苎麻的样子和朱塬潜意识里的‘麻’不太一样,倒是有些像桑树。
私下觉得,或许就是和桑树类似的科目。
这是一片苎麻地。
最近满心思都是‘麻’,今天特意跑来,实地查看。
四月中的苎麻已经长到了齐腰高,当然,是与朱塬的齐腰,听身边一位农夫小心翼翼地介绍,还要连带刘琏帮忙翻译,土腔太重。
苎麻多年生,种一次就可以收很多年。
东南这边,苎麻一年可收三次,五六月份,看成长情况,第一次收割,随后,每隔两个月,再收割一次。夶风小说
收割之后要浸泡七到十天,取出,剥离,漂洗,最后晾晒,再就可以制作各种织物。
相比其他黄麻、红麻等等,苎麻是各种麻料中质感最好的一种麻,很多地方,苎麻织成的麻布都与普通麻布区分,专门称为‘苎布’,再就是,同样相比其他麻类,苎麻的种植范围最广,大江南北,全部都有苎麻的身影,区别是越往南,每年能够收割的次数越多。
东南这边,一年收割三次,一亩地,精心侍弄的话,能有上百斤的收成。
不过,农户通常不会太上心,往往挑选最贫瘠的丘陵河滩,收获之后,除了交纳官方课征,就是自用,这种情况下,一亩收50斤上下,反而更加常见。
随后又去看黄麻、红麻等几种。
倒是找到了记忆中‘麻’的样子,就是那种叶子尖尖好像利剑一样的。
不过,相比苎麻,当下其他几种麻的种植都不算普遍,主要是因为相应的纤维材料没有苎麻优质,或许产量更高一些,但只适合用来编制绳索或者麻袋。做成麻布,相对就要粗糙很多。
朱塬从中又挑选出了‘黄麻’,计划作为官方推广作物。
黄麻产量相对更高一些,成年黄麻能够长到一丈以上,虽然只是一年生,一次也只能收获一茬,但亩产可以达到一两百斤级别。至于黄麻纤维比苎麻粗糙,这不是问题。
问题是,身边人说,黄麻只适合长在南方,到了北方,会不结种子。
这也不是问题。
可以在南方育种。
北方……今年先送一批到山东试种一下。
各处麻地里转了一圈,回到定海县城,时间已经是傍晚。
今天是四月十七。
距离第一批粮船抵达山东,已经过去了二十天时间,就在昨日,第二批粮船全部集结停当,正在等待风向。
回到营海使府邸,刚出了轿子,朱塬就感觉一阵南风吹来。
老天开眼。
只是,没开多久,来到明远堂所在正院,就看到了忧心忡忡的柳老七。
眼见朱塬出现,柳老七快步上前,胡乱比划着:“大人,不能出海,这几日,不能出海呵。”
朱塬上前扶住老人,来到自己的办公室,让老人坐下,才道:“柳老,你慢慢说。”
柳老七指了指外面:“这风……不是好风,俺能觉出,夹着些东西哩。大人,要赶紧让大伙都上岸,还有,南边……南边,俺三个娃娃,还有潮生,他们……要赶紧上岸,这几日……绝不可再下海咧。”
朱塬安静听完,看向营海司负责天气观测的一位吏员。
那小吏摇了摇头,却不敢冒然开口。
这种大事,万一说错了……谁也担不起责任。
刘琏同朱塬一起从外边回来,听柳老七大致说过,就已经跑出了屋子。
朱塬见柳老七语无伦次却是真心惊惧的模样,丝毫不敢怠慢,想了想,也起身,走出了屋子。
站在院中。
夕阳从西边洒过来,还有和煦的南风,天空连云彩都没有多少。
再看营海司在院中搭起的那座测风仪。
三個风碗转速不快,风向,南偏西,绝佳。
再悄悄感受一番空气湿度,朱塬反正是没觉得什么不妥,就连气压……似乎,也挺正常。
柳老七跟出来。
朱塬看过去,老人只是不停地摇着头,嘴上喃喃,希望粮队能错过这阵风,再等等,又希望营海司赶紧派人到各处通报消息。
片刻后,华高抵达,还跟着海军副都督吴祯和这次即将带队出海的营海卫指挥同知常断。
详细询问一番,大家便聚到明远堂的会议桌旁。
面面相觑。
某些事情,大家不敢不信。
只是,时间也不等人。若是错过了这一阵风,下一次,又不知道要等几天。不过,若真是忽略柳老七的提醒,一旦碰上了,那结果,更严重。
最后还是朱塬拍板。
等!
不仅要等,而且,还要完全按照柳老七的预判去做。
就当是一场风暴要到了。
做一次演习。
决定做出,当天晚上,整个定海,海军都督府、营海司乃至各级官署,全部都动了起来。
海军都督府和营海司连夜发布告示,并且派出官兵吏员各处传令,要求所有军船、渔船、商船暂停出海,不仅如此,还催促各类船只向内河停泊,尽可能远离海岸。Μ.chuanyue1.℃ōM
定海周边,无论是各个军营,还是造船、修船、织网的工坊,全部停工,进行安全检查。各方库存的缆绳全部发放出去,用于对露天船厂在建船只的加固。
同时派出了快船,一方面为各个灯塔港口补充给养,一方面传出命令。
这天夜里,从定海的招宝山灯塔一直到两百里外的嵊泗列岛灯塔港口,全部都换成了三堆灯火,第二天,天色亮起,三堆火焰又变成三道烟柱。
营海司提前制定的规则,三道烟火齐升,寓意将有风雨,任何外海船只都需要尽快靠岸,任何港口船只都不得再擅自出海。
烟火消息如同烽火传信,当天就传到了象山以南的鹤浦海港。
本打算组织返航前最后一次出海捕捞的黎圭与众人一番讨论,还是决定,按照烟火消息,停止出海,随后,海军都督府和营海司的驿传也抵达鹤浦海港。
两大衙门严令,不仅禁止再出海,还需要做好预防风暴的工作。
整个象山上下也都忙碌起来。
第二天,南风依旧,还是绝佳的西南风向。
若能趁着这一阵风出发,只是一天时间,运粮船对就能到嵊泗列岛区域。
刘琏也继续带队各处观察。
除了更加不安的柳老七,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异象。
第三天,四月十九。
天清气朗,南风依旧。
第四天,四月二十。
柳老七一大早就跑来营海使府邸,看得出,老人压力很大。
若是没有风暴,这可不只是让官家白白错过了一阵好风向,还折腾了整个明州上下好几天。
柳老七觉得自己该辞了的官职。
朱塬只是让老人安心。
同时,再次派出了刘琏亲自带人去查看风势水情,刘琏不到中午就匆匆返回。
有所发现。
不止滩涂上的贝螺螃蟹杳无踪迹,今日,天上的海鸟都少了很多。
虽然一整天依旧是个表面上非常适合出海的大晴天,但,天上飞的,海里游的,这些对自然感知相当敏锐的小东西,可不会骗人。
听到消息,哪怕之前内心对营海司因为一个老人的话语就做出那般决定白白错过阵风的一些人,也没有了任何质疑,还开始庆幸,若是没有柳老七的提前预警,或许,之前两天,船队就已经出发。
而且,今天恰好还出了嵊泗列岛区域,到了外海。
那可是没有任何可以停靠数百里四顾茫茫的外海啊,若是到了那里,再遇到风暴……没人敢想某些结果。
当天晚上,风向陡变,转成了东风。
这一下,稍稍有些海边常识的人都明白,大风,真的要来了。否则,风向不会变得这么突然。
四月廿一日。
早起还是个晴天,朱塬这个普通人,却是都能感受到气压的变化,空气里明显带有淡淡的泥土味道。
上午想要出去巡视一番,被一群人拦住,只能待在府邸内。
倒是其他人全部都散了出去。
朱塬的要求,进一步对城西各处工坊加固的同时,之前只能住在帐篷里的民夫,无论如何,全部都必须转移到足够抵御大风的坚固房屋内。转入甬江河道的大小船只也必须重新检查一遍,特别是第二批本来要出海的两百多艘粮船。
如此到了下午,大风渐起。
黑云压城。
当浓重的云层好像不是从什么地方飘过来,就是那么似乎突然之间笼罩住了整个定海县城,站在内宅庭院里望着天空的朱塬突然开小差,想到了一个歇后语。
麻袋穿肚兜——气势汹汹!
大滴大滴的雨点砸落,洪武元年浙东沿海的第一场飓风,比梅雨季节还要更早地到来。
说起来,这年代,台风还叫‘飓风’。
各类史书上都有关于沿海‘飓风’的记载。
不知为何,到了后来,中国沿海的风暴改名叫了‘台风’,西方的风暴,反而被称为‘飓风’。
户外风雨大作,不适合出门,突然就闲了下来。
还有些不适应。
偶尔难免自我调侃,穿越一场,本来是打算好好享受的,不知不觉,竟然如同前世一样,活成了劳碌命。
朱塬觉得,这或许也是穿越并不能改变命运的又一个例证。
什么样的人,穿越了,大概率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改变的可能性不大。
内宅正屋的西侧书房内。
雨一直下,气氛很融洽,朱塬依旧瘦弱的身体窝在裹了厚厚垫子的靠背椅里,气温骤降,屋子里重新烧了地龙,很暖。
正在整理又一期的课程。
这次也给了一个有趣的名字:我们所看不见的。
这是受到前几日柳老七做出预判但其他人却没感觉而产生的联想,实际上,不仅是柳老七做出了预判,那些海鸟海螺之类的小东西也做出了预判。
按照朱塬后来的见识,这应该是远海飓风散发出来的动静提前传到了近海,让大小生灵产生了感应。
比如,次声波。
朱塬清晰记得,地震之前是有次声波的,不过,所谓次声波,只是频率低于人类感知能力的声波,飓风带来天地震动,应该也会出现。而且,次声波的特点就是超远距离的传播,算是提前给各种生物发出了信号。
因此作为开端,朱塬打算讲一讲次声波、超声波以及各种超出人眼识别的不可见光。光和声之外,还有地磁,这同样是人类不可见又处处影响各种自然现象的东西。
还有其他。
正绞尽脑汁,身边有人送水过来,抬头是洛水。
朱塬拍了拍膝盖:“来,帮我画个东西。”
洛水放下杯子,听话地坐过来,挤啊挤的,就变成了朱塬坐在女人腿上,馨香满怀……嗯,满怀馨香……都不对。
身后女人拿起炭笔,脸庞从旁边探过来,尖尖下巴小心搭着自家小官人肩头,柔声道:“官人,要画甚么?”
朱塬侧头贴了贴女人光润脸庞:“先画张脸吧,我要面子的。”
洛水轻笑:“没外人呢。”
嗯……
朱掩耳同学觉得很有道理,就又往后靠了靠,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说道:“画一只蝙蝠,我要演示超声波,超声波,知道是什么吗?”
洛水顺着自家小官人指引,寥寥几笔勾勒出了一只蝙蝠,一边道:“奴不知呢,官人讲讲?”
这么说着,另一只手还搂过来。
朱盗铃同学:“……”
感觉哪里不对。
我年下就罢了。
你这女子,竟然还是主动一方。
户外一阵更大的风过来,哗哗的瓦片响声,打破了当下的旖旎氛围,还有留白的声音响起:“小官人,午间要吃甚么,该备着了?”
朱塬扭头看过去。
围坐旁边圆桌旁的女人们,留白嘴巴嘟嘟,青娘表情羡慕,写意抬手打了旁边妮子一下,暖娘低眉垂目,还有只小麻袋,明亮的眸子眨啊眨,好奇宝宝模样。
朱塬示意某个好奇宝宝:“鱼儿,快来救救你家小官人,洛水欺负我。”
麻袋笑了起来。
眉眼弯弯。
玩笑一句,打开不安分地搂在自己腰上的小手,朱塬拿过炭笔,在洛水完成的一只蝙蝠前方描了几笔,演示出超声波。
洛水不愿起身,继续赖着,找话题道:“官人,近日又画了幅‘山海经’瑞兽,是‘当康’,可要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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