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砚书沉默。终于,甘青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闪烁。
“你若是真心爱护她,怎么忍心看她拼命搏杀要光耀门楣,却因此而令家族蒙羞?”
他的话如同一把刀,直直插入王砚书的心里,令他的脸白得像桌上的白瓷茶壶。
“你知道她在战场时有多拼命吗?”
王砚书在那一刻竟然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他所有的胆怯与悲哀,从心底的牢笼放出。
那是他挚爱的小姑娘,他陪伴她长大,看着她一步步如此艰辛地走到今天,又怎么舍得她被人恶语相向,又怎么忍心将来历史评说,抹去她的功绩徒留艳史污名。
王砚书的眼眶里聚起热气。
甘青盯着他看了看,沉声说:“你若真的喜欢她,就该离开她。云昭该流芳千古的,你何必做那个污点。”
“甘将军,你为边将,守国护民,战功赫赫。我敬重你。”王砚书瞧着他说,“今日一番话,临风了然。临风也有一言。”
他顿了顿,甘青微微蹙起眉头。
“于昭儿而言,我非良人,将军亦非良人。昭儿如天际皓月,我自知不可比皓月之辉,将军又岂敢高攀。”
甘青拍着桌子怒喝一声:“你说什么!”
王砚书对他的怒气没有半点没有惧意,他的语气生硬,眼中的温平之色消磨殆尽,像是乌云密布的夜,没有月光,也没有星辰。
“我自幼读书,少年入朝,为官两载,也曾有济世之心,然如今在我心中,无他可出其右,昭儿便是最重要的。她承我衣钵,入朝为官,广济天下,吾心甚慰。尔虽为猛将,但心智不足平朝堂,武功不足敌云昭,你既不能帮她护她,便离她远一点。”
王砚书站起身,朝他礼貌地一拱手:“将军,临风告辞。”
甘青被气得七窍生烟,抬手将茶杯摔了出去,在王砚书的身后砸在门框上,四分五裂。
阳光已经落满街道,人流渐渐丰富。街边的门脸都开了张,进进出出的客人都在享受这个祥和的早晨。
王砚书夹在人群中,盲目地走着。
他忽然想起许多以前的事,云昭的一颦一笑在他的脑海中愈发清晰。
这些年来,看着她越来越好,就像是捧着一尊陶瓷娃娃,看着它烧窑、上色、价值连城。
小心翼翼捧在手心,怎么能亲手将它砸碎。
云昭在书房里写辞呈,落笔时心里不免瑟缩。
若非形势逼人,她是不愿辞官的。
太子尚未登基,四境尚未安稳。她不想辜负太子也不想辜负太傅,更不想辜负四境之民、玉阳军二十万将士。
苏嬷嬷端着茶进门,慈爱地看着她,将茶放在桌子上。
她瞥见云昭的字,惊叫:“姑娘要辞官?”
她慈祥的面容变得扭曲,又惊又气地看着姑娘。
云昭将没写完的辞呈收到一边,端起茶盏抿了口茶,这才抬眼看向苏嬷嬷。
“嬷嬷,这事儿不用你管。”
“姑娘,老奴伺候了夫人二十年,伺候了姑娘也快二十年了,老奴不能不管。”
云昭倚向后背,好整以暇地看着苏嬷嬷。
苏嬷嬷说:“姑娘,这几日关于你和先生的流言几乎传遍了大街小巷,如今姑娘受累赋闲在家,怎么还能辞官?”
“嬷嬷以为如何?”
“让先生离开侯府。”
云昭嗤笑一声:“嬷嬷,这是你想说的,还是别人让你说的?”
苏嬷嬷震惊地看向她。
云昭看着她老态龙钟的脸,想起老五的话。
“嬷嬷的小儿子如今在甘青手下是吗?”
苏嬷嬷抿了抿唇。云昭接着说:“嬷嬷,听说前几日你的儿媳又给你添了一个小孙子。”
“是……”
“既如此,嬷嬷就回去照顾家里吧。”
苏嬷嬷慌张地看着她:“姑娘,你要赶老奴走?”
“你是随母亲嫁来侯府的,又照顾我多年。我给嬷嬷体面,对外只说你是告老还乡。”
苏嬷嬷跪了下来,云昭没有扶她。
“姑娘,老奴知错了。”
“我说过,在府里不想听到任何人议论砚书。五叔管人一向是严格的,若非嬷嬷背后挑拨,府中的下人又怎么敢如此放肆?”云昭看着她,有些怨。
苏嬷嬷红着眼睛地跪着叩了个头:“老奴……”
“我已经给足了你面子。若嬷嬷不肯吃敬酒,我就没有今日这么好的脾气了。”
苏嬷嬷缩了一下:“老奴谢姑娘。”
云昭看着她匍匐的背影,深深叹息一声,起身将她扶了起来。
“嬷嬷,这么多年辛苦你了。既是回去就好好歇着吧,若家中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回来找我。”云昭握着她的手,拍了拍。
苏嬷嬷热泪盈眶:“老奴谢姑娘,姑娘也好好保重自己。”【穿】
【书】
【吧】
苏嬷嬷离去,云昭坐回椅子上,陷入沉默。
王砚书回来,正在府门口碰上十三派人送苏嬷嬷离府。
苏嬷嬷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怨恨。
“十三,这是怎么回事?”
十三朝他一拱手说:“侯爷说嬷嬷年纪大了,送她回家安享晚年。”
苏嬷嬷从马车旁走过来,王砚书朝她弯腰一拜。
“嬷嬷一路顺风。”
“你不要得意。姑娘现在护着你,但她有一天会想清楚的。”
王砚书愣了一下,十三冷喝一声:“苏嬷嬷!”
苏嬷嬷嘴唇颤抖,眼神怨毒。
十三冷声说:“嬷嬷,该启程了。”
王砚书路过书房的院门,顿住脚犹豫了一下,然后回了自己的院子。他和衣躺下,哀伤地闭上眼睛。
不久,云昭就敲响了他的门。不等里面应答,她就推门进来。
“砚书。”
王砚书面朝着墙,背对着她,没应声。
“府门前的事我知道了。苏嬷嬷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云昭停在他的床前小声说,“砚书?”
她往前凑了凑,见他闭着眼睛,温柔地笑了。
她将被子展开,轻轻盖在他的身上,俯身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这才起身离开。
关门的声音很轻。
王砚书仍合着眼,眼泪从他的眼角露出来,滑入发鬓和枕头,潮湿地贴着脸。
云昭出了院门正见着云朵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低头走过来。
“怎么了?”
云朵抬起头,扁着嘴说:“阿姐,隔壁周家姐姐的夫君死了。”
“琦然姐姐?”
云朵点点头。
“我没见过琦然姐姐,但是软姐姐哭得很伤心,林大夫人也是很难过。”云朵垂着头,“真令人伤心。”
云昭摸摸她的头:“你这几日多去陪陪软软。周府若有什么需要,你就回来告诉我。琦然姐姐新寡丧夫,孤身一人在扬州,想必后面的许多事都还要人帮衬。”
“嗯,我知道了。”
云朵抱住她的腰,在她怀里撒娇:“阿姐,前几日软姐姐还与我提起琦然姐姐,说是等明年春日去扬州小住几日,还要带着我。”ωWW.chuanyue1.coΜ
“世事无常。”云昭拍拍她的后背,“你们若是想去扬州,倒是现在就可以去,琦然姐姐肯定也需要人陪。”
“阿姐说的有道理。我一会儿再去问问软姐姐。”
世事无常,老天爷总是如同醉酒一般将人的一生描画得起起落落。那些突如其来的噩耗常如千斤坠石,将脆弱的生命狠狠压入深渊。
云昭想,琦然姐姐夫妻恩爱,夫君上进,家和安宁,多顺遂的半生。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她回头看去先生的院子,眉眼掠上一层淡薄的忧伤。
云朵小心翼翼打量她的神色,轻声问:“阿姐,你真的要辞官吗?”
“嗯,我带你和先生去玉阳,好不好?”
云朵低下头想了想,然后狠狠点头:“好,阿姐去哪我就去哪。”
午后下起小雨,淅淅沥沥的从阴沉沉的天上飘落而下,将花草树木映得深沉明艳。
云昭在书房里写完了辞呈,便坐在廊下看雨。
她感觉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清闲过。南境的军报、左侍中的文书,朝堂边疆都不用管。
老五从回廊走过来,站在她身后。
“小主人,婚礼的礼堂已经布置好,宴席酒菜都已备下。小主人的嫁妆也已清点完毕。”
云昭靠着廊柱回过头,神色恹恹:“王家还是不肯来人吗?”
老五没有开口,只点一下头。
云昭从他脸上收回目光。
“没关系,等我们成了亲,再去九江拜会他们吧。”
老五心疼地看着她。她最近瘦了很多,年前做的裙子已经宽松了一圈,肩膀瘦削地撑着。
“请帖都发出去了吗?”
“先生将请帖要了回去,他说有几张要重写,等写完再一起发。”
云昭蹙眉,转而轻笑一声:“你记得催一催先生。”
“是。”
“云朵那丫头呢?”
“二姑娘出门去了。”
云朵撑伞等在宫门口,十六将马车停在拐角等她。
守在宫门的禁军眼神不住地飘向这个姑娘,一身鹅黄的衣裙,娇俏可爱。她只盯着皇宫的朱门,神色期盼。
朦胧细雨中朱门訇然中开,走出来的人穿着禁军的铠甲,头戴盔胄,蓝色的缨穗已经被雨水打湿。他腰佩长刀,手握在刀柄上,阔步而来。
云朵撑着伞跑过去,地上的水混着尘土打在她的裙子上。
“你怎么来了?”方景良惊喜地问。
云朵眼睛微微泛红,她吸了口气说:“我就快离开京城了。”
方景良不明所以:“去哪?多久回来?”
“阿姐要辞官。”她摇摇头,“可能就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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