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摸你的脸吗?”周粥就这么在他眼前说,脸颊鼓起的弧度与亮晶晶的眼相映成趣。

  周贞虽不明所以但仍点头,一双小小的手立刻挨在他脸上,停留一阵后,手指就开始点来点去。

  好痒啊。

  周贞停下拨算盘的手,心想,他居然会让人在他脸上这么放肆。

  *

  正是夏末,天气微凉,一队整齐人马走在由陕入京的官道上。

  “大人,这次差事咱们办得实在是不错。”队伍左前侧,身穿劲装的男子说道。

  他口中的大人并不搭话,目光沉静无波。

  “大人可是在担心刘大监?近来他力不从心,也越发小心眼了。”男子揣测道,不怪他这样想,刘洪嫉恨周贞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这次他们差事办得漂亮,回去后不知又要遭刘洪多少白眼。

  可偏偏刘洪是掌印大太监,名义上的司礼监主管,是皇帝牵制阁老的内相。在未彻底完成权柄转移前,周贞也得对他恭恭敬敬。

  周贞腰背绷直,听完属下愤愤不平的抱怨后,只说:“快到京城了。”

  两人说话时,另一伙人从斜道插入,飞快靠近他们。这些人打扮得像商人队伍,但身上的匪气从眼角眉梢溢出,一看就来者不善。果然,没等周贞等有所反应,他们就掏出利刃袭来。心腹手下挡了上去,与那些人斗在一起。周贞不善武艺,看着空中银蛇闪动,忙俯身避开,马儿受惊,带着他一路狂奔。

  耳边只有风啸,周边静物退化成大片色块,血腥味与叫喊声一起源源不断从身后流出,所有的一切都变成散发死亡气息的油腻漩涡,企图将周贞吞噬。

  从白天到黑夜,周贞脑子里不停演算着逃出生天的方案,但身后的人穷追不舍,死咬不放。

  终于马疲路尽,他高声喊:“是刘洪吧!”

  追来的人没想到他直接捅破,愣了一下,心头打岔,再开口时不免替雇主掩饰一二:“你说什么我不知道,我们只要你的命。”

  杀气却因着一遮掩而弱了下去。

  周贞紧盯着他们的眼睛,趁着他们没想好下一步打算前纵身跳下悬崖。

  “完了!”来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崖底的黑暗裂开口子,将他们要杀的人吃下。

  有人问:“他还能活吗?”

  “活不活不是你我说了算。”另一个人咬牙切齿,“今天晚上先在这里歇息,明早看看有什么下去的办法。”

  老大发话,其余几个虽有不情愿,但也没办法,不得不在此将就一晚。

  阳光在叶片上游弋,落入枯叶堆中的人缓缓坐起。

  周贞没有受伤,他感觉被一张轻柔的网接住又放下,像倒在床上一样到达崖底。缓了许久,他站起,将身上的枯枝落叶抖干净,抬脚向前,打算四处看看。崖底并不荒芜,有一片野花和结果子的灌木,还有一阵一阵树叶和泥土的味道。

  一个由树叶和野花野果构成的绿油油大球,若无其事从周贞面前滚过。

  周贞:……这是什么?

  算了,在他掉下悬崖毫发无伤这件事面前,什么都不显得怪了。周贞盯着远处过分茂盛的森林,崖上还有暑气余热,崖下森林却能看出寒气,像一团网合抱山崖。

  不敢贸然进入森林,周贞绕着崖壁,找到一个尚且还算宽敞的山洞,心叹:这恐怕就是他未来好长一段时间的栖身之所了。食物就是红艳艳的野果,偶尔抓几只兔子山鸡吃。后来几天,他在小心探访森林时发现了一条小溪,这下水源问题也解决了。

  一日,在采集野果的时,周贞再一次发现那个大草球——他攀在树上摘果子,大草球在树下偷他的果子。大草球鬼鬼祟祟,周贞按兵不动,只悄悄往下扔最酸涩的果子。

  晌午时分,周贞在山洞小憩时,听到一声尖叫,从声音中分析,应该是被酸哭了。他顺着声音找去,摸到大草球的老巢——在山崖的另一面的隐蔽处。

  与周贞的山洞比起,大草球的洞口非常窄,周贞无法想象它是怎么进去的。但光是看着这洞,就能看出它日子过的不错,不光有成堆的新鲜果子,还有一些果干晒在洞口。

  周贞猜不透他这个邻居是个什么东西,动物?怪物?他回到山洞,把今日发现的添加到墙上绘制的地图上。

  接着几天,周贞又偶遇了邻居几次,邻居依然很冷漠,除了在偷他果子时有几分心虚,其余时间都大大方方出现在他面前。周贞猜测,也许时机已经成熟,他可以向邻居打招呼了。

  周贞单方面跟着大草球去了它的洞穴,看着大草球以极其扭曲的姿态钻进去后,他整理了下衣服,蹲在洞口敲门。

  击打声传到森林,洞穴里面滚出一个果子。

  这是在示好?

  周贞捡起果子,试着慢慢把手伸进洞穴。他知道这是非常大胆的行为,但他觉得作为主动那方,他应该拿出诚意。

  一个温热的触感出现在他指尖,就像水花出现在水面,一个联系产生了。

  后来的每一天周贞都在采集果子后来这里,洞穴里会出来一些东西,有他认识的果子,也有他从来没见过的小饼干。周贞越发觉得他的邻居可能是这一带的小神仙。

  在周贞又一次将手伸进洞穴里时,一只小手抓住他,靠着他的力量从洞穴里爬出来,摘掉树叶与野花后的大草球原来是一个非常小的孩子。比树林边上的秋草还要小。他站在周贞面前,拖着一个布袋,挥挥手示意周贞跟着他。

  他在前走着,秋草几乎要把他淹掉,周贞弯着腰不断从他头上捡草籽。看得出来他对路并不熟悉,好几次都走错了,费尽辛苦,两人终于在太阳落山前找到他想找的树。

  一棵结着黄色果子的树,是周贞这些天从来没有见过的。

  周贞摘了一颗果子,用手帕擦干净给他,他不要,示意周贞自己吃。周贞咬了一口,又脆又甜,和黏糊糊的红果子一点都不一样。“确实应该换口味了。”周贞叹道。

  两个人采摘了很多,满载而归。夜里,周贞躺在铺着干草的山洞,想着他不会说话的邻居。是不是人还两说,但周贞觉得他一定是友好的可爱的。

  有了交流后他们时常一起去采摘,脱了草球壳子,周贞也知道为什么他总偷自己的果子。因为他只会上树不会下树,摘的果子都是鸟儿不要的。周贞把果子全给他,自己用弹弓打了只鸟下来。鸟叽叽喳喳乱叫,小孩看到他的时候,水烧开在一旁,他正要拔鸟毛。鸟儿不停挣扎,心脏在周贞手掌心怦怦跳,他看到红艳艳的果子掉了一地,小孩拔腿就跑。

  完了,周贞心想,他好像搞砸了。

  小孩一走就是好几天,连自己窝都不回了。周贞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理智上知道他应该比自己更熟悉这片地方,但还是忍不住担心他要是跑森林里出不来了该怎么办?遇到狼该怎么办?

  天不亮,周贞又进了森林里找孩子。顾及到他的身高,周贞把腰弯得很低,努力辨别哪一个脚印是他踩出来的,哪一颗果壳是他吃剩的,从一棵棵树与一根根草上找他的痕迹。

  寻了半天,衣服被树枝勾住,周贞直起腰,瞬间的眩晕让他不得不扶住树。树皮上覆着一层绿色茸毛,黏腻让他急忙撒手,只能撑着大腿,独自缓过这阵。大片阳光被高大树木切割成蜂巢状的光束,蒸发的水汽从地下渗出,暗绿的枝叶编成一张网,周贞走了很久,为了一颗海星,来到海底深处。

  大鸟振翅从他头顶掠过,周贞似有所感,开始跟着鸟的轨迹移动。终于,在太阳被云层遮掩,大鸟在树梢嘶鸣时,周贞手握着一个果壳,在一个树洞里找到他的邻居。

  像第一次那样,他把手伸进小小的洞口。

  像第一次那样,水花般的触感出现在他指尖,他抽出手,顺势带出一个孩子,靠着他的胳膊对他笑。

  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但都松了一口气:终于和好了。

  回去路上,周贞背着他,小小的呼吸吐在脖颈处。周贞觉得自己驮着一朵云,这是他迄今为止人生中最奇妙的体验,好像与背上一个他搞不明白的生命融为一体了。他彻底忘记波云诡谲的宫廷生活,陷入这种既轻又重的关系。

  小孩好像不会说话,周贞要想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靠自己去猜。在经过对这个生命的关怀与好奇后,周贞发现他很聪明,能根据鸟儿的指引,寻找各种已成熟的甜蜜的果子。

  在一棵长着新的紫色果实树下,“吃!”小孩垫着脚把果子送到他怀里,“不吃!”小孩对着树上的大鸟打叉。

  这居然是这孩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周贞想,声音怎么又嫩又沙哑。他咬了口果子,偏酸,略微迟缓意识到,或许他上一次那么生气,不是害怕他吃动物,而是因为他伤害的是他的小鸟朋友。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周贞抓了一只野鸡在他面前试探,发现他边捂着眼睛边流口水。

  周贞:……

  野鸡被烤了,各种调料粉由小孩提供。小孩本人吃得一张三角嘴油乎乎的,坐在地上编织野鸡的羽毛,编好后挂在身上当装饰。

  周贞早就发觉他又爱干净又爱美,就是身上的衣服样式奇奇怪怪的。但这不能怪他,他很可能根本没见过外面的小孩穿什么衣服,戴什么装饰。

  “傻崽,大家都戴长命锁。”周贞看他把羽毛围在腰上脖子上,不禁发笑。傻崽像公鸡一样走到他跟前,用沙哑的声音说:“不是傻崽,是周粥。”

  在周贞想给他打一个最漂亮的长命锁的那天,周贞知道他叫周粥。

  长命锁叮当作响的声音传入周贞耳内,过去的岁月被记忆裹挟着,穿过已湮灭的时空到达周贞面前,却在周贞看到的那一瞬就消失,只为他换上当时软成一片的心肠。

  昏黄烛火下,周粥放下手,满意道:“好了,谢谢招待。”他已经确定他已经把周贞的脸牢牢记住了。

  周贞无奈,也懒得纠结他摸完人脸说的浑话。探身解下他身上的书袋,将书啊纸啊摆在矮桌上,不看不打紧,一看眉头紧锁:“怎么今天只写了这些个?”

  “啊……”周粥哑口无言,半晌才小声说,“今早在睡觉。”

  “睡在书房?”周贞不信太傅会放纵他。

  周粥诺诺道:“睡九皇子家。”

  “睡了一上午还是一整天?”

  “一上午。”周粥看他不生气,逐渐大了胆子,“他还给我看了戏班子,说要在贵妃娘娘生辰宴表演。九皇子对贵妃真好。”

  周粥还没见过贵妃,九皇子说她好,他就对贵妃产生好感,觉得她是一位非常温柔的母亲。

  九皇子九皇子,装口闭口就是九皇子,周贞听着就头疼。

  “你跟九皇子走得太近了。”

  “不可以吗?”

  “不可以!”周贞给他头发散了,用小梳子有一搭没一搭梳着,心里想的全是周粥的未来:“我是不想让你一辈子都待在宫里的。太子在我面前夸过你,我想着可以求他在你大一点的时候帮你安排一个好身份,有一个正经前途。”

  周粥不能很清楚这其中的关系,但一听要出宫就急了:“我不出去,我不要正经前途。”

  他又停下想了些佐证,大喊:“我是小太监,小太监不能出宫!”Μ.chuanyue1.℃ōM

  “什么小太监?”这孩子真把自己当太监了,周贞头更疼了,也气急:“那你还不如回你的山洞当小野人!”

  小野人期期艾艾说不出话,眼泪哗啦啦地掉,跳下塌,随便挑了一个柜子钻进去,不一会儿从柜子里传出闷闷的声音:“我不爱你了!”

  “你不爱我我也要给你打算将来!”

  【啊,】透明泡泡给自己点了一根电子烟,【又吵架了。】

  这两位就像同一个滚轮上的仓鼠,越努力跟着对方就越跑得快,但跑得越快就越容易踩到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刚到这个世界就乱吃零食结果上火上到说不出话的崽是傻崽没错。感谢在2022-04-0123:53:36~2022-04-0721:5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阴谋论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菀30瓶;落微、云野10瓶;柠檬罗琳5瓶;咕咕咕咕、二月1瓶;m.chuanyue1.com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反正我生下来就是给人当儿子干物糖更新,第 140 章 给九千岁当儿子6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