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门外风停了,方才摇晃得几乎断气的树枝缓缓平静了下来,只叶子偶尔沙沙作响,提醒着装文雅的主人该浇水了。
书灯里的兰膏渐渐浅了,光线徐徐暗了下来,映得人脸有些阴沉,赵长蒙以讲鬼故事的语气提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对陛下不满,或者为求自保,才造了块假通明石糊弄陛下?再往深里说,甚至整个事情都是我一手操纵的?”
陆九万不敢吱声,她如坐针毡,有点后悔孤身过来了。www.chuanyue1.com
“喝茶。”赵长蒙提醒她,“水都凉了。”
茶炉上的水开了,顶得壶盖噗噗作响,冒出一股股白雾,蒸腾得室内热了几分。
陆九万捧着茶盏,宛若捧着一枚随时会炸的震天雷,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极其勉强地笑了下,翕动着微干的嘴唇,当面扯谎:“不,不渴。一会儿喝。”
赵长蒙揶揄地瞧着她,拎起小壶给自己那盏注入了滚烫的开水,冲得本已沉入盏底的茶叶重新漂了起来,在几乎没色儿的茶水里沉沉浮浮。
陆九万总觉得他其实是想把那壶开水浇自个儿脑瓜子上。
看震住了泼猴,赵长蒙收起高深莫测的神情:“正常做法的确是这样。人都要死了,何苦跟着主子一条路走到黑?”他扬起一抹奇异的笑,“可是那晚,我夜宿宫中,临天明的时候,陛下将我唤了过去。当时他裹着薄衾,独自坐在黑暗里,不让人点灯——他对跟火有关的东西生出了恐惧。”
赵长蒙双手拢在袖中,目光悠远,“他,挥退了所有人,仅留我一个,将他的噩梦详详细细告知了我,问我怎么看。”
彼时,赵长蒙站在空旷殿中,感受着阵阵吹来的凉风,心绪起起伏伏,无数史书里记载的经验教训在脑海中飞速过了个遍。他摸不清帝王是试探,还是真情实意。
直到嘉善帝惆怅地望向窗外:“你说,我那好弟弟,是想做儿皇帝,还是许了土地给草原?最后亏损的,可是大燕啊!”顿了顿,他又低语,“乱世人命如草芥,不知我那一把火,有没有蔓延。”
赵长蒙怔愣了下,他仔仔细细揣摩着这番话,忽而放松了下来。一个到死都惦记着子民的君主,至少现今是初心未改,仍是个励精图治的明君。也就是说,现在他,是可以放下身段与自己交流的,那么,未来并非不能改变。
赵长蒙不知打哪儿揪出的气魄,打算赌一把——他将自己被凌迟处死的噩梦交代了。
事后回想,老赵觉得可能是跟陆九万那个赌徒待的时间久了,染上了那股子莽劲儿。
书房里,陆九万听愣了神,手里的茶盏微微倾斜,凉掉的茶水汩汩流出,洇湿了她的衣摆。凉意透肉,她激灵回过了神,期期艾艾地确定:“您,把陛下处死您的噩梦,跟陛下说了?”
“对,荒谬吧?我也觉得。”赵长蒙眸中泄出一丝讥嘲,“当时陛下心绪未定,不会多想,事后可就不好说喽!”
陆九万无言以对,悄悄在心底替他默哀。
“我俩窝在殿中,复盘两段梦境,发现了矛盾之处。”静谧的书房中,唯有赵长蒙带着几分儒雅的声音回荡,“我的梦里,我是陛下亲自下旨处死的;但是在陛下梦中,我是追随他到最后的那个。”
陆九万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脱口而出:“时间冲突?”
“对。”赵长蒙戏谑笑道,“你说,哪段是真,哪段是假?如果有人信了自个儿的梦,会怎么样呢?”Μ.chuanyue1.℃ōM
陆九万脑海中乱成一团,有些吃力地推测:“您会对陛下产生隔阂,而陛下,却对您信赖有加,转而去,对付晋王?”
“对。可是一个君主,对生出异心的臣子没了防备,这才是最大的隐患。”赵长蒙以一种抽身事外的口气评价,“以我手中的筹码,并非没有勾结晋王,另立新君的能力。若将来大燕动荡,你说是谁人之过?”
陆九万思来想去,斩钉截铁地答:“波斯人!”
本来装深沉的赵长蒙手一抖,茶水泼出去了一蓬。
陆九万却越想越觉得有理,铿锵有力地阐述观点:“如果波斯人不没事找事到处刨,通明石还好好待在土里;如果波斯人不听风就是雨,他们便不会觉得这是个祥瑞;如果波斯人不上赶着拍大燕的马屁,通明石就进不了大燕!所以,卑职认为罪魁祸首乃是波斯人!”
赵长蒙深吸一口气,几乎维持不住微笑,心底却莫名觉得这歪理竟有几分对胃口。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赵长蒙气恼地一拂衣袖,强行拐回原本的思路:“为了验证猜测,陛下叫了几个小内侍进去,人隔着帘子,把手伸进去摸通明石。等了一两天,把几人唤来一问,果然都做了噩梦。有人梦见做错事被撵去做苦力,日日不得出头;有人梦见打拼一生进了司礼监,却碰上新君继位;还有人梦见窥破了贵人机密,惨遭灭口。总之,所有接触过通明石的,无一幸免。”
陆九万僵硬着脖子,缓缓低头,望向搁在花几上的木匣,骤然觉得冷气顺着尾闾突突往上窜。
她今天对通明石又摸又抱,毫无阻隔,那,也会做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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