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珺乔听到她的话语似有悲凉之意,突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安抚才是。
此时屋内的李一白刚好看到李珺乔和今夕在屋外,便缓步走了出来。
容宜心看李一白的样子大概是有话要跟李珺乔说,便知趣地说,“你二叔走远了,我得追上他了。”
她走出了几步,又回头嘱咐道,“乔儿要是什么时候得空了,再来婶婶的院子里坐上一坐吧,婶婶这里有好茶熏香,闲聊也可,读书也佳。”
李珺乔嘴角含笑地说,“婶婶的点茶手艺自然是好的,乃府里一绝,得空乔儿定必过来尝上一尝。”
容宜心点了点头,再朝李一白拜了拜,便偕同侍女一并离开了月容居了。
“乔儿,你且随我来。”
李一白望向李珺乔的目光清淡,似有千言万语在其中,却叫她实在猜不透他此刻该是何种心情。
她随他入了屋,只见屋子里破碎一地的杯盏早已被打扫干净,似乎刚刚发生的激烈争辩不曾发生。
李一白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对李珺乔说,“乔儿,你腿上有伤,还是坐下来吧,爹爹有话要跟你说。”
李珺乔也没有推辞,与其一直守着孝义之道坚持不坐,勾起腿疾发作,叫李一白看出端倪,还不如乖乖坐下来,静静听着李一白的吩咐。
李珺乔的余光瞥向不远处的秦月容,只见她脸上写满了愤恨和不甘,如同潜藏在海底,随时都会爆发的火山一样。
李珺乔自然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于是她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只扮演一个倾听的角色,绝不会主动多说一句话。
“乔儿,刚刚爹爹和你的叔叔婶婶已经把分家的事初步确定下来了,等到你三叔三婶在外面找到容身的地方,他们一家子就会搬出去。”
“二房那边虽然对分家之事没有赞同,也没有抵触,原本我们是可以不与二房那边分的,大房二房还像从前那般在一起生活。”
“但你大娘子说,既然要分,就干脆分彻底一些,省得以后还要扯皮。”
“我寻思着月容说的话也有道理,便同意了这件事。”
李一白一边跟李珺乔解释着现在的状况,一边还不忘看向秦月容的方向,仿佛生怕自己用词不慎,会惹得她更加不快。
听罢李一白的话,李珺乔想起刚刚容宜心的话里却不像要搬离李家大宅的样子,便开口问了句,“那二叔和二婶婶也会像三叔他们一样搬出去吗?”夶风小说
李一白摇了摇头,“起码短时间内都不会。只不过一应吃喝用度,都是各管各的,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在库房支银子了。”
李珺乔露出为难的神色,“既然住在一起,哪能分得如此清?乔儿还想着二叔二婶婶既然要留下来,定必是和我们一块儿起居的,难不成一方宅子还要另起一面围墙,把两个院子都隔绝起来吗?”
李珺乔觉得为难之处,正是李一白和秦月容为难之处。
李家大宅归属于李归晴所有,既然大房能够住得了,凭什么不让二房住?
而且二房老爷和夫人平日和另外两房相处得也算和睦,从没有发生过争得脸红耳赤的时候。
而且这些年来也战战兢兢,虽说立不了大功,但也算得上是毫无过错。
要是大房这边把二房赶出李家大宅,实在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容宜心和李一延也是衡量过得失以后,才决定死死攀住李家这一棵大树不放手。
但秦月容心中明白,如果二房一直留在李家大宅,那以李一白的性子,难道二房那边有什么需要相帮的,他这个当大哥的还能推托?
李一白何尝不知道秦月容的心思,但他一向以来的想法就是,只要弟弟妹妹还在他身边一日,他便会看顾着他们一天。
所以当容宜心和李一延提出依旧住在李家大宅里,和长房一家相伴时,李一白非但没有觉得是负累,反而内心隐隐欣喜。
起码李一延和李归晴都在他身边,他也不全是辜负了李太君生前所托。
虽说李一盛最后还是听从了李顾氏之言,决意搬离,但在分割财产之时,李一白非但没有在银钱之事上抠抠搜搜的,反而连城郊那片上百亩的水田都给了三房。
这也是为何秦月容一脸不甘,而李顾氏却心满意足的原因。
对于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李一白是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无论是苦口婆心还是动之以情,都仅能让他当时悔过。
只是这人就像从来不长记性一样,过不了多久就会重蹈覆辙,或者犯下更大的过错来,每一次都要其他人替他善后。
说句实话,李一白自认对李一盛问心无愧,只是没想到三房一家对他早已万般怨言。
李一白也非圣人,要不是真的对他这个弟弟失望到了顶点,他也不会当即同意分家之事。
他认为李珺乔向来心思通通,是整个李家里最能懂他为难之处的人,便想着把她唤来,好听听她的意见。
事实也证明,李珺乔不曾让李一白失望过。
她只需要从李一白口中得知秦月容动怒的真正原因,便能马上想出应对的办法,好对症下药,解了秦月容的心病。
只见李珺乔略微沉思了片刻,这才缓缓地开了口,“既然钱财之事都分割清楚了,二叔二婶婶留下并非什么坏事。”
沉默已久的秦月容以为李珺乔此番是要替李一白做说客,颇有些不满,但她还是想听听李珺乔能说出些什么理由来说服她,便挑眉道,“乔儿有何高见?”
李珺乔见秦月容终于肯用正眼望过来,便一本正经地分析说,“母亲掌家的辛劳,大概爹爹也未必能一一看到。”
“母亲她平日不仅要照顾芙儿浩儿,还要腾出一只手去管着长松居那边的起居饮食,我这个为人女儿的,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姑姑的病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治好,但母亲尚且能接纳姑姑,还把李家大宅分配到姑姑这边,说明母亲是个顾念亲情的人。”
秦月容没料到李珺乔会说出这番话来,神色可见地缓和了不少。
她绷直的身体松懈了一些,倚在椅背上,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疲倦。
当日失掉孩儿以后,李大夫也说过,她的身子本就不像年轻的时候了,小月子要是不好好调理休养个一年半载,只怕身体的亏空不容易补回来。
但眼见李珺芙马上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秦月容生怕再不筹谋,她的芙儿一生就要被耽搁了。
所以她才会急于从李珺乔手中把掌家之权夺回来,为的就是能在分家之时,把李归晴夺过来。
她装作给了三房那边抉择的机会,看似公平无比,但实际上她早就笃定李顾氏是绝不会把李归晴这个隐患带在身上,所以才敢说出把宅子和李归晴的一生捆绑在一生。
果不其然,李顾氏宁愿舍弃了李家大宅,也不愿接纳李归晴,这无疑让秦月容两愿皆成。
如今她把这个心思隐藏至深,也自信李一白和李珺乔尚未觉察,因此她乐于扮演着贤妻良母的角色。
眼见李珺乔话里话外都在肯定她这些年来对李家的贡献,秦月容自然也就稍稍放下了戒心。
李珺乔也察觉到秦月容的变化,便趁热打铁地说,“母亲所做的一切决定必定是以李家的利益为出发点的,但母亲有没有想过,以姑姑的情况,要是全然放任让府里的下人照顾,照顾得好不好也是难说,怎么都比不上自家人照顾得那么贴心。”
“说不定那些嬷嬷丫头看姑姑不懂表达,便发生恶奴欺主的事情来,也不是不可能。纵使母亲管理有方,但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难免会有鞭长难及的时候。”
秦月容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她向来聪明,马上就会意过来李珺乔话中深意。
定是因为自己好些天不曾到长松居来,那里的下人做事开始糊弄起来,才惹得李珺乔说出这等旁敲侧击的话来。
只是她这话说得十分有分寸,只说“鞭长难及”和“恶奴欺主”,全然不提那些恶奴是怎样骑到主子头上作威作福,也没有丝毫埋怨秦月容不作为的意思,倒也不算打了秦月容的脸。
所以,秦月容只能端着嫡母的架子问了句,“乔儿考虑得也算周全,那依你看,这个问题该如何解决?”
李珺乔笑了笑,“乔儿见二婶婶待姑姑也算得上是真心实意,最为难得的是姑姑也愿意跟她相处,姑嫂两人的关系也甚为融洽。”
“说句实话,有时候二婶婶待姑姑的细心,连乔儿见了都自愧不如。”
“那照乔儿的意思,是让你二婶婶照顾晴妹妹?”秦月容挑眉,冷笑一声,“只怕她未必愿意。”
李珺乔不以为然地说,“要是让姑姑自个儿选择,她要跟谁一起生活,她未必会选择我们大房。”
“姑姑虽然心智只有七八岁孩童的样子,但谁陪她的时间长,谁待她好,她还是知道的。”
李珺乔见秦月容的脸色越来越冷,马上补充了一句,“当然,也不是说母亲待姑姑不够好,只是母亲尚有芙儿浩儿需要照料,平日还要管理这一大家子,时间上比不上二婶婶充裕,这也并非母亲所愿。”
“简而言之,我的意思是,要是单纯依照姑姑的意愿选择照顾她的人,她很大概率会选择二婶婶。”
“要是这样,相当于这李家大宅的归属权也到了二房那边,分家以后我们还能不能住在李家大宅,就全凭二婶婶做主了。”
“幸好母亲聪明,提前用‘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这个身份优势堵住了其他人的口,把姑姑并在我们大房之中,我们才得以保住了李家大宅,不然日后要搬家的人,恐怕就是我们了。”
“所以我才会说,二房和我们在一处,也不见得是坏事。我们不但不能把他们当成负累,相反地我们要跟二房打好关系,这样不仅姑姑能得到更好的照顾,连带着我们也能过些岁月静好的安稳日子。”
李一白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李珺乔的分析,深以为然,不由得赞叹了一句,“难怪母亲生前这般疼你,如今看来还真有她的道理,乔儿真真是难得的通透之人,竟把我心中所想的尽数说出来了。”
秦月容也并非一个糊涂之人,她也知道李珺乔所说句句在理,经李珺乔这么一说,还真有些豁然开朗的意味。
秦月容心中已然认可了李珺乔的说法,只是碍于面子的关系,一时不肯承认罢了。
只见她伸手扶住了额,眉头紧锁地说,“罢了罢了,爱住就住吧。今日一早起来就为了这破事纠缠了半天,加上昨夜也没睡好,如今头疼得厉害。”
李珺乔见她这话的意思是下逐客令了,便知趣地从椅子上起来,朝秦月容拜了拜,“既然母亲不适,那乔儿也不在这里叨唠母亲了,这就先退下去了。”
李一白点了点头,“去吧。”
李珺乔闻言偕同今夕一同退出了月容居,回到了梨香榭。
李珺乔见今夕一路上没有说一句话,觉得这并不像她的性格,便问了句,“平日话倒是挺多的,怎么如今倒不见你说话了?都在想些什么呢?”
今夕闻言吐了吐舌头,调皮地说,“既然小姐问了,奴婢就直说了。难道小姐没觉得大娘子很奇怪吗?要是换做我是她,她的孩儿因为晴小姐才没有的,这件事才过去多久啊,怎么能如此快就做到心无芥蒂?”
李珺乔认同地点了点头,“要是换做我,我也未必做得到。说不定大娘子看着这李家大宅价值不菲,又是祖辈传下来的,不忍将它分割出去吧?”
今夕更为不解,“那为何不像经纬楼一般,干脆给二老爷三老爷补些银钱,把李家大宅直接拿下,这不是更加直截了当?”
李珺乔听了今夕的话,只觉得她还是太天真了些,便解释说,“傻瓜,你还真当李家还像从前那般‘白玉为堂金做马’吗?”
她遥遥地回头望了望月容居所在的方向,压低了声音说,“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最近经纬楼的买卖应该没什么起色,要不然大娘子不会这般勒紧了裤头过日子的。”
“再说了,你以为大娘子把份属二房三房的经纬楼部分拿到手不用花费大量的银子?”
“说不定长房这边压根就拿不出再多的银子来买下李家大宅了,所以大娘子才想了这个法子,让我们尚有安身之处。”
今夕听了李珺乔的话,才知道当中居然有这么多不为人道的学问,这些都是她想也不敢想的。
她突然觉得自己从前的想法未免太肤浅了些,和李珺乔的深思熟虑、步步为营相比,今夕自觉就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一般,不禁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而且李珺乔生来貌美,从前因食物相克导致体弱,才得了“病西施”的称号,外面的公子哥儿是断断不敢把这样身患重病的女子娉作正妻的,也导致李珺乔的亲事一再耽搁。
如今好不容易把身体调养起来,又得了腿疾,再加上她根本无心于嫁娶之事,一天到晚往返于衙门和义庄这些地方,要不然就是到客栈附近,四周搜罗看到当日细节的路人,这在外人眼中,这经纬楼大当家的二女儿,是接近疯魔了。
但只有今夕知道,她只是放不下。
如今能有一些事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至于把所有的专注力都放在查案和搜证方面,今夕觉得这也并非一件坏事。
只是即使李珺乔把她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性都考虑到了,就是没看出秦月容潜藏已久的心思。
但这也难怪她,她自己也有一堆的烦心事需要解决,先不说祖母的事线索中断,就是客栈无故爆炸这件事,当中便交织着千丝万缕的疑点,叫她分身不暇。
这起起伏伏的心情,也让李珺乔觉得十分疲累,她强打精神,对今夕交代说,“你把画像拿好了,让人临摹几张,再交给驿站的人,看看能不能找到黄盼怜的家人吧。”
今夕点头应下,径直走到书案前面,却发现上面空无一物。
“小姐啊,你这画像收到哪里去了?”
今夕的话让李珺乔打了一个激,李珺乔顿时睡意全无,“你说什么?!”
今夕被她毫无征兆的诘问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小姐是不是忘了把画像收到哪里去了?书案上没有什么画像啊。”
李珺乔这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便又问了句,“难道不是你把画像拿去的?”
今夕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就见过这画像一眼,小姐没说让我拿去,奴婢哪里敢自作主张?”
李珺乔见自己吓着今夕了,只得向今夕赔了个不是,“我回来的时候看到画像不在,还以为你拿去了,没有任何要责怪你的意思。”
“也罢,兴许是窗户没有关好,被吹进屋子里的风卷走了也说不定。”李珺乔望着那半掩的窗户,若有所思地说。
没想到今夕却说,“我们今早出门去后山的时候,奴婢明明记得把所有窗户都关好了的,回来也不曾碰过那扇窗户了,怎么会无缘无故打开了呢?”
李珺乔见今夕颇为自责的样子,只好安抚她说,“不就是一幅画像而已,丢了也就丢了,我再画一幅便是了,你也用不着这般愁眉苦脸的,又不是你的错。”
今夕望向李珺乔眼下的乌青,颇为心疼,便对她说,“这画像之事也不急在一时,不如小姐今夜好好休息,明天醒来再画可好?”
李珺乔望了望窗外高悬的明月,再看到今夕关切的眼神,只得应允下来。
一番洗漱以后,一脸疲态的李珺乔躺到床榻之上,今夕干脆搬来一张凳子,坐到了李珺乔的床边来。
李珺乔随口说了句,“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我这里不需要人侍候了。”
一向顺从的今夕却不肯,“奴婢得看着小姐睡着,免得奴婢一走,小姐夜里又爬起来了。”
李珺乔被她看穿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说,“但你这样看着我,我也不习惯啊?”
今夕不给李珺乔任何反驳的机会,“那奴婢把身子背过去,小姐即管睡就是了。”
李珺乔没法,只能翻了个身,背对着今夕。
身体的疲倦让她迅速入眠,甚至没有做任何梦,睁眼便已到第二天。
此时今夕已经不在房内,但桌上已经备好了早膳,反扣盖上了碟子,李珺乔看不出是什么。
她感到腹中饥饿,便径直走过去摸了一摸碗边,还是烫手的,大概这些早膳才端进房内没过多久。Μ.chuanyue1.℃ōM
正当她把盖着早膳的碟子一一拿开时,今夕刚好捧着洗脸水进来了,恰好就看到了李珺乔正欲动筷。
今夕把水盆放到一边,没好气地说,“还没洗漱呢,怎么越发活得像小孩子了?”
李珺乔闻言只好讪讪地放下了筷子,伸手接过了今夕绞干的手帕,一边擦脸一边嘴硬地说,“我就看看而已。”
今夕戳穿她说,“要是只看看的话,犯不着拿筷子的。”
李珺乔见今夕不依不饶的,便干脆把她猛夸一顿,“还不是因为你的手艺太好了,隔老远就闻到香气了。”
今夕闻言掩嘴而笑,“这个锅我可不背,今日这早膳是李妈妈做的。”
主仆两人一个娇俏,一个调皮,你一言我一语的,屋子里又充满了食物的香气,这让李珺乔的心情也舒畅起来。
今夕梳妆的手艺越发纯熟,倒也没有耽搁李珺乔用早膳。
只是当她饱餐一顿以后,今夕正要把碗碟撤下去,一开门就看到了在门外徘徊不进的李一白。
“老爷?”今夕连忙上前,疑惑地问道,“这个时候老爷不是应该在经纬楼吗?怎么会来这里?是不是有事要找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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