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翁放晴。
三十万两银票,如约而至。
兰溪心情更好了些。
她指尖摩挲着那银票上暗红的戳印,念道:“摄政王府还真是财大气粗啊。”
再提起摄政王府时,态度语气,俨然陌生人。
凝霜接过兰溪递来的银票,装进匣中。
也掩唇笑道:“摄政王每次出手,确实大方。”
有这三十万两银子,昨日之事,便一笔勾销吧。
跟真金白银比起来,那点儿不愉快又算得了什么呢。
凝霜这般想,兰溪亦是如此。
指尖缠绕着发丝,唇角溢出淡淡笑意。
吩咐道。
“芝兰殿上下,人人皆赏三十两银子。”
“镇守皇室的兰家军,赏五十两。”
凝霜眨眼邀功,“主子,奴婢呢?”
兰溪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和腮雪,一人五百两。”
凝霜咧嘴一笑,将那银钱匣子往桌上一搁,讨好似地给兰溪捏腿。
“还是主子大方。”
屋内气氛渐佳。
却有一道恭请声,自窗外传来,打断了这满室的温馨。
“老奴周海生,拜见皇后娘娘,有事相求,不知娘娘可否让老奴进去觐见?”
兰溪眸色微冷。
周海生?
那不就是周管家吗?
自萧长卿清醒后,这位对她们兰家人可是避之不及,如今巴巴赶来,能有什么好事?
但人已到跟前,又不能不见。
兰溪面上浮起不耐,“请进来吧。”
周管家迎着兰溪的冷脸,结结实实地行了个大礼。
兰溪问道,“哪阵风把您老给吹过来了?”
周管家胡子拉碴的,脸色青白交加,似一夜没睡好。
听兰溪这样问,也不知是该羞愧,还是该恼。
低着头,闷声道:“娘娘若无事,可否去乾清宫一趟?”
兰溪手中的动作停下。
不可置信地看着周管家,语带讥讽,“您今日出门是没带脑子吗?本宫什么身份?摄政王什么身份?本宫为何要去看他?”
周管家的话挤在齿间,许久,才叹了一声。
“如今——只有您才能开导他。”
萧长卿一夜未睡。
却似不知疲倦一般,不眠不休的忙于朝政,就连早朝,也神态冷静,不带丝毫疲态。
周管家看着这样的萧长卿,心头慌乱不已,想来想去,后宫只兰溪一人能左右他的情绪,这才腆着老脸来到芝兰殿。
哪料——
竟遭了一顿劈头盖脸的羞辱。
“周管家可是忘了?数日前您是如何拦着我们主子靠近摄政王的?”
“让我们兰氏早日死了贼心,安心做臣……我呸!你哪只眼看见我们兰氏不安分了?”夶风小说
“怎么?如今用到我们时,竟舍得拉下这张老脸?”
“请皇后娘娘去乾清宫?您以什么身份?什么资格?您配吗!”
凝霜的脾气,真发起火来,跟腮雪不相上下。
周管家护萧长卿跟眼珠子似地。
她和腮雪也要把自家主子当眼珠子似地看护!
谁敢出现碍眼,先骂走了便是!
周管家被一个小丫头指着鼻子骂,内心别提多憋屈了。
自萧长卿成摄政王后,宫内宫外,谁见他不卑躬屈膝的称一句周爷?
他就不明白了。
芝兰殿还能猖狂到几时?
等萧长卿登基为帝,芝兰殿算什么?兰家算什么?
这群丫头都不想着以后吗?
现在有多猖狂,将来就有多打脸……【穿】
【书】
【吧】
还是年轻啊,不懂这道理……
周管家心里扼腕叹息,面上却不得不皱起老脸,假装没听到那骂声,露出讨好的笑。
“老奴知道从前对皇后娘娘多有得罪,老奴今儿给您赔罪了,但除此之外,皇后娘娘得明白一个道理……”
“往后这天下,总得交到我们王爷手中,若王爷出了些意外,娘娘和兰氏又能讨得了什么好事呢?”
“摄政王如今陷入执迷,唯有娘娘才能为其点拨开导,若娘娘能不计前嫌,帮王爷挺过这一关,老奴回府后,定给您立一个长生牌坊……”
……
兰溪抬眸,轻蔑而冰冷地赐他一个字。
“滚。”
怎么?
当她是庙里的菩萨?有求必应不记怨不记仇只做好事?
萧长卿死活与她何干。
宗室里那么多姓萧的,随便找个来做嗣子,将来成为垂帘听政的太后娘娘不香吗?
“周管家,本宫这话只说最后一次。”
兰溪眉目冷凝如霜,寸寸冰寒。
“萧长卿死活,与本宫无关。”
“再敢一句废话,拖出去乱棍打走。”
周管家面色剧变,声音拔高,“娘娘,您忘了我们王爷对您的救命之恩吗?您……”
兰溪对侯立在外的兰家军厉喝。
“还不绑走,等着本宫亲自动手吗?!”
话音落下,兰家军便蜂拥进来,三下五除二将那周管家横抬而起,朝着宫外的草丛狠狠摔去——
“兰氏,你!你!如此猖狂,小心遭报应!”
周管家嘶哑着嗓子,隔空吼着。
下一刻,身体被从虚空甩出去,如抛物线一般,跌摔在杂草荒芜之中,惊起一阵飞鸦……
……
殿内终于清净了。
兰溪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温声道:“下次他再来,不用放他进来,直接乱棍赶走便是。”
凝霜吸了口气,眼神贼亮。
“遵命!”
……
周管家不愧是最了解萧长卿的人了。
他的预感极为准确。
萧长卿,已连着三日未合眼了。
每日正常用膳,每日正常批改奏章,就连最爱的龙涎香,都日日燃着,看不出半点异常。
除了……
不睡觉。
闻言,躲在枝桠后的棠梨,浑身冰凉。
她真不是故意的。
就手滑了那么一小下,失误地碰到了那截枝干,谁能想到,这枝干如此不争气,竟枯萎了一半,轻轻一碰,便从枝头掉落。
等她反应过来想伸手去抓时,已迟了。
满枝的梧桐子,砸在姜嗣鞋面上,将他素色的鞋面,晕出褐色的汁液。
这位“暴君”头都没抬,竟让人直接放箭!
不愧是暴君。
做事就是狠辣。
苏苏也慌了,什么鬼主意都敢出,“小梨,你左脸好看,把左脸露出来,假装从天而降落进他怀里,他一定能被你媚惑到,从此独宠你一人。”
不吹不黑,她当年就是这么做的。
纣王初见她时,便陷于她的美色无法自拔,恨不得将心捧出来给她,对她有求必应。
棠梨:……
狐狸若把脑子里的水倒出来,当年也不至于死于鹿台大火了。
就这一身麻衣破鞋?就这若有若无的恭桶味?迷倒帝王?
她要有一张能把男子迷得神魂颠倒的脸,还至于成个殉葬太妃?
……
金色的,繁密的梧桐叶的掩映下,那隐藏在暗处的侍卫,已撑着长弓出现在视野中。
十几把雕着虎豹的弓箭,扣上连发的箭矢,对准梧桐树的树冠。
淡淡的杀气,萦绕四周。
风声停落。
鸟鸣休止。
只需姜嗣一声令下,这梧桐树上就算趴的是个虫子,也会被乱箭穿身而亡。
棠梨眼底,略过一丝狠意。
她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装着那枚还没捂热的兵符。
如今,她只有一条活路,就是献上兵符,来求得姜嗣的一丝怜悯。
但这枚兵符给出去,朝中局势必定会逆转,也许会如先帝所言,等这姜嗣哪天发疯了,一言不合掀起乱战,到时四野兵戈起,人间成血河。
那时,她棠梨真成千古罪人了!
棠梨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是个伟大的人。
但真让她去干这种宁负天下不负我的事情时,她还是犹豫了。
好在,苏苏在她耳边点醒她。
“小梨!你是不是傻呀!又不是今天把兵符给他,明天他就要去打仗!等你成了宠妃之后,你完全可以在他打仗的前一夜,把这兵符偷走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棠梨双眸瞬间锃亮。
虽然在打仗前夜偷兵符这件事,够她死个十回八回了。
但没发生之事,担忧个鬼啊?
保住现在这条小命要紧!
“朝西南,准备——”
梧桐树下,姜嗣精准地指出棠梨藏身的方位,正要指挥侍卫开弓,一个锦囊却从树上跌落,砸进他怀中。
他第一反应是躲开。
但眼角的余光,掠过那锦囊上的龙纹时,顿住。
接过锦囊,翻开。
掌中之物,让他瞳孔微缩。
“退下。”
再抬眸时,他双眸深若寒潭,一片寂静。
“所有人,转身,退离此地十丈远,侍卫封住路口,禁止任何人靠近!”
……
几个呼吸后。
宽敞的长巷里,寂静无声。
除了姜嗣外,再无第三人。
百年的梧桐树上,哆哆嗦嗦的抖落大片梧桐叶。
藏身其中的棠梨,攀着树干,在姜嗣冷厉如实质的眼神中,缓缓滑下来,跪趴在他面前,行了个大礼。
“见过陛下……”
姜嗣盯着她那破烂到露出脚趾的草鞋,眉头微皱。
“你是嫔妃?”
伏跪在地不敢乱动的棠梨,听到此话,心中一惊。
这位新帝,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她入宫采选时,嬷嬷们教的规矩,都是按照妃嫔的格制教的。
宫女行大礼和妃嫔行大礼,在动作上,有细微的差别。
伏跪的幅度也有差异。
新帝姜嗣日理万机,本就精力有限。
又刚得了兵符,心绪必然起伏不平,难以冷静思考。
但这种时候……姜嗣还能注意到她行礼时,那细枝末节的差异……
心机之深沉,可见一斑。
棠梨原本给自己编了一套身世。
但这一个照面,她便知,自己的谎言,绝对瞒不过姜嗣。
没有犹豫,隐去苏苏之事,将自己的身份和经历,如实相告。
“这兵符在我手中,如烫手山药,我本意是过段时间,找个机会再送进宫内,好从您这里谋求一些好处。”
“但没想到,刚进京城……就看见运送恭桶的太监,时机不等人,我一个冲动就跳了进去。”
“入宫后,才惊觉自己胆大包天,找了颗树藏起来,还没藏好,便遇到您了……”
棠梨说完,伸手指了指那边被破开的窗户。
满地的琉璃碎片,证实了她话里的真实性。
姜嗣迟迟未语。
凌厉如刀锋的眸子,从上到下的打量她,似要将她寸寸凌迟一般。
许久,才开口道。
“你说,太后亲自点了你,让你去陪葬的?”
“是。”
棠梨闷声回应,摸不准姜嗣为什么问这个。
“抬起头来。”
姜嗣冷声道。
棠梨无奈,擦了擦脸上的灰渍,扬起下巴。
眉心的红痣,在这艳阳下,如绯红的玛瑙一般,艳色夺人。
让她那原本只称得上清秀的五官,多了几分出尘绝艳的韵味。
姜嗣的眼神,在看到这眉心的红痣时,柔和了些。
他有些兴味的勾起唇角,“仁德太后再见你时,能否再认出你?”
棠梨下意识的摸了摸眉心的红痣。
“若……若有这痣……定能一眼认出。”
姜嗣笑了。
他的笑容,看起来并不明显。
但若你仔细盯着他的双眸,便能看见,那狭长的凤眸里,似化冰一般,碎起片片涟漪。
“朕今年二十有七,登基前,有一正妻,两侧妃,一妾室。”
“正妻是镇南王府的嫡女,名叫宋凝霜,性格端庄大方,淑良温婉。”
“侧妃余氏,是大理寺少卿余长恭之女余晚音。”
“侧妃赵氏,是吏部侍郎家的庶女赵念儿。
想死就仰头伸脖子,想活就乖乖听话。
她匍匐在地上,声音乖巧温顺:“但凭陛下做主,妾身能伺候陛下,是妾室几世修来的福分。”
姜嗣笑了。
那位新上任的“仁德”太后,绝不会放过她的。
也不知自己哪儿碍着她眼了……
“跟上。”
姜嗣的话,打断了棠梨的遐思。
棠梨忙收敛起散乱的心思,弯腰跟在姜嗣身后,不知他要把自己带哪儿去。
一路偏僻无人。
最后来到一处清冷的宫殿。
殿门口,挂着一个歪斜的牌匾,上书明月阁三个大字。
姜嗣指了指荒凉冷僻的宫殿,对棠梨道:“也算巧了,朕的贴身宫女昨夜刚被毒死了,你往后就顶她的身份待遇,先跟在朕身边,等朕拟好圣旨,择几日为你赐封。”
棠梨虎躯一抖。
好……巧……啊。
“给你半刻钟。”
姜嗣长眸在她那破了洞的草鞋上顿了顿,“里面有现成的衣服,也有洗漱之物,换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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