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君初自然感觉到了父皇的眼神,但是他微微垂首,并未抬起头来与之对视。
站在人群中的襄王,看到这一幕立刻垂目,低着头不语。
陛下虽然在笑,但是笑得人心里发冷。龙袍之上的金色盘龙昂首咆哮,仿佛随时都能腾飞,择人而噬。
“王丞相,漳平府指挥使人选你举荐何人?”
朝臣不主动开口,陛下就开始点名。
王丞相成为第一个倒霉鬼,众人微微松口气,还好不是自己、
王丞相出列,心里长叹一声,面上却是一片镇定,抬头看着陛下,沉声开口说道:“回陛下,微臣以为为了防止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情,漳平府指挥使的人选,应该从其他卫所选调过去,只要跟当地官员百姓没有关系,就能杜绝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卢钦之所以敢这样做,就是因为在漳平府呆了很多年,深深扎根当地,这才能呼风唤雨,欺上瞒下。
王丞相此言落地,兵科给事中立刻附议,还悄悄地看了一眼兵部尚书,就见他们尚书大人眼皮耷拉着凝视着地面,似乎地面上有什么珍宝一般。
这次卢钦一案,兵部两位侍郎都被牵连进去,兵部尚书陆孟良被皇帝骂了个狗血喷头,没撤职都是他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功劳,结果就这么个案子全给抵进去了,以后再有什么事情,陛下就没旧情可念了。
陆孟良此时心中也是一肚子火,御下不利,职责失察,手下两个侍郎干出这种事儿,他能有什么脸面,简直是丢死人了。
陛下盛怒当头,他这个尚书当然是要减少存在感,尽量不要让陛下想起他,等过段日子就好了。
有了王丞相与兵科给事中先后出列,漳平府新任指挥使的人选也就慢慢地讨论起来。
讨论归讨论,但是最后陛下却定下了玉南指挥使吴广川调任,哦,跟他们提议的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就讨论了个寂寞。
“国家牧民,民以养兵,凡守国土者再有叛国之举,所有牵连人员赦无可赦,与之勾结者更要严厉处置,绝不姑息。卢钦一案,其行可恶,其罪当诛,诸位爱卿当以此为戒!”皇帝坐在龙椅之上,凝视着满朝文武怒道。
“陛下息怒,臣等遵旨。”
皇帝闻言怒火稍稍平息一些,越看越堵心,随即退朝离开。
陛下一走,太子也紧跟着离开,襄王一见犹豫一下立刻追了上去。
“大哥。”
晏君初听到襄王的声音停下了脚,侧头看着他,“九弟,有事?”
襄王快步走过去,脸上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是有点事情想要麻烦大哥。”
晏君初便笑着说道:“什么事情?”
襄王打量着太子的神色,一贯的温润如玉,神色和睦,看不出任何的思绪,他就最讨厌这一点,你从太子的眼睛里看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大哥,你知道我府上的事情了吧?”襄王苦笑一声开口。
晏君初瞧着后面大臣们相继出来,便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你跟我来。”
襄王听着这话面带开心的笑容,“我就知道大哥不会不管我的,我最近真的是因为这件事情苦恼得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晏君初把人带去了少阳院,随后笑着说道:“九弟,坐下说。”
黄卓一直守在少阳院,见到殿下来了那个高兴,连忙带着人送上茶,又退到门外守着门。
今天杨大人人没来,升了千户之后就更忙了,黄卓觉得自己能随时跟着殿下在身边服侍的可能性又大了一些,不免心中美滋滋,杨大人升官升的好,升得妙,升得呱呱叫。
襄王先是叹了口气,然后看着大哥,“大哥,伏云的事情你当初是知道的,救命之恩我总不能忘恩负义,但是我母妃那边又逼得紧,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这次伏云小产,以后怀孕很艰难,太医说也许就没这个福气了。我觉得心中有愧,都不知道怎么见她。”
襄王满面苦恼的样子,真的像一个夹在母亲与喜爱的女子中间的颓丧又无奈的样子。
晏君初便看着他一本正经的开口,“这到底是你的家务事,我便是你的兄长也不好过多插手,不过当初你非要带着伏云上京时就该想到今天。归根结底,救命之恩也不是非要留在身边报答。”
襄王脸色一僵,随即说道:“我就是想着人家小姑娘都日夜照顾我,我要是不把人带回来,她还怎么嫁人?”
“乡下也没这么多避忌,再说只是照顾你,又没做什么旁的事情。”晏君初皱眉说道。
襄王轻咳一声,“大哥,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你说我现在怎么办好?”
晏君初便道:“李贵妃到底是你的生母,抚育你多年,对你也算是尽心尽力。你真要为了一个女子违逆李贵妃,这传出去满朝上下如何看你?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伏云若是真的为了你好,又怎么接二连三让李贵妃恼火不满,这个你就没想想?”
襄王:……
晏君初说到这里眉头皱得更紧了,“你马上要娶妻的人了,襄王妃还未进府,你这里就有个爱妾砸上头,正经人家谁会把女儿许给你?便是因着父皇赐婚不得不嫁给你,难不成以后你还想让襄王妃看一个妾室的脸色过日子?若是真有那日,不用父皇动手,我都要打你一顿!”
襄王:……、
晏君初长叹口气,“九弟,你一向是最省心的,怎么如今倒是跟你七哥学起来。依我的意思,你先让伏云去庄子上住一段日子,让李贵妃消消气,至少伏云得学会一个妾室的规矩礼仪再说。父皇虽然一向宽容,可要是你真要闹出家宅不和的丑闻,到时候惹了父皇动怒,你自己要想清楚下场。”
襄王:……
襄王没能从太子这里听到一句好话,还没寻了半天,走的时候脸都是黑的。
等他一走,杨津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看着殿下说道:“属下去盯着?”
只要襄王把伏云送去庄子上,他们这边再造势李贵妃容不下她,陛下要给几个儿子娶妻,襄王妃不进府她就回不去,就不信伏云还能一点动静也无。
“先不急,今日襄王不过是来试探。”晏君初冷笑一声,“让人放出消息,父皇欲要给几位王爷选妃,但是没人想做襄王妃的消息给李贵妃。”
杨津一想就知道殿下是什么意思,这是要给李贵妃施加压力,让她动手处置伏云,至少要真的把人赶到庄子上去。
“那属下就把您建议襄王送伏云去庄子上的消息露出去?”杨津问道。
殿下友爱兄弟,甚至于为了弟弟的家事费心费力,这种好事怎么能不为殿下扬名?
殿下为了让襄王能娶一个合心意的妻子,也是费尽苦心,务必要让人知道殿下友爱手足的好意。
晏君初轻笑一声,“哪用你说,让黄卓去做。”
黄卓一直在宫里呆着,做事情可比杨津方便。
杨津点点头,“那属下就让那位伏姨娘知道这件事情,且看她如何应对。”
要是伏云知道自己要去庄子上的消息,肯定不会无动于衷。
晏君初点点头,看着杨津,“你现在好歹也是个千户,这些事情不用亲自去做。”
杨津:……
就算是升了千户,他也是殿下的马前卒。
杨津笑嘻嘻地跑了,晏君初站起身去元徽宫走了一趟。
皇后见到太子挺意外,忙让人坐下,笑着说道:“怎么有空过来,现在你身上的差事不少,不用整天往我这里跑,让你媳妇多照顾你,身体为重。”
皇后现在改变了立场与想法,在看太子就挺顺眼,至少太子对她一向恭敬,就算是面子上的恭敬也足够了。
以后她是要做太后的人,只要新帝对她恭敬,这又不是自己的儿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回来之后一直忙着朝上的事情,七弟让我给你带句话,让您不用担心他。”晏君初笑着开口,现在皇后与他媳妇相处不错,而且立场偏向于东宫,这对他来讲是个好事,对皇后也就比以前稍微亲近一些,“今日朝堂上父皇已经定下漳平府指挥使的人选,很快漳平知府也会定下就任,七弟也就能回来了。”
皇后一听果然开心,“这次他出去没给你惹事吧?”
“七弟这次差事做得不错,而且暂理漳平府事宜,这对七弟也是个锻炼,对他以后有好处。”
听到这话,皇后就彻底放心了,太子都练她儿子了,这以后肯定能用他。
感觉自己这段日子对东宫没有白付出,皇后心满意足,就看着太子说道:“我这里都好,你也不用担心,早些回去歇着吧。”
晏君初便起身告辞,临走前看着皇后轻声说道:“尤家的事情您听父皇的便是。”
太子大步离开,皇后却是咯噔一下。
听陛下的?
陛下是什么意思?
皇后瞧着太子的背影,心里长长叹口气,倒是可惜了先皇后,死了这么多年,还被娘家踩着脸博富贵。
这要是裴家跟尤家聪明一点,跟太子把关系走得亲近一些,还用走这样的歪门邪道?
只可惜,裴家在先皇后离世之后,就目光短浅,只想着利益,对当初年幼的太子并不好看,以为陛下早晚会废太子,对这个外甥可没多少帮扶。
早些年没用心,如今想要重新抱大腿,把女儿送进东宫缓和关系,结果被太子撅回去,这是看着捞不到好处,就狗急跳墙了。
皇后这会儿把太子搂到自己的地盘上,暂时当成了自己人,这么一想就觉得太子怪可怜的。
皇后就把赵嬷嬷叫来,“我记得贤皇后的库房一直封着对不对?”
赵嬷嬷点头,低声说道:“娘娘,您想做什么?这可是贤皇后的东西,陛下一直管着呢。”
皇后心里哼了一声,皇帝是管着,这不是尤家女有可能要进宫,又跟先皇后有姨甥的关系,万一陛下老眼昏花,年老失节,把先皇后的东西不给太子给外甥女怎么办?
不行,先皇后的东西就是太子的东西,如今太子她们一条船,换个角度讲也就是她的东西,她的东西怎么能给一个不安好心的人?
“你去紫宸殿那边走一趟,就说我要求见陛下,看看陛下得不得空见我。”皇后决定先下手为强。
在后宫度日可不简单,她以前有娘家贴补,当然后来站稳脚跟后都是她转过头再贴补娘家。像是李贵妃有李家供着,齐贤妃也好,阮明妃也好,也都有家人帮着,所以在后宫的日子好过。
后妃也是有月例的,但是只凭那点月例塞牙缝都不够,自然就得想其他办法。
像是她,除了皇后的月例之外,陛下这么多年也赏了她不少好东西,还有几处皇庄供着她花用。
她现在手头不紧衣食无忧,那都是她多年的累积。
尤香薷这样本就不怀好意的人要是进了宫,除了娘家得给钱在宫里花用,想要真的过上好日子,只怕那眼珠子得盯着贤皇后的东西。
这可不行。
她当了继后这么多年,都没敢奢望把先皇后的东西据为己有,那就更不能看着别人搂过去。
要不说太子跟太子妃年轻,这件事情他们肯定没想过,还不是要靠她。
赵嬷嬷很快回来,“陛下让您过去。”
皇后一惊趁这功夫换好了衣裳,立刻就抬脚去了紫宸殿。
一进大殿,就看到陛下坐在御案之后,脸色沉沉的,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皇后:……
一时心血来潮,忘了打听陛下脸色的事儿,这可好,想要卖个人情,结果撞在了南山上。
来都来了,皇后就不能打退堂鼓。
“臣妾拜见陛下。”皇后笑着上前行礼。
“起来吧,皇后这个时候见朕,可是有什么事情?”皇帝抬头盯着皇后问道。【穿】
【书】
【吧】
皇后便笑着说道:“是有件事情臣妾想要跟陛下回禀一句,这次夏日宴,臣妾觉得太子妃办的不错。”
皇帝没想到皇后提起苏辛夷,看了她一眼,便道:“这也是你带的好,这件事情你做的不错。”
皇后笑的更开心了,“有陛下这句话,臣妾再辛苦也愿意。如今臣妾年事渐长,每日处理宫务确实有些力不从心,您让太子妃来帮我,臣妾就知道陛下心中惦念着臣妾,臣妾心中真是开心不已。”
皇帝:……
他以为皇后可能会有点不高兴,但是皇后高不高兴,这件事情他都没打算收回成命,但是现在看着皇后挺高兴的样子,皇帝有种就说不出来的感觉。
皇后力不从心?
皇后可是他的继后,比他这个皇帝年轻多了,她都说力不从心,他这皇帝怎么办?
“臣妾想起当年刚进宫的时候,您跟臣妾说,太子年幼,先皇后的东西先给他放着。如今太子已经娶妻,而且经过这次夏日宴,臣妾觉得太子妃也是个能干的,便想着先皇后的东西也该给他们了,所以便来请示陛下。”
皇帝愣了一下,一时间都没能想起这事儿。ωWW.chuanyue1.coΜ
皇后这么一说,皇帝夜想起来了,东西封在库房,总不能常年不理,所以他就给了皇后库房的钥匙与账册,让她每年都要清理一遍,免得有些东西保管不当损坏了。
因为这件事情都是皇后在管,他还真的没想起来,便看着皇后道:“你费心了,说得对,这本就是太子的东西,如今他都成家了,那就给他吧。”
皇后立刻笑着说道:“那臣妾回去就办这件事情,陛下一片慈父心肠,太子知道后,必然会感恩于心。”
皇帝被皇后这么一说,不免乐了一下,“太子的东西都给他,你也不用担心,容王的朕给他留着呢。”
皇后就道:“陛下,臣妾才不担心,您给他是他的体面,不给他就让他自己上进。”
皇帝就乐了,看着皇后道:“你以前可不是这样想的。”
皇后脸一红,一本正经的说道:“臣妾那时眼光狭隘,这几年瞧着您对几个孩子诸多历练,才知道陛下高瞻远瞩,又岂能是臣妾一介妇人能比。而且,这次容王出去当差,臣妾听太子说他表现良好,只要能干总有口吃的,臣妾现在一点也不担心了。”
皇帝:……
皇后高高兴兴的走了,皇帝略有些惆怅。
提起先皇后,皇帝不免又想起了尤家那位姑娘,他的眼睛沉了又沉,半晌笑了笑。
他是皇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皇后可不知道皇帝在她走后又想什么,回去后就立刻让人把先皇后仓库的册子让人送去东宫,然后让太子夫妻有时间的时候过来把东西搬回去。
苏辛夷刚听完太子说了今日襄王的行为,结果俩人喝着茶就得了皇后的消息,这就跟天降横财也没什么区别了。
苏辛夷看着太子的神色有些异样,不免问道:“殿下,怎么了?”
晏君初轻叹一声,“我还以为这些东西……”
他还以为拿不回来了。
苏辛夷眼睛一亮,“可能跟尤香薷有点关系,快快,咱们先把东西搬回东宫再说。”
不能便宜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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