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万处理过不知多少起略卖人口的案子,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恶人往往比常人敢想敢做,更关注律令里的空子。
术业有专攻,普通人一般仅注意与自己相关的一亩三分地,恶人却是方方面面都要留心,他们比普通人的消息渠道深和广,除了掌管刑狱这块的人,怕是少有人能比他们行事更快一步。
所以陆九万一直觉得,“苍蝇不叮无缝蛋”对受害者来说,是个挺居高临下的说法。总有人把幸运当做理所当然,然而是人总有弱点,有弱点就会被盯上,这是可以扩散到每一个人的,而不是单单被揪出来的那个人。比方说程心念,她只是太过倒霉,长得与陶盛凌的白月光相似,本身并没有做错什么,可有人觉得只要自重就可以规避危险,于是一层层规训套下来,女孩子反而更容易被欺负了。
程心念不知有没有想通,她勉强笑了下,继续道:“我回家待了没多久……”
“具体多久?”
“真记不清了。”程心念表情为难,“毕竟都过去两三年了。应当不超过十天,许是七八天。”
陆九万回忆着白泽卫的卷宗,有些遗憾,当时有更紧急更重要的事件需要处理,似程心念这种不起眼的小角色,盘查得虽细,却不至于连这种细枝末节都问到。
“突然有一天,生光上门寻我,说是京营孙参将的夫人,邀请武将一派的女眷赏花。生光为孙夫人治过病,对方为了感谢她,也给了她一张。”程心念进一步解释,“后来我才知道,那位孙夫人是陶盛凌的长姐。她,挺和蔼圆融的一个人。”
陆九万笔尖一顿,陶盛凌的长姐办赏花宴,然后陶盛凌在宴上遇到了程心念,合情合理。但陶盛凌有了嫌疑后,这里就诞生了一个新问题:这场相遇,到底是程心念费尽心机往上爬,还是陶盛凌有意设了一个局捕捉她?
她不由问:“女眷的赏花宴,你怎么会遇到陶盛凌?男女不分席?”
“分,分了。不,不是,那天并没有邀请男宾。”程心念嘴唇阖动了下,有些难堪,“生光带我参加赏花宴,说我是有缘之人,可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孙夫人看我局促,就说别院后面养了许多鸟,让丫鬟带我过去看看。”
陆九万心头一沉,这个招数她在一些略卖人口的流棍那里见过,受害者一旦落单,就是他们下手的机会。
“然后我就在那里遇到了陶盛凌。”程心念绞着手道,“他,他念诗夸我,还问了我的名字,给我介绍那些鸟儿。”
那天时光过得很快,快到程心念不敢相信。临走时,陶盛凌在她发间别了一枝花,程心念没拒绝。
“他当时,初初见到你时,什么反应?”陆九万陪她一点点抠细节。
“第一面么?当时我在逗一只鸟儿,他是从……”程心念比划了下,“左侧,他是从我的左侧走过来的,人很温和。但是现在想想,不知道是不是我现在带着情绪去回忆有影响,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目光很深沉很痛苦,好像压抑着许多东西。后来他反复强调过的‘惊艳’,我却觉得有点假,他表现得有点浮夸。”
浮夸。
如果陶盛凌早就见过程心念,或者这场赏花宴本就是他安排的,那么所谓的惊喜自然会淡化。
程心念当年吃亏就吃亏在生光事发后服毒自尽,没人能说清这姑娘跟长兴教的牵扯有多深。最后还是陆九万一力主张疑罪从无,武康伯又为了颜面保出了她,不然她的人生早毁了。
陶盛凌明明牵涉其中,却片叶不沾身,几乎是全身而退,相比杨骏和程心念,幸运了何止一星半点,陆九万越发觉得这个人不简单。
“他有送过你什么东西么?”陆九万听她提到发间的花,不由问,“书信也行。”
“有,对当时的我来说,还挺稀罕。”程心念点点头,“不过我俩掰了后,我就全退给他了。”
“没有。”一直默不作声的杨骏突然插话,“念念是还了,但是陶盛凌没要,又给退了回来。当时念念已经搬出了武康伯府,父亲觉得没必要为了点女儿家的东西,跟武清伯府闹僵,就随口让人收了起来。我去库房找找,应该可以找到。”【穿】
【书】
【吧】
说着,他起身要出去。
“等等。”陆九万考虑到一介庶子怕是不好开库房,顺手扯下自己的腰牌递给他,“拿着这个去。谁拦谁就是阻挠白泽卫办案。”
杨骏也不矫情,双手接过了腰牌。
杨骏一走,程心念有些不自在,提起茶壶要给陆九万斟茶。
“别忙活了,我自己能倒。”陆九万制止了她,示意她接着说。
程心念苦思冥想,她与陶盛凌快乐日子不少,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挑最常干的事说:“他,经常给我画像。”
“画像?”
“嗯,多是背影或者侧面。”程心念苦笑,“我曾经宠他撒过娇,问他为何不画正脸,是不是我长得不够好看。他每次都能找到理由哄我。入画最多的地方是他别院的水榭,三面挂了水晶帘,周边栽了很多柳树,池塘里有荷花。他一般让我斜倚在美人靠上,手持团扇轻摇,他画我的……左侧。”
这么说来陶盛凌真有一位白月光,而且程心念左脸跟她很像。
陆九万突然好奇对方是谁。能让一位伯爷求而不得,实在不简单。
两人又挑着说了会儿话,杨骏终于抱回了一只有些旧的匣子:“就搁库房角落里,大家嫌不吉利,没人碰,扑了一层灰,我刚让人擦了。”
木匣子上雕了大朵大朵的花,陆九万不认识,程心念介绍:“是茶梅。陶盛凌似乎很喜欢茶梅,他院子窗下栽了许多茶梅,也不知道这种南方花是怎么养好的。”
匣子里并没有特别珍贵的物件,多是些发钗、步摇、分心挑心之类的,唯独样式别致精巧,瞧上去比较唬人。穿书吧
陆九万拨拉了几下,突然看见一支镶嵌了红玛瑙的宝塔挑心,不由扒了出来。所谓挑心,是妇人梳发髻时,自下而上倒插入发髻内的一种饰品。不过此物多为已婚妇人使用。
“咦,陶盛凌竟没收回么?”程心念有些吃惊,“这枚挑心吧,是他有次画像时给我戴上的。我瞧着精致漂亮,磨了好久才让他同意送我。反正当时他不太高兴,还警告我私藏就罢了,切莫戴出去,免得招人闲话。”
陆九万心头狂跳,联系前情,她突然有个荒谬的猜测——陶盛凌的白月光该不会是他人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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