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江小姐,您果然还是想回矢雾山的。”】
被水环绕的感觉,再过两百年佐江都会不喜欢。
就算这是温泉水,她还从老板那儿得知其中有特意掺入的草药,很有药用效果,佐江也无法说服自己以放松的心态踏进水里。
倒是她的刀对泡温泉这种事十分感兴趣,执意要佐江带着自己一起淌入硫磺味的水中,根本不在意生锈的风险。
把兴奋地叫个不停的刀丢进温泉,佐江松垮挽起头发,就倚在边缘青石处,于水蒸气缭绕间,仰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空。
雪已经停了,温泉边缘存不住雪,一周青石湿漉漉的。从河岸那边来了阵微风,伴着啾啾的鸟鸣,吹落了屋檐上的碎雪。
佐江盯着一小撮下落的雪花,刚从水中抬起手,那点雪白就悄然消融在腾腾的热气里,找不到了。
像个不可言喻的兆头。
她又盯着雪花消失的角度好一会儿,不禁露出些笑意。虽然这次远行不完全是为了放松心情,这里倒的确是个很合适的地方。
在强烈的抗拒感催促下,佐江没待太久,感觉连日来顶风冒雪远行的疲惫舒缓了,便捞起刀离开了。
完全没考虑过混浴而主动谦让的杏寿郎,这会儿正在房间里写信。虽说旅馆老板给安排了两个房间,佐江仍把自己的东西留在他这里,泡温泉回来也是首先走进了这个房间。
因为常年被队长拘着练习瞬步,佐江习惯了走路不带声音,只要她乐意,踩着厚重的木屐也能做到像猫儿漫步一样悄无声息。不过这种行为有时会很失礼,她故意踩出了些许声响给屋里的人听。
杏寿郎便停笔看向佐江,见她一边向这边走过来,一边散开头发轻轻擦拭拨弄着,眸中犹带几分热气蒸出的氤氲感,面颊泛着红晕,唇上也稍稍带些粉意,看起来格外像个稚气未脱的少女。
——这样活生生的,充满朝气的人,怎么会早早死去了呢?
杏寿郎想不明白。
佐江径自走到矮桌前,轻瞥一眼摊在桌面上的信纸,并未细看,用指尖挑起了之前解下来放着的细银链。
橙红的吊坠在杏寿郎眼前轻轻摇曳,不仔细看会以为那是一簇火。刚刚佐江去泡温泉之前把它放在这儿,杏寿郎忍不住端详过,知道那其实是片枫叶。
佐江又把细银链挂回了脖颈,那点橙红顿时成了她身上最鲜艳的色彩。她习惯性要把细银链压到衣服下面,但因为新换上的浴衣尺寸不太合身,领口松散,似火似枫的吊坠紧贴着锁骨,还是露了出来。
她并未在意,还问着:“你在给谁写信吗?”
“……啊,嗯,在给铁井户先生写信。”杏寿郎往旁边挪了挪,毫不介意地给佐江看。
佐江便俯身过去看。
湿漉漉的头发从她肩头滑下来,轻轻掠过杏寿郎脸颊,搭在他肩头。他情不自禁挺直腰背。
佐江快速地扫了几眼,信上从头到尾都是用语非常郑重的“对不起”,她所知道的表达歉意的句子跟词汇几乎都在其中:“铁井户先生真有那么可怕吗?”
杏寿郎毫不犹豫地点头:“有!”
佐江保持微微俯身的姿势,撩着头发来瞥了瞥他,注意到这小子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好半天没敢直视她。
……能那样大声坦白爱意的人,竟然也会有样的一面啊。
她不由莞尔,把毛巾往他脑袋上一盖,趁机揉了一把:“温泉归你了。”
“唔……”
杏寿郎掀开盖在眼帘前的毛巾,见佐江又披上了一件旅馆送来的深蓝茶羽织,似乎没打算休息,便歪着头追问一句,“佐江小姐要去哪里?”
“去转转看,”佐江甚至又拎起了刀,“我对这座藤花之家有些好奇。”
“哦,明白了!这就叫学习借鉴是吧?”杏寿郎语气恍然,随即一笑,“您果然还是想回矢雾山的。”
“……走了。”
佐江不肯定也不否定,这就要转身离开,但看到杏寿郎眨巴着眼睛,又忍不住补充,“我会尽快回来的。”
说罢,她拉好羽织的对襟,光脚踩着木屐,穿过长回廊,去了温泉旅馆热闹的那边。
一边走一边随意地看着,佐江发现这儿规模不小,也是纯正的和式风格,虽然大量使用电灯,却没像矢雾宅那样装上了不少西式的玻璃窗。除了这些,其他装潢并不如矢雾宅精致。
也是,矢雾宅毕竟是矢雾老先生在年轻气盛时,一半为了报复在年少时欺辱轻视他的老家人,一半为了自己与妻子住着舒服,特意请人在空寂的半山腰设计修建的,用的都是当时最好的材料。
原本打算建成后留作夏天避暑或者安静养老,谁知竟在晚年遭遇那样的打击,他们逃避似的钻进那个院子,预想的舒适也全都成了煎熬……
佐江步伐不紧不慢,把作为客人能去的地方都了看一遍,可借鉴的地方并不多,除非矢雾山一带也全体通电。
最后她站在门厅处,正考虑着请求去后厨参观的可行性,一对游客打扮的中年夫妇挽着手臂,有说有笑地走过她身畔。其中的女性侧身敛臂让了让佐江,再放下手臂时腕上一串手链突然脱了结扣,滑落下来。ωWW.chuanyue1.coΜ
那位夫人立刻注意到了,下意识“呀”了一声。佐江看都不看,顺手接住了还未落地的手链。
她在把它还给那位夫人时随意一瞥,发现手链上软玉质地的坠饰竟是朵盛开的白莲花,做工算不上精致,但在天花板的电灯下有片刻间晃出了朦胧的彩色轮廓,圣洁又有些微的邪异。
这让佐江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眼,还若无其事地问:“芬陀利华*……夫人信佛吗?”
这位夫人连忙郑重其事地将手链接过去,连连向佐江道谢后,带起万分亲切和善乃至令人有些不舒服的笑容,说:“不,我信的不是佛。那些佛啊,基督啊,都太过缥缈虚妄,从不曾听取凡言……”
佐江微微挑眉,就见对方说着说着眼睛越发明亮,神情越发虔诚,还将白莲手链贴上胸口,微笑着垂下眼眸,“只有我教万世极乐,教主亲临倾听烦忧,凡问必答,以求共寻世间真正之救赎与解脱。”
“……”
真是胡扯。
这世间哪有万世的快乐,又哪有什么真正的解脱。世间只有彼此百般折磨的活人,以及死后心存遗憾、悔恨痛苦的魂魄。当然,足够幸运的话,或许可以发现自己的『火』……
佐江接触过许多不同教派的信徒,他们的共同点是不管信得有多真多狂热多虔诚,最后还是免不了一死,然后乖乖被死神送去尸魂界,与他们眼中所谓的异教徒一起继续“活”。
佐江的面无表情就代表了不以为然。她以为像对方这样狂热的信徒必然不会放过传教的机会,结果这位夫人见她不信,只是笑了笑,真心诚意地说了句“愿你有朝一日能得到你的救赎”,便点点头,与丈夫相携离开。
反而惹得佐江忍不住一直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支着单拐的旅馆老板从后厨那边走出来,一眼就瞧见佐江在与人说话,于是移动单拐,一顿一顿来到了佐江面前,先是看了眼那对中年夫妇离开的方向,这才对佐江说道:“我们这附近信教的人很多,而且信什么的都有。不过他们大多没什么恶意,希望没有冒犯到你。”
佐江这才收回目光:“没事。”
老板见她没着急走,又问:“你们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她对佐江跟杏寿郎客气又尊重,不过大概是因为他们两个看起来外表都不大,与他们说话时语气也轻松许多。
“那倒没有,”佐江答道,“是我想要转转看。”
老板眯着眼睛笑起来:“既然如此,你可不能站在这里,这里除了灯亮一点,可没什么好看的。”说着,她率先迈步,走向了门厅后的庭院。
那边的景致她已经参观过了。佐江想了想,反正没有急事要做,索性跟了上去。
和风的庭院景致大同小异,总是小桥流水搭配樱树,或者枫树。现在正值寒冬,桥旁的枯树不好分辨种类,不过枝丫覆满白雪,倒也算是美景。
那个嗓门震天的小姑娘正抱着个漂亮的金红蹴鞠,站在雪地里,有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旅馆女招待陪着。女招待细声细气说了一堆话,小姑娘却一点反应都没给,只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球。
这么大的小孩平日里的情绪总像翻书一样快,不懂死亡,通常也搞不明白在这种时刻里,产生自心中,令自己无法露出笑容的是何种心情。
“小弥生以前不是这样的。”老板见佐江在看向那边,于是开口解释,“就因为有个混账爹,她跟她母亲在这附近不大受欢迎,但每次她们从我店门口走过去,脸上总是在笑的。”
说到这儿,老板短促地叹了口气,“说句不厚道的话,她父亲死了对谁都好。”
类似的话,佐江从亡魂们那儿听到了太多,因此并未作答,仍默默注视着那边。
而老板看着佐江,笑着问道:“你不是鬼杀队的人吧?”
佐江收回目光:“很明显吗?”
“确实,”老板侧身斜支着拐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佐江,“虽然带了刀,但你那身打扮实在不适合做打斗一类的剧烈活动,而且你没有鎹鸦。”
……虽然没有那样聒噪的东西,但她有一把啰里啰嗦,还爱顶嘴爱吐槽爱臭美的刀。
偷偷在朔风的鞘上敲了两下,得到了朔风不明所以的一声『嗯嗯嗯?』,佐江点点头,肯定了老板的猜测:“是,我并非猎鬼人。”
“那你是家眷吗?或者,你跟那位年轻人是已经定下终身的恋人?”老板的语气渐渐变得兴致勃勃,“背负着斩杀恶鬼的责任感,又在心中怀着缠绵难舍的爱意……嗳,有时鬼杀队里也会有这样的年轻人呢。”
佐江:“……不是。”
由于她自己都没搞清楚与杏寿郎的关系,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最后只好按着以前告诉别人的说法回答,“收留我的矢雾家,与杏寿郎是远亲。”【穿】
【书】
【吧】
她看到这位跟青田太太差不多年纪的中年妇女轻轻挑了挑眉间,生怕对方又问出什么要命的问题,连忙不断话头,继续说下去,“我跟你一样,也管理着一座藤花之家。”
这让老板有些意外,却也有些理解:“哦,怪不得你想四处转转看啊。如何?跟你的相比,差别大吗?”
“很大。”佐江言简意赅,“我管理着的藤花之家坐落在没有旁人居住的山上……”
——而且是在相当落后穷破的乡下。
佐江想着青田太太他们温和而笑的脸,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也没有拓展其他方面的服务业务。”
老板平和地笑了笑:“但你能明白的吧,关于我为什么要在做藤花之家的同时兼做温泉旅馆……”
闻言,佐江不着痕迹地瞥向身旁这位前猎鬼人作为老板过于简朴的衣着打扮,以及残缺的腿脚,想着这一路来与杏寿郎风餐露宿的那些时刻,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嗯,大概明白。”
想来这也是当初矢雾老夫妇选择把那么漂亮精致的院子做成藤花之家后,还把大半的财产生意都交给产屋敷家管理支配的原因吧。
庭院中响起一阵蹴鞠落地滚开的叮铃声。
佐江与老板同时转头看过去,只见金红的蹴鞠不快不慢地滚向桥畔流水,那个年轻的女招待正脚步匆匆追过去捡。
而小弥生还维持原本怀抱着球的动作,默默注视着蹴鞠滚远的方向,只是眼中泛起泪光,神情害怕,仿佛不小心丢掉了球是件罪无可恕的事。
那惶恐又小心翼翼的模样落在佐江眼中,她无端感到心头一跳,情不自禁地问出来:“你准备怎么安置这个小丫头?”
“如果她愿意,我可以安排她留下来。”老板回答道,“如你所见,我这里生意做着,多养个孩子还是没问题的。”
但佐江凝视着小姑娘含泪却不敢哭的脸,并不认同老板的看法:“她应当离开这里。”
闻言,老板重又转头去看佐江。
这个年轻的外乡姑娘颇有些贵族式的气质,长相仪态,走动站立,甚至只是轻抬眼皮的小动作,都透着一股经年沉淀后清浅自若的优雅。
老板目不转睛盯着佐江,直到佐江有些疑惑地看回去,对方这才从容不迫地一笑,将单拐向佐江的方位移了一小步,微微倾身靠过去,仗着个头比佐江高颇有压迫力地问道:“真有趣,你明明看着非常年轻,说话和姿态却莫名给我一种超脱了外表年龄的成熟感……冒昧地问一下,你多大了?”
佐江轻缓地一眨眼皮:“我看起来多大了?”
“大概十六七岁……?”
佐江微微笑道:“那就当我是十六七岁吧。”
她们又在廊下站了片刻,直到有位留着短发的女招待过来说,店里又来了穿黑衣带刀的客人,老板同佐江说了句抱歉,这才拄着拐杖离开。
老板前脚刚走,佐江就听到她的刀说:『穿黑衣带刀……嘿。』
“怎么?”
『穿黑衣带刀欸,佐江以前就是这样去工作的啊,不会怀念以前吗?』
“怀念什么?怀念我被浦原那个王八蛋下班后加训的日子吗?”佐江面无表情地回答道,“而且提醒一下,我退休了哦。”
她的刀意有所指道:『但是佐江很想让你的队长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
“……”
佐江垂下眼皮,沉默了片刻,最后如实道,“……嗯。”
『你家队长一定会超级高兴的,佐江第一次谈恋爱就搞到了比你小那——么多的男孩子,单凭这点你就比惠子强。』
佐江:“……闭嘴吧。”
她稍作停顿,掩耳盗铃似的补充说明,“而且我没有在谈恋爱。”
『有本事别脸红。』
“……”
『耳朵红也不可以哦。』
“……闭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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