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徐志穹伸了个懒腰,走出了勾栏,哼着小曲,回了掌灯衙门。
白花花,圆滚滚的画面深深的印在了脑海里,第一次巡夜,徐志穹一点都不觉得疲惫。
到了衙门,天已大亮,新人们站成一队,等着等着王世洁训话。
昨晚负气而去的吴春杨也回来了,脸上的伤痕还在,但身上那股跋扈的气质不见了,垂着头站在队伍当中。
有人在昨夜指点了吴春杨,在京城,有些地方他爹不能替他出头,尤其是皇城司这种地方。
留在皇城司对他来说很重要,有些事他必须忍,他不是家里的长子,他不能继承家业,他得靠着皇城司这棵大树,在京城给自己赚一份家业。
吴知府是个有远见的人,他得让自己的儿子认清现实。
这一夜,吴春杨认清了现实,这也是他人生第一次遭遇社会的毒打。
王世洁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看到徐志穹,且放下茶盏道:“这么多人出去巡夜,怎么就你回来的最晚?”
徐志穹抽抽鼻涕道:“北垣太远,也太大了,我路还不熟……”
王世洁道:“那是你废物,想我以前巡夜,不到五更就回来了。”
史川在旁笑道:“知道提灯郎这行不好干吧?这才刚开始,以后历练的日子多了去了。”
王世洁起身道:“吴春杨出列。”
吴春杨规规矩矩站了出来,王世洁对众人道:“想把你这般废物锤炼成材,恐怕还得不少时日,我平时事忙,也顾不上照看你们,从今日起,你们算一个小旗(小队),我和史灯郎都是你们旗首,春杨是你们副旗首,日常的事情,全都交给春杨处置。”
小旗,是提灯郎最基础的编制单位,一个小旗有十个人,设置旗首,相当于班长。
王世洁只是个普通的白灯郎,自然没资格当班长,他自己成立了一个新人旗,又给自己升了个官,其实都是扯淡的事情,只是为了更好的压榨新人所采取的手段,这种事,徐志穹在前世见得多了。
他还给吴春杨升了个副旗首,证明这其中另有交易,吴春杨认怂了,王世洁也得给他个甜枣吃。
训完了话,王世洁打了个哈欠:“散值了,春杨,你带他们去西院,再学学规矩。”【穿】
【书】
【吧】
散值了,就是下班了。
下班了还去西院做什么?
王世洁一走,吴大公子的气场又回来了:“都特么聋了吗?没听到旗首的话吗?跟我去西院!”
这毒打挨得还是不够!
众人跟着吴春杨去了西院,王世洁带着他们进了一间厢房。
厢房里杂乱一片,床上地上散乱衣服,桌上有些鸡骨头、花生壳和酱醋碟,看来有人昨晚在这吃过宵夜。
吴春杨厉声道:“这是王旗首的小舍,你们听清楚了,今上午把这打扫干净,把衣服洗了,下午还得打扫史旗首的小舍!”
小舍,提灯郎的宿舍。
每个提灯郎都有一间小屋子,白天可以回家休息,也可以在这睡觉。
徐志穹心想:我的宿舍在哪?
算了,连佩刀都不给发,宿舍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正思索间,吴春杨喝道:“徐志穹,我跟你说话呢,你听不见么?”
徐志穹一抬头:“你说甚来?”
“我让你把王旗首的衣服洗了。”
徐志穹擦擦鼻涕道:“不洗。”
吴春杨剑眉倒竖:“你说什么?”
徐志穹道:“我说不洗!”
“你敢再说一遍?”
“说了又怎地?”徐志穹一直带着笑容看着吴春杨。
吴春杨上前要抓徐志穹的衣领:“时才王旗首说了,我是你们副旗首,你敢顶撞我……”
楚禾站在了徐志穹身边:“顶撞你又怎地?”
吴春杨还没碰到徐志穹,先被楚禾的巨大身影笼罩了。
他收了手,指着徐志穹道:“今天的事,你给我记着!”
徐志穹笑道:“我记着了。”
楚禾冷笑一声:“你特么就会说个记着,昨晚上你让王世洁记着,一晚上没过,你特么就怂了。”
徐志穹和楚禾转身就走,吴春杨气得浑身发抖:“你们敢出这个门试试!”
徐志穹回头道:“出了这个门又怎地?”
“我今晚肯定把这事告诉王旗首!”
“你告去!你要是不告,你是……”徐志穹习惯性口吃。
楚禾在旁道:“你要是不告,你是我儿子!”
徐志穹本来想说王八,一听楚禾这话,没再往下说。
离开了掌灯衙门,楚禾有一点后怕:“志穹,这厮真要告诉给王世洁,咱们该怎么办?”
“怕什么?”徐志穹冷笑一声,“王世洁也就是个白灯郎,和咱们一样,在衙门里,他敢把咱们怎么样?只要咱们不怂,他不敢动咱们!”
“衙门里是不敢怎么样,我怕他暗地里下黑手。”
“怎么下黑手?”
楚禾道:“我是不怕他,大不了打一场,西集人多,他也不敢太过分,北垣太荒凉,僻静地方太多,我担心……”
“没事,他做不出那种事。”徐志穹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
他相信王世洁会做出这种事。
他盼着王世洁对他下黑手。
可光是盼着不行,得逼着他下黑手。
……
回到家里,徐志穹倒也不困,把杨武之前送他的那些补气丹药一并送给了童青秋。
童青秋看了看这些丹药,道:“若是在鬼市上,这些丹药能值个百十两银子,可那是骗外行人的,在哥哥我这,就值十两,你要是觉得吃亏,就算了。”
徐志穹摇头道:“这是我送你的,咱们兄弟还说什么银子!”
“那不成,”童青秋摇头道,“我不能占你便宜。”
“还说什么占便宜,你可羞杀兄弟了,我吃你用你的还少吗?再说兄弟现在也挣钱了!”
“蒙谁呢!朝廷每月十五发俸钱,你穷的连粥都快吃不上了,”童青秋把碎银子硬塞在了徐志穹手里,“等你发达了,以后再照顾着哥哥,现在就别跟我装阔了。”
徐志穹再三推却,童青秋非逼着他收下,不仅给了银子,还给了他一盒药粉。
就是害嫂夫人全身起疹子的药粉。
他早就答应给徐志穹药粉,可又担心徐志穹闹出人命:“我试了这药,真能把人活活痒死。”
徐志穹一脸欢喜道:“好,好啊……”
痒死了好,省得他多花心思。
童青秋沉下脸道:“志穹,你要是捉弄下别人也就罢了,要真想闹出大事,这东西我就不给你了。”
“我能闹什么大事?就是和同僚逗逗乐子。”
童青秋把药罐给了徐志穹,还给了徐志穹一把小勺子:“至多一小勺,千万别再多,用的时候谨慎些,别沾了你自己的手,
这东西沾上皮肉之后,半个时辰出疹子,浑身奇痒无比,如果只用了一勺,一天一夜就能散去,如果用了两勺,至少三天才能散去,若是用了三勺,人就没命了!”
徐志穹点头道:“我记下了。”
“志穹,还是那句话,闹一闹无妨,别拿性命说笑,要是事情闹大了,被阴阳司追查下来,你我都脱不开干系!”
这道理徐志穹明白,他也不至于用这药粉害死王世洁,那样会留下太多手尾。
收好了药粉和银子,徐志穹在童大哥家里蹭了顿饭,一觉睡到黄昏,带着灯笼去衙门。ωWW.chuanyue1.coΜ
到了衙门,吴春杨正在向王世洁告状,王世洁看着徐志穹,冷笑一声道:“徐灯郎,你好大脾气,看来这规矩你是学不会了。”
徐志穹面无表情道:“给你洗衣服算什么规矩?”
“这话说得带种!我今天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规矩!”王世洁起身,来到徐志穹面前,九品的杀气扑面而来。
徐志穹笑着,看着王世洁的眼睛。
楚禾也站了过来,俯视着王世洁的天灵盖。
杨武想上来帮忙,又没那胆量,只敢低着头错手。
三人对视良久,王世洁没敢动手。
被徐志穹说对了,只要他们不怂,王世洁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压迫新人有三个要素,一是震慑,二是孤立,三是刁难。
如果震慑不住,就不能来硬的,这点王世洁心里清楚,徐志穹也非常清楚。
场面陷入僵持,王世洁的额头上见了汗。
真打起来对他没好处,徐志穹还算好对付,楚禾这体魄太吓人,以一敌二占不到便宜。
史勋死哪去了?也不说过来给我撑撑场面。
史勋还真就过来了:“徐志穹、楚禾,你们两想要做什么?这是怎么跟前辈说话的?我和王灯郎不都是为了你们好吗?谁刚进衙门没受过磨练?给前辈洗洗衣服怎么了?”
徐志穹垂着眼角道:“不洗!”
“不,不洗就不洗,谁逼你了?谁稀罕你洗?”史勋不再和徐志穹争执,他只想给王世洁一个台阶下,拉着王世洁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王世洁喝了一口茶,冷笑一声道:“行,徐大灯郎,我喜欢你这份骨气,今晚你还去巡北垣。”
徐志穹一脸木讷道:“去,就去,多走走,无妨。”
“好,我看你硬到什么时候!”
当晚徐志穹又去了北垣,巡夜路过城门,遇到了昔日同窗,那位喜欢研习兵法的伍善兴。
在考场上,伍善兴恳请武师给他出了一道和兵法相关的题目,希望引起兵部侍郎的注意。
虽然隋智没有留意到他,但伍善兴还是靠着武师们的引荐去了兵部。
可到了兵部并没有混上什么好差事,最终当了城门尉。
官职带个尉字,听着挺大,其实就是个守城门的什长,手下有十名守城卒。
刚去兵部上任,上司让他现在城门值夜一个月。
伍善兴心里郁闷,见了徐志穹,拿了些肉干,烫了壶酒,两人喝了几杯,发了发牢骚。
“志穹,偌大的北垣,就你一个人巡夜?”
徐志穹抽抽鼻涕道:“今夜是这样,只,只怕以后也是这样。”
伍善兴叹道:“我以为只有兵部多宵小之徒,没想到皇城司也是如此。”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这,这话,不当乱说。”
伍善兴一笑:“怕我牵累到你?”
徐志穹摇头道:“我,我怕什么牵累,我,我就一个人,我是怕你手下人……”
伍善兴看了看手下的士卒,他们各自站岗巡哨,貌似什么都没听见,伍善兴点点头道:“你说的也对,且不说这烦心事,说说咱们书院往事吧……”
两人闲聊半响,又喝了几杯,徐志穹提上灯笼接着巡夜,点完了四盏守夜灯,他去了白芍药茶铺。
这里是个正经茶铺,老板娘二十许人,长得漂亮,多买几杯茶汤,可以偷偷亲一口。
白芍药茶铺每个月都要向王世洁叫一吊钱的月钱,但徐志穹给老板娘免了,老板娘请徐志穹喝茶,给了徐志穹一些好茶饼,还让他亲了一口。
喝完了茶,徐志穹接着点灯,路过林二姐花糕铺,又去买了一斤花糕。
林二姐以前每月要向王世洁交八百文月钱,徐志穹给她免了,林二姐比老板娘长得更俊,多给了徐志穹半斤花糕。
虽说人家是姑娘家,不太情愿,但也让徐志穹亲了一口。
点完了所有的守夜灯,听着打更人敲锣打梆子,快到五更天了。
徐志穹伸个懒腰,又去了勾栏。
在勾栏待了一个时辰,徐志穹和昨天一样,在天亮的时候回了掌灯衙门。
如此反复,大家都习惯了。
每到二更天,伍善兴在城门下准备好酒菜,等着徐志穹喝酒聊天。
到了三更天,白芍药茶铺准备好了茶汤。
到了四更天,林二姐准备好花糕,再往脸上多扑些香粉。
到了五更,勾栏里打扫好雅间,准备好果子,还叫一名舞娘下来候着,给徐志穹捶背揉肩。
到了天亮,徐志穹准时回到衙门,听着王世洁瞎比比两句,散值之后回家,谁也不伺候。
到了第六天,散值之后,徐志穹没回去。
他看见牛同学正在西院工坊里打磨灯杆。
牛玉贤,墨家九品修者,目前正跟着掌灯人学习技艺,掌灯人下班了,他还在这练技术。
徐志穹凑到跟前,看着灯杆道:“这,这东西到底怎么用?”
牛玉贤抬头道:“王灯郎没教你吗?”
“王灯郎怎么肯教我?他就让我巡夜,什么都不让我学。”
牛玉贤眨眨眼睛道:“那我又凭什么教你?”
“我给钱!”徐志穹摸出了一粒碎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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