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后,才是彭安预料中的见面。
坚固的金属轮椅上,坐着的男人苍白孱弱,要不是有一条厚厚羊绒毯子压着,陆姩怀疑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
彭安双手用力推着轮椅,很费劲,但动作还算熟练的,可见不是第一天坐的了。
她问:“你的腿还能要吗?”
彭安眨了眨眼睛:“配合医生治疗,是有希望的。”
他的声音竟然比不上她这一个刚刚中毒的人有中气。“我来帮你。”她给他拍了拍毯子。
一下子拍到了他的腿,彭安很不自然。
好在,她很快收手,推起轮椅:“你又瘦了。”这句话像是有点关心。
他垂了垂眼睛:“我住进这里之后,一日三餐由王嫂负责,希望能养得壮硕些。”
“壮硕?你能活着就谢天谢地了。”这真是个倒霉蛋,命中注定遇到凶案,而且遇到的都是连环杀手。
彭安问:“陆小姐,你怎么突然中毒了?”
“前阵子受了风寒,好不容易缓和了咳嗽,又有腹泻。我想让病好得快点,就加大剂量服药了。”
听上去似乎是一场意外。彭安觉得金长明的话有道理。陆姩再足智多谋,也是一个瘦弱女人。如果真的遇上练家子,她哪里打得过?凭魏家的势力,也是能踩死毒蝎子的。
幸好陆姩是自己误食,而非别人陷害。
两人经过花园。
已是冬末,花凋谢,灌木立挺。鸟雀在泥中留下一串脚印。
彭安赏园景。
陆姩推轮椅。
他说:“辛苦了,陆小姐,这边上坡不容易。”
她却说:“就这一阵风吹走的身段,还没有我在东五山挥动的锄头重。”
彭安:“……”他就知道,她那表面的关心持续不了多久,就会露出凶悍的真面目。【穿】
【书】
【吧】
陆姩问:“对了,雨夜案的凶手抓到了吗?”
“巡捕们正在努力。”
“你有没有看清对方的样子?”
彭安苦笑:“那人戴着面具,而且当时我的眼镜掉了,只要超过一米的东西,我都看不清。”
大弱鸡浑身上下都是缺点,陆姩恨铁不成钢:“杀人犯可不那样想,如果他知道你活着,说不定会想杀人灭口。事不过三,再有第三次,你就一命呜呼了。”
“我近来很少出门。而且报社没有跟进消息。凶手可能以为我死了。”
“这个案子至今有好几个受害人,难道巡捕没有一点线索吗?”陆姩在东五山收集的报纸上,关于凶手的形容都是大而广的词,比如残忍无情,杀人如麻。没有任何具象化的描述,身高,外形,甚至连凶手的性别都没有。
“张巡捕从第一起案子开始调查,一直忙碌奔波。凶手很狡猾,不过凭着张巡捕的侦查能力,肯定能破案。”彭安寻思着,是不是要安排陆姩和张均能见面。
张均能讲规矩,不逾越,就算送东西到东五山,肯定也谨记警察和犯人的对立身份。如果不推张均能一把,那在陆姩的十二年刑期里,张均能只会保持距离。
彭安开口说:“今天……”
没想到陆姩也开口,二人异口同声:“今天……”
她眉尾扬起:“你要说什么?”
彭安笑笑,谦让着:“陆小姐,你先说吧。”
她问:“这里还有别人吗?”
他摇头:“王嫂都是在饭前一个小时才到。金律师有事会过来,但他是绝对信得过的。”
陆姩一只手握着轮椅的把手,身子绕到轮椅的侧面:“我有事外出。”
“什么事?”彭安抬起眼,发现她站得很近。
她说:“私事。”
在彭安的理解里,陆姩的事就是除掉陈展星。如今陈展星已经回去东五山,这一猜测暂且不成立。要么她想去见一见男朋友的墓,但今天不是清明,也不是她男朋友的忌日。她冒险出来只是去见坟墓?彭安思索这一个可能性。
她又近了。
近得……好像她呼出的气息都拂到他的耳鬓。他向旁边侧过去:“什么私事?”
“既然是私事,当然无可奉告。”这是陆姩的一个秘密。彭安还没有资格深入这一个秘密,但他却是一个能帮得上忙的人。
彭安轻轻地问:“你的私事要办很久吗?”
“说不准,也许晚上才回来。我听警备医院的医生说,我的病情不严重,再过两三天就要回东五山了。”
彭安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就问,能回答的,我给你答案。”
“你不会是去干坏事吧?”他问完,有点畏缩,轮椅向后退,像是怕她要打他。
“我在里面改造得很好。我之前酿成大错,才失去自由。我不会傻得又去犯错,否则十二年再复十二年,我没有重见天日之时。”
彭安面上犹豫着。
陆姩猛地拉住他的轮椅。
他向前倾身,及时扶住轮椅的扶手,勉强定住。
“听不听话?”她语带威胁,一手搭上他的大腿。
彭安浑身僵硬。他大可站起来,然而她扶着轮椅把手,如果他急急向后退,她可能被拉拽至跌倒。
他不动,就被她困在方寸之间。
与此同时,彭安闻到一阵莫名的香气。眼见她的脸越来越低,他说:“我帮,你先把你的手挪开。”
陆姩的手指横到他的面前,轻轻勾了一下他的下巴。见他满脸通红,她哼笑。
她穿的还是护士服,白白的齐膝裙,小腿有冬天抓挠时留下的印子,在雪一样的腿肚上尤为明显。
彭安望过去,只见一点、两点、三点。不知道张均能有没有将涂抹霜送过去。
彭安:“对了,陆小姐,我已经为你整理出一间房,你这几天在这里休养,如果身体不舒服,你就联系蓝医生。我让人中午送几套衣服,以及,你要不要脸上涂的东西?如果需要,我让人一并送过来。”
“送两套衣服就可以了。”陆姩反问,“我的样子很憔悴吗?”
他摇摇头。
她像是跟人说悄悄话,凑到他耳边:“不瞒你说,我在东五山的待遇相当不错。”
“陆小姐过得高兴就好。”
陆姩一走。
厅里又只剩彭安一人,他冷下脸,拿出一条手帕,擦了擦刚刚被陆姩的手指勾过的下巴。
这个女人又占他便宜。
*
时间尚早。
陆姩把自己要去送信的行程梳理一遍。
904号说的地址是一间估衣铺。他没来得及和她说接头暗号,人就走了。她只能见机行事。
她不能第一时间就去那家店,目标太明显,就不像一个重获自由,贪恋世间繁华的人。
陆姩从镜中见到自己的护士服,又出了房间。
这时的彭安正在花园的角落里喂鸟。
一只青绿的小雀在他脚边摇来摆去,啄了啄他的掌心。
陆姩远远地站着,见到他的浅笑。
他的满脸无辜,弱化了他外表的锋利。她常常忘记,他也有出众的美貌。
“彭安,我好久没去逛,想自己出去走走。”
彭安转头,笑了笑:“陆小姐,刚刚有人送来衣服,你换上再出去吧。”
*
商店送过来的衣服,都是西洋款式。
陆姩挑的那一件,领口略微上翘,露一截颈线,肩上又平又直。上衣的袖子略微短了,露了手腕。她在东五山是要戴上大大手铐的。现在,她在手腕绑上一条白丝巾,缠紧了,系个蝴蝶结,倒是俏皮。
她一步一步走来,裙摆微微向外张开,扬起的褶边飘逸动人。
彭安很久很久不见这般华贵的陆姩。
可她的脸上还有柳枝的影子,那样过度修饰反而不伦不类。
“陆小姐,柳小姐之前惹上麻烦,你如果完全照她的样子上街,恐怕也有麻烦。”彭安说,“我吩咐商店送了帽子过来,你不如去挑一顶。”
“你想的真是周到。”陆姩随手拿了一顶网纱帽。黑帽檐边镶了一道白羽毛。美不美是其次的,陆姩只是觉得这一张的网纱最大。
陆姩戴上帽子:“对了,那位柳小姐能够守口如瓶吧?”m.chuanyue1.com
“陆小姐放心。”柳枝就算想说也无法说,蓝医生的药量还是比较重的。
陆姩:“事到如今,我只能信你。你不许跟着,也不许派人跟着,我要一个人出去。”
彭安觉得抓到了什么线索,她这次出来,必定有因。他问:“陆小姐不怕我泄密?”
陆姩压下帽子:“如果说在这个世上我还有信得过的人,只有你了。”
彭安看着她:“陆小姐,如果有朝一日我骗了你,你会如何?”
轻盈柔软的纱织贴着她的脸颊与发际,如薄云一般。她的笑邪恶又神秘:“我会杀了你。”
他咳咳出声:“陆小姐,你去吧。”
彭安送陆姩出门,王嫂正好过来。
她鞠躬:“彭先生,我过来准备午饭。”
彭安点点头,又对陆姩说:“路上小心。”
王嫂诧异,这是谁呀?
她在云门做事二十多年,是看着陈家大少爷长大的。她家少爷从小爱笑,和颜悦色,人见人爱。陈少爷读了大学之后,身边跟了一个男人。无论陈少爷如何笑若春风,他对面的男人永远都是冷若冰霜。
眼前这个温柔含笑男人是谁呀?
王嫂不愧是云门的人,学会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心底在打滚,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我走了。”女人衣裙飘飘。
“陆小姐,你慢走。”那个不知是谁的男人憨态可掬。
待那个飘逸的女人消失在门外。
男人冷淡地说:“王嫂,这几天都备上她的饭。”
“是的,彭先生。”王嫂转身去厨房,才扭了扭五官。
真的见鬼。
短短时间里,这男人又是一副全世界欠他黄金万两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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