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言笛仔细回忆，那些零星的碎片，似乎是从一个夜晚开始：
月朗星稀。
柳言笛坐在房顶之上，左腿弯起，左手手肘搭在上面，右手边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一壶好酒、一只酒杯。
柳言笛给自己斟满酒，送到唇边，又不想喝，只是嗅着淡淡的酒味。
“阿言，又自己从这儿呆着啊？”声音响起。
伴着这声音，柳言笛感觉一个人坐到自己身边。
他没有转头。
肯定又是那个自来熟。
程州，师尊新收的弟子。一根筋、自来熟，整天乐呵呵的，没什么文化的样子。
柳言笛展露出使用破云弓的能力后，就被金鸾城有名的弓道修习者收入门下，成为其关门弟子。长期以来，师尊都没有再收弟子，谁能想到，突然收来这么一个人。
据说，程州也有使用破云弓的灵根，但最终能不能真正使用破云弓，还要看他自己的修习成果。
在拜入师门之前，程州都学的是野路子，大概修为也就九阶。
也不知道师尊为什么看上了他。
柳言笛当时已经学会了如何使用破云弓，弓道的阶数达到十二阶，根本没有把这个程州放在眼里。
没想到，程州倒是对他很热情。
柳言笛生性寡言少语，不愿和人交谈太多，难免显得有些孤僻。他乐意如此，师尊也就随他去了。
他完成自己的修习任务后，便整日找些安静的地方独自待着，看天、看地、看星星、看月亮，思考人生的意义。
这样安静的生活，被程州给打乱了。
“阿言，你倒是说个话啊，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怎么了解你呢？”程州拍拍柳言笛的肩膀。
“用不着了解我。”柳言笛懒得搭理他。
程州仿佛没有感觉到柳言笛对他的排斥，目光落到酒壶和酒杯上，砸了咂嘴：“阿言，这样喝酒，可太肉了！你等我下啊。”
程州又从房顶爬了下去。
柳言笛知道，如果他不想再被程州烦，就要离开这里，而此时，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只是不知怎的，他坐在那里，没有动弹。
不多时，程州再度爬上屋顶。
他一手拎了满满一壶酒，另一手拿着两个粗瓷碗，“咣当”一下，放在托盘上。
“哗啦啦”——
程州将酒壶大幅度倾斜，美酒几乎是被泼到碗里，溅了满满一托盘。
他将满满一碗酒递到柳言笛面前：“拿着！”
柳言笛不知他要做什么，将信将疑地接过来。
程州则拿起另外一碗酒，双手举起，递到嘴边，一饮而尽！
“咕嘟，咕嘟”。
晶莹的美酒顺着他的嘴角滑下，流到他的脖子上，沾湿他的衣襟。
将碗里的酒喝光后，程州长长地吐了口气：“爽！”
“阿言，你就按这样喝，这样一喝啊，什么对人生的迷茫、对未来的不安，就都烟消云散了！”
柳言笛的嘴角不自觉地勾出一丝笑意。
“对人生的迷茫”、“对未来的不安”。这俩词从程州这一根筋的嘴里说出来，还真是奇怪。
“阿言，你试试啊！”程州催促。
柳言笛看了看那满满的一碗酒，思考一下，又将其放回托盘中：“算了。”
“哎呀！你啊！”程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他拿过柳言笛放下的酒碗，放到嘴边，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阿言，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口气灌了一大碗酒，程州的吐字有些不清晰。
他大着舌头，在柳言笛耳边絮絮叨叨：“我晓得，你觉得我修为不高，也不像你一样能运筹帷幄，所以你不愿意理我。”
柳言笛看了程州一眼，没有说话。
也许是柳言笛的沉默激怒了程州，只听“咚”的一声，程州将酒碗重重地放到托盘上：“哎，阿言，你能不能也偶尔回我两句？”
“没有。”
程州的声音陡然提高：“谁特么想做个粗人啊！谁特么想走野路子啊！都是被这破日子给逼的——”
仿佛是意识到什么，程州的最后一个字拉长尾音，然后声音迅速降低，最后变成了一个充满疑惑的：“哎？”【穿】
【书】
【吧】
“阿言，你刚刚说什么？”程州转头，盯着柳言笛。
“我没有瞧不起你。”柳言笛认真道。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另外，酒量不好，就不要乱喝酒。”
“嘿，嘿嘿嘿。”程州假装没有听到柳言笛的后一句话。
他讪笑几声，大着舌头重复了一遍：“你没有瞧不起我？”
柳言笛不知道他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不信：“我为什么要瞧不起你？”
“嗯……说的也是。”
“扑通”！
话音未落，程州一下子躺在房顶上。
柳言笛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连忙问他发生了什么。
谁知程州弯着眼睛，双臂枕在脑后，乐呵呵盯着天空：“哎，阿言，星星真亮啊。”
真不知道这一根筋的脑回路是怎么回事！
柳言笛想给程州一个嫌弃的白眼，最终却顺着对方的目光，抬头望向夜空。
是啊，星星真亮啊。
那日，柳言笛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梦里，有一个看不清相貌的蓝衣女子告诉他，他被选中，要参加一场重要的竞赛——参赛者要以生命为注，去争夺最后的胜利。
他会获取一种特殊的能力，利用这个能力，他可以探听到议事层的一些计划。
而代价，就是他的名字会率先在其他竞赛的参与者之间流传开来。
那场竞赛的发起者为神界。柳言笛愿意也得参加、不愿意也得参加。
人界之人，面对神界的要求，没有反抗的机会。
后来呢？
后来都发生了什么呢？
柳言笛记得，程州不愧是师尊看中的人，修为提升迅速，很快突破十阶、甚至到达十一阶。
而他将那个梦告诉了程州和师尊。
几人都没有遇见这样的事情，师尊当其只是柳言笛的一场梦，毕竟他口中说的议事层的计划还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落实，还无从证明其是真是假。ωＷＷ.chuanyue1.coΜ
倒是程州，悄悄将柳言笛拉到一边：“阿言，我觉得，你现在处在很危险的境地。”
“为什么这么说？”
“你想啊，这是一场竞赛，还是要拼命的，那肯定会闹个你死我活。”程州正色道，“你说你的名字已经被其他竞赛的参与者得知了，现在你又不晓得其他竞赛参与者的名字，那你岂不很危险！”
柳言笛便笑：“万一这真是一场梦呢？
“——况且，就算真的有人要取我性命，以我的修为，还能坐以待毙？”
话虽如此，他最终还是没将竞赛的事情全部告诉家里人。
果然，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一个月后，柳言笛的师门忽遭偷袭，柳言笛、程州和师尊三人反应不及，师尊为保护两名弟子，被斩于屋内。
次日，金鸾城出现流言，说是柳言笛练功走火入魔、杀害师尊。
愤怒的群众将师门团团围住，要程州交出柳言笛。
经过一个月的修习，程州已经突破十四阶，柳言笛处于十三阶——也就是说，程州完全可以制服柳言笛、并把他交出去。
可程州没这么做。
他打开了师门的暗道，转头冲柳言笛招手：“愣着干什么？跑啊！”
“可是……”柳言笛有些犹豫。
“可是什么？”程州见柳言笛不动弹，起身拽着他就往暗道走，“你不会真想在这时候被那些人抓住吧？他们正在气头上，你会没命的！”
程州拽着柳言笛，脚下飞快：“咱先避一避风头。”
“师尊不是我杀的，这时候逃走……”
程州打断了柳言笛的话：“别有什么以生命证明自己清白的想法。世间本浑浊，只有活着，才能靠自己证明自己的清白！”
世间浑浊，要先活着。
柳言笛从没想过，程州还会说出这样的话。
两人顺着暗道，一路躲藏，最终逃出金鸾城，在金鸾城外的荒山上，最终停住了脚。
距师尊被害，已过了十日。
这十日里，因为柳言笛的逃避，柳家全家遭到了金鸾城人的指指点点。听说，柳家连门窗都不敢开，只要一打开，就会有脏污的垃圾扔进来。
柳言笛一度想回去，却被程州一次次拽住。
柳言笛最终改变念头，是因为程州告诉他，程家除了他，只剩下一个失明的姐姐。
两人都清楚地知道，因为协助柳言笛逃跑，程州也成了众矢之的。柳家若会遭受那样的对待，那程家——程州的姐姐，也逃不开。
“那你……”柳言笛的愧疚涌上心头。
“没办法，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来不及细想，只能马上做个决定。”
程州苦笑一下，眼角有些泛红。
那是从金鸾城逃出来后，他第一次在柳言笛面前展露情绪。
柳言笛记得，程州望着金鸾城的方向，口中喃喃，“不知道姐姐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她能不能撑住”。
在这样的情况下，程州也没法回去看看了。
神界之下，相真大陆的众人，皆如蝼蚁。
柳言笛暗暗决定，一定要证明他们的清白，并揭开暗杀他们的人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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