坊间传言,你倒也不用如此较真,听过去也就算了。”
今夕却还在困惑,“奴婢和小姐天天在一起,也没经过过这个传闻,怎么小姐偏就听说了呢?”Μ.chuanyue1.℃ōM
平日今夕都是好糊弄的,没想到今日却较真起来,倒让李珺乔觉得有些头疼。
于是,李珺乔只好故意把话题转移到一边去,“既然你如此担心,这羊奶酪不喝也罢。待到我们的比试完毕,回头咱们回到月明宫再好好饱腹一顿。”
“嗯嗯,等回到江南,奴婢再给小姐做笋吃,想来现在后山的笋应该又长出一茬来了。”今夕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由于大朝会里参与比试的项目实在太多了,而且并不是所有项目都让人感兴趣,时间一长,大伙儿都有些疲劳了。
除了正在比试的人不得不聚精会神以外,其他人不约而同分心起来。
直到宫人宣布下一个比试的项目是纺织时,那些大臣的目光才重新聚焦起来。
“今夕,我得出去了。”
李珺乔缓缓站起了身子,来到殿前,向陛下点头示意,此时翡翠刚好捧过来一个玄青色的托盘,上面放着的正是她此次参会的布品香云纱。
只见李珺乔稍稍把袖子卷起来一些,如藕一般的手腕便暴露出来,随着她手指捻起那块棕红色的布,更显得肤白如雪,引人遐想。
她把那块香云纱拿在手上,向在座所有人展示了一番,这才缓缓开了口,“各位贵客,此布名为香云纱,乃江南经纬楼所制。它的特点在于整个上色过程仅用一种叫薯莨的植物所染,未加其他染料。”www.chuanyue1.com
“而且它的轻薄不起皱,柔软却富有身骨,更为重要的一点,便是它不沾皮肤,即使裁作衣裙,也能保证其飘逸的效果。”
说罢,她把那块香云纱轻轻地搭在右手的手背之上,轻轻用嘴一吹,那足有丈二长度薄纱竟顺风而起,飘至半空之中,下降的时候速度却极其缓慢,整个过程那块香云纱如同驾驭于风中。
所谓的吴带当风,说得大概就是眼前这般情景了吧。
在座所有人不禁被眼前所见到的景象所惊呆,直到李珺乔在那块飘逸如风的香云纱即将落地之前,俯身将它拾起,众人才如梦初醒。
一瞬间,堂下鸦雀无声。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的惊叹一览无遗。
距离上一次经纬楼凭借一匹繁罗绸技压外邦使臣,不过过去三年时间而已。
这段时间李家接二连三遭逢巨变,这是众所周知之事。
就在众人以为经纬楼此番参会,不过是陛下恩典,让经纬楼走走过场,料那李珺乔也拿不出惊艳的布品出来时,那匹由李一白亲自研制出来的香云纱依旧一骑尘绝,无人能敌。
按照大朝会原本的进程,在李珺乔把手中的香云纱展示过了以后,本应该由其他外邦使臣出来应战,现在殿前除了李珺乔,再无他人。
眼见无人出来应战,陛下身边的邹公公还是依照程序提醒了一句,“要是没人出来展示布品,那这一回合的比试,就算是凉凌国胜出了。”
李珺乔的心也因为邹公公的那句提醒而悬到嗓眼去了。
她虽有一瞬间的心慌,但还是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试图让自己的表现更得体一些。
她虽面向着陛下,余光却忍不住瞄向外邦使臣的那一边,生怕突然跳出来一个人,说要和她挣个高低长短。
此时,刚刚因香云纱带来的荣誉感顷刻被紧张的情绪所取代。
她就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罪犯一般,等待着那把悬在半空中的大刀掉下,她只想得个痛快,无论输赢。
幸好,最终她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经纬楼因为外邦使臣无人应战,从而赢得了这次大朝会的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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