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
郑修心里犯滴咕,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小桃的声音听上去软绵绵的,就像是嘴里含了一块糖,说话时听着让人很舒服,但郑修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小桃穿着一袭得体的鹅黄色长裙,精致的脸蛋上素装澹抹,给郑修一种大家闺秀的感觉。
郑修身为皇城首富,他平日里接触过许多皇室公主、富商千金,他的感觉不会错。
问题就出在这里。
若是在外头那就算了,碰见一位大家闺秀没什么奇怪。可这里是云河寨,土匪云集的碉堡,小桃的气质与穿着与这里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有了绿叶的衬托,小桃的出现就像是一道光,瞬间驱散了云河寨里的阴霾。
再看一眼。
怪。
从小桃手里接过盆——并不是郑修夸张,这真的是严格意义上的“盆”,就是平时打水的那种,边上有一个弧形提手。
盆里装满了热腾腾的白饭,上面放着几大块显然是刚烤出来的野猪肉,尚未拔净的几根竖起的黑刚毛特别醒目。
想来下面的土匪们吃的也是这些。
咣!
饭盆沉沉地压在桌上,郑修眼角一抽。饭是来了,但这满满的一盆……郑修隐隐感觉到了一种侮辱性。
但很快,这种屈辱的感觉消失了。
只见小桃浅浅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绣花小包,里面放着干净的青花瓷碗与汤勺。
“奴婢……伺候公子用膳。”
小桃耳根微红,用小汤勺盛了一勺饭,然后小心翼翼地用那葱白玉指撕下一片烤肉,搁在米粒上,缓缓向郑修那因震惊而张开的嘴巴送来。
他的震惊并非因为他没享受过这种“服侍”,当了首富的人,什么服务没享受过,谁没年轻过?
郑修之所以震惊,是因为此时此刻他所在的处境。
这里不是土匪山寨么!
怎么整得跟主题趴体似地!
谢洛河啊谢洛河,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凤北!
小桃红着脸在饭粒上呼气,吹凉几许,然后“啊~”地一下让郑修张开嘴巴。
“吃得惯么,公子?”
“我觉得这样不好……嗯,好吃。”
都是假的。
但有时候假的也不错。
郑修一想起他现在是“公孙陌”而不是“郑修”,很快便心安理得地享受小桃的服务。
指不定公孙陌心里乐意呢?
我这是日行一善。
“你主子让你来的?”
郑修并不挑食,事实上他也饿了,便愉快地在小桃的服侍下用餐,很香。
他并不担心饭中有毒。ωWW.chuanyue1.coΜ
以谢洛河的武力,哪里用得上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但一边吃饭,郑修也没闲着,心中几转,边吃边打探情报。
“嗯,,怕你一介书生,在寨子中呆得不习惯,便让小桃亲自服侍你。”
看得出来小桃起初进来时虽然在努力隐藏,心中仍是紧张,可郑修的从容与气质,不知不觉间打消了小桃心中的顾虑,脸上的梨涡浅笑愈发自然。
….郑修有几分讶异:“别人都叫她大当家,你叫她小姐?”
小桃微微颔首:“嗯,是小姐让奴婢这般称呼她的。”
“呵,她平时会打你骂你不?”
“扑哧!”小桃闻言,掩嘴一笑:“公子您多虑了,小姐她,是个好人。”
郑修一愣:“你不是被他们掳来当丫鬟的?”
小桃连忙摆手:“不不不,小桃是自愿跟着小姐上山的,并非小姐强迫小桃。”
“你……自愿?”
“公子有所不知,兴许在世人眼中,小姐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可在小桃心里,小姐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哦?小桃你何出此言?”
小桃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用力摇头,脸上笑容一僵,眼底浮现出几分难以察觉的惊恐,连忙道:“是小桃逾越了,小桃不该多说小姐的事。”
咦?
郑修虽然很享受小桃的喂饭服务,但他并没有沉醉在温柔乡里,否则他此刻就是闭上眼睛享受、而不是睁大眼睛观察小桃的表情了。
小桃眼中的表情说明她既害怕谢洛河,又感激谢洛河。
郑修顷刻间脑补了不少古典言情剧中的故事,恍然大悟,大抵是这般那般。
郑修还问出不少事。
全云河寨,只有她与谢洛河两个女人。
比如他现在住的房间,以前是小桃住过的。难怪这般干净。
后来寨子里人多了,隔壁全是糙汉土匪,谢洛河知道女子不便,便让小桃住在她的隔壁。
山顶洞窟上凿了一条小道,能走到山壁洞窟外的山顶上。
听,谢洛河在山顶上修建了一间结实的小木屋,谢洛河就住在那里,高高在上。小桃平时除了负责照顾谢洛河的生活起居、洗衣做饭之外,还得帮谢洛河打理一片小花园。
话说回来小桃这般单纯的人能安然无恙地生活在云河寨中,郑修不知是该说这帮土匪民风淳朴,还是得夸谢洛河的威慑力恐怖如斯。久经商场的郑修深谐人情世故,旁征博引,时不时说一个冷笑话,时不时说一个魔改的故事,将小桃逗得咯咯直笑,面红耳赤裙下夹紧两腿,房间里的氛围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郑修可以说除了小桃穿什么颜色的肚兜外,已经将小桃所知道的云河寨的情报打听得差不多了,甚至到了后来,小桃将自己来到云河寨的故事娓娓道来。
小桃本是城里一位富商的千金,打小知书达理、晓琴棋书画,有一天,镇上横遭马贼,小桃家在镇上最为富裕,自是首当其冲,全家惨遭灭门,而因为小桃长得水灵,马贼们打算将小桃压回山上当压寨夫人。
半路上这帮马贼遭云河寨黑吃黑,谢洛河亲自带队打秋风,顺便将小桃带回山上当了丫鬟。
“当时小姐问,你愿意上山洗我的肚兜和臭袜子么,小桃那时无依无靠,只能答应了。一开始小桃心里也忐忑得很,可久而久之,小桃发现云河寨里他们和其他土匪不一样,便安心住下来了。对了,公子日后与小姐相处,可万万别告诉小桃在公子面前嚼她舌根,不然小桃可要遭罚了。”
….郑修笑了笑:“你说的全是谢洛河的好话,怎能算是嚼舌根。”
小桃摇头:“公子有所不知,小姐她不喜别人说她的事。”
郑修纳闷:“你怎会觉得我能有机会与她相处?”
“小桃认为,公子在小姐眼里,是特别的。”
小桃一边往郑修嘴里一勺勺地喂饭,一边软绵绵地道,她说这句话时,压低了声音,下意识地往窗外瞥,生怕外面有人偷听。
“为什么?”
郑修不理解。
这不是公孙陌与谢洛河第一次见面么。
“小桃不知道,但……”小桃犹豫几秒,忽然微红的脸仿佛被烫熟了似地,红扑扑的就像是一个小苹果,吞吞吐吐道:“这是三年来……小姐第一次,让,让,小桃这般,这般伺候外人。”
郑修一愣。
不就是区区喂饭么。
又不是口对口。
你脸红个锤子啊。
抛去杂念,郑修默默整理从小桃处获取的情报。
眼下这个世道比郑修想象中更要混乱。
“难怪这段历史,史官不敢写啊,这不是摆明了谁写谁倒霉么。比二十年前北蛮之乱时还乱,最起码那时,老魏忙于战事,不像现在,皇帝纯纯地废。”
无论是哪一段历史,都会经过一定的润色处理,大乾王朝自然不例外,史官写完一段历史,可是要经过层层批阅方可编成书册收入书库的。可这段历史全是黑料,润无可润,史官索性不写,苟命要紧。郑修这般猜测。
“我实在,撑不下了。”
郑修心里感慨着,小桃生怕公子饿着,仍一口口饭温柔地喂。
这般吃饭属实享受,可肚子装不下呀,要满了。
连连摆手表示拒绝,郑修望向盆中餐,他只吃了一角,仍剩大半盆。郑修想了想,便问:“请问小桃,我那三位朋友,可曾有饭吃?”
“公子多虑了,他们与公子不同,小姐交待要关牢了,自然是没有的。”
小桃道。
“那这般,我与三位朋友一路走来实属不易,能托你替我将这盆饭让他们果腹么?希望他们不要嫌弃。”
小桃闻言神情微怔,随后点点头:“其实,公子可以自己去赠饭。”
郑修愕然:“我能从这门走出去?”
小桃以袖掩嘴,微微一笑:“公子有所不知,小姐早有吩咐,她知道公子手无缚鸡之力,公子若愿意,大可在山寨内走动,不会有人为难公子。”
啊这。
在呆滞片刻后,郑修哭笑不得,他这是被谢洛河瞧扁了啊!
谢洛河这是看死了自己逃不出这里?
郑修当即便托着饭往外走。
空地上,数百位土匪醉得东倒西歪,宴会早已偃旗息鼓,安静下来。
夜已深,郑修端着饭,蹑手蹑脚走下楼。
….小桃乖巧地跟在公子身后,默然不语。
从醉醺醺的土匪群平安无事地走过,郑修来到山寨角落,三个铁笼子里分别关着楚成风、萧不平、温诗珊三人。
郑修靠近时,恰好温诗珊抬头看见黑暗中有两个人影接近,以为是贼人,便勐地抓住栅栏,怒骂道:“狗贼!将我们关起来算什么本事!有种就放老子出来,决一死战!我温世山但凡皱一下眉头,就不是真男儿!”
隔壁笼子萧不平与楚成风听见了,有气无力地吐槽道:“你就不是男人!”
听见脚步声,楚成风翻身坐起,盯着黑暗处。
“嘘!姗姗!闭嘴!”
楚成风低斥。
他闻见了肉香味。
“是你!公孙老弟!”
当楚成风看清来人时,顿时又惊又喜。惊,他意外的是公孙陌竟能逃出来,喜,自然是公孙陌既然出来了,此刻满山寨的贼人都醉倒了,以他们的本事,谢洛河不在,他们难道还跑不掉?
“楚兄,萧兄,看你们,精神得很呀。”
郑修将饭放在三人面前,面露歉意:“抱歉,这是在下吃剩的,若不嫌弃……”
“公孙兄大义啊!”萧不平隔着囚笼抓向饭盆,塞了满嘴,含湖道:“你这可是雪中送炭!”
楚成风没有动,他皱着眉看向跟在郑修身后的姑娘。
以他的眼力,自是能看出这位姑娘走路的姿势,不像是习武之人,他心里泛起了郑修最初的疑惑,好端端一个穷凶极恶的云河寨里,怎会出现一位画风如此格格不入的女子。
“公孙老弟,你身后这位是……”
楚成风问。
小桃盈盈欠身,自我介绍:“奴婢小桃,尊小姐吩咐,负责伺候公子在寨子里的生活起居。”Μ.chuanyue1.℃ōM
萧不平吃饭的动作陡然顿住,那青肿的脸庞在惊愕后泛起一阵酸楚,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苍天瞎了眼!我萧不平相貌堂堂,英俊不凡,怎会输给一位穷酸书生!”
楚成风朝郑修招招手:“公孙老弟,借一步说话!”
郑修走近,正想听楚成风说什么时,他看着楚成风呆着的铁笼,莫名有几分眼热,想钻进去。
二人靠近后,楚成风靠在栅栏边上,耳语道:“公孙老弟,万万没料到那姓谢的恶贼竟对你毫无防备!如今全寨的恶贼醉倒,这是我们千载难逢的逃脱机会!公孙老弟,你且听我说,你如今只需借着夜色,偷偷找出笼子的钥匙,又或是,找到楚某的宝剑,让楚某试一试削断这精铁笼!”
楚成风说话时的神情时不时瞟向郑修身后的小桃,显然是对这位“谢洛河的贴身丫鬟”心怀警惕。
“楚某知道公孙老弟并非武林中人,因你得知聂公宝库秘密而受另眼相看,即便你不愿意冒险,楚某能理解。可看在一场相识的份上,楚某……”
….楚成风很快便想通了郑修在云河寨中受到优待的原因。
先不说这书生身子弱,毫无威胁,且公孙陌是如今全天下唯一知道聂公宝库秘密的人,更是那隐世丹青世家公孙家族的后人,谢氏兄妹或许是看在这几点份上,打算对公孙陌先软后硬,先礼后兵。这不,美人计都用上了,啧。
楚成风绞尽脑汁,想着用什么说辞能打动沉浸在温柔乡中的穷书生。
这般温婉的美人儿,谁不喜呢。
楚成风笃定穷书生定是沦陷了,说不定早已完事,此刻正出来歇息。
这般想着,楚成风话语支支吾吾时,郑修却笑着回头:“我觉得这般不好,但既然楚兄开口……”郑修这边话说到一半,回头问小桃:“小桃,笼子的钥匙放哪里了?”
小桃抬手指了一个方向,乖巧回答:“就挂在伙房的墙壁上。”
笼里的三人面露惊愕。
楚成风震惊地看着小桃,一时说不出话来。
郑修摊手笑道:“我觉得,既然她辛辛苦苦将我们押到这里,就绝不会让我们如此轻松逃走。恐怕,这是一条死路。”
“不试试……”
萧不平嘴里塞满了饭,心有不甘。他一路上都试着跑,被谢云流抓住了按地上锤,看似老实了,实则还没老实。郑修说完,萧不平眼珠子一转,咬咬牙刚想说试一试又不会咋样。
休。
萧不平只觉头顶一凉,本就被削去一块的头发更是凉飕飕的。
在他身后的墙壁上,钉着一支尾羽剧烈晃动的长箭。
“嘶……”
楚成风、温诗珊、萧不平惊恐不已,顺着箭羽的角度同时望向长箭袭来的方向。
那里只有一个空洞的天穹大洞,哪有什么长弓,更别说谢洛河了。
“怪物。”
三人背嵴发凉,同时生出了这般想法,逃跑一事再也不敢提。
郑修倒是见怪不怪。
凤北嘛,谢洛河嘛,很正常。
谢洛河顶着一张凤北的脸,她表现得越离谱,郑修反而越有亲切感。
小桃牵着郑修回去,临别前,郑修依依不舍地望着那生锈的铁笼,心想总要找个机会钻进去。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笼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
回到房中,小桃为郑修打来热水,束口洗面,无怨无悔,服饰得非常周到。
她甚至红着脸贴心地为郑修脱去外衣,推郑修躺在床上,替郑修掖齐被子。
“辛苦你了,小桃。”
郑修感激道。
“公子贵安。”
小桃不愧是大家闺秀千金出身,说的每一句话都让郑修梦回首富生活,极其舒适。
美人计虽然俗,但胜在实用啊。
小桃张嘴吹熄桌上蜡烛,屋内一片漆黑。
门无声关紧,郑修闭上眼睛,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就准备这样睡了。
忽然。
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小桃还没走?
郑修吓得在黑暗中勐地坐起,一阵香风扑来,柔若无骨、温热的身子,颤抖着在黑暗中钻进了郑修的被窝里。
“小桃,小桃为公子侍寝。”
小桃蜷缩着,浑身抖得厉害,她那颤抖的声线暴露了心中的惶恐,却故作平静地在郑修耳边说了一句。
“你……”
郑修与小桃之间,只隔着两层薄薄的亵衣,一层是郑修的,一层是金丝红肚兜。
这肚兜又热又软又白。
仿佛还带点粉。
太黑了看不清。
二人心跳跳得厉害。
扑通扑通扑通。
一时间,黑暗中,孤男寡女,丫鬟书生,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外,再听不见其他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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