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念脸色有点臭:“当时管事雷厉风行把人给撵庄子上了,我再说这事儿,就显得跟斤斤计较似的。就,哎呀,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面皮子薄,哪好意思当众说这个。”
杨骏一时失语,若他来处理,可能也会要求程心念不要往外说,免得外人指指点点。他憋了半天,才憋出句:“那你好歹跟我说一声啊!我也好心里有数。”
“跟你说了又能怎样?”程心念不客气地反问,“再说那小厮都不在家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m.chuanyue1.com
陆九万旁听了一会儿,捋清了线索,忽然问:“你姨母教你妆点面部,是不是也在那个时期?”
正小声吵架的兄妹俩回过神来,程心念想了想,点头:“姨母说等我出了孝期,就该商议婚事了,总不能什么都不会。先悄悄学着,到时候给男方一个好印象。”
陆九万低头思忖了下,艰难问出了一个堪称残酷的问题:“武康伯第一次见你,你俩分别是什么站位?”
时间过去太久,程心念实在想不起,只得走了几步找找感觉,比划:“我当时从这边过来,正巧路过一串花灯,就在灯下停了停,仰起脸看。然后姨父是从……左边小径上拐过来……”
这个描述像极了与陶盛凌的相处:
“当时我在逗一只鸟儿,他是从我的左侧走过来的。”
“他一般让我斜倚在美人靠上,手持团扇轻摇,他画我的……左侧。”
似曾相识的描述令她顿了下,她难以置信地扭头望向陆九万,嘴唇翕动着,突然发不出声来。
杨骏正认真听着,看她停下来,不由奇怪地道:“怎么了?”
程心念没说话,无边的恐惧陡然淹没了她,似海水上涌,将她整个吞了进去,不留一丝呼吸的余地。
陆九万明白她反应过来了,不禁目露不忍:“你一个庶子的表妹,何以能唤他‘姨父’?”
程心念神情恍惚,喃喃回答:“他让我这么喊的,他说都是一家人,不要见外。”
一家人。
的确,程心念从武康伯府进河清伯府,才能给武康伯带来最大的利益。
程心念仓皇地低下头,掩饰了满脸的惊怒与后怕,她哑声确认:“是我想的那样么?我与陶盛凌的初见……”
陆九万温声劝慰:“你先去躺椅上坐坐,一会儿我跟你细说。”
杨骏不明所以,一迭声地问:“你俩在打什么哑谜?父亲跟河清伯有什么关系?”
陆九万幽幽望着这个不通俗务,不懂人心的书生,叹息:“杨骏,长兴教跟你联系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儿?”
杨骏勉强扯回混乱的思绪,语气不太好:“这个我已经说过了,他个子比我矮半头,有些发福,蒙着面巾,声音略微沙哑。”
陆九万十指交叉,她记得武康伯比杨骏矮了差不多一头,没发胖走样,甚至可以说在他这个年纪,算是身材保持不错的了。可是如果内里多穿些衣服,换上高底鞋,做些伪装,很容易就可以显得臃肿。她突兀地问:“这个人,是不是总在晚上来找你?”
“对。”杨骏有点不耐烦了,“他老是神出鬼没的,经常吓我一跳,搞得我那段时间提心吊胆的。”
晚上,光线不好,看不分明,身上的伪装便不容易露馅。
倘若此人真是武康伯,那他可够狠的,连亲儿子都骗。
杨骏时不时回头望望脸色苍白的程心念,有点不在状态,不由心累地强调:“我能交代的就这些东西,我真没见过他的真面目。”
陆九万撑住额头,有气无力地问:“令尊,信教么?佛教。”
杨骏实在不懂话题为何始终在武康伯身上打转,这让他有些慌乱,斟酌了下,才慢慢道:“应当是,不信的吧?我并没有在家中见过佛堂之类的。不过,逢年过节,父亲会派人给寺庙捐钱捐物,就,行善积德,富贵人家都这样。”
“哪家寺庙?”
杨骏读的是圣贤书,不信佛,并不关注这些事,直接卡住了。
背后一直安安静静的程心念突然道:“净慈寺,府里没少往净慈寺送了东西。”
净慈寺,是行善积德,还是名正言顺支援长兴教,还真不好说。
杨骏猛地想起前段时间净慈寺被抄之事,他豁然抬头望向女千户,死死攥紧了拳,克制着自己不要发抖,嗓子里却泄出了颤音:“你怀疑,我爹?”Μ.chuanyue1.℃ōM
陆九万没答是,也没答不是,只是接着问:“七月二十九傍晚,令尊在哪里?出门了么?”
她想知道去皇城闹事的那批人里,有没有武康伯。
杨骏呆呆望着她,试图分析她话里的意思,可惜他脑子实在太过混乱,怎么捋都捋不清。最后只是胡乱摇了下头,失落地道:“我不知道,当儿子的,哪有过问老子行踪的。”
杨骏实在有点崩溃,他现在被巨大的荒谬感包围,只觉得自己跟个傻子似的,身边所有人,各有各的心思,唯独他一门心思读书,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依然自我感觉不错。
可其实,他才是最天真最愚蠢的那个人。
甚至于,有些事连程心念都比他瞧得清楚。
陆九万明白是问不出什么了,让他写下方才所言,签字画押后,为避免他回去跟武康伯通气,要求他暂时留在白泽卫官署。
杨骏草草点了下头,望着程心念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狼狈地扑了出去。
陆九万走到程心念身边,思量了下案情进展,话语简洁地告诉她:“你猜想的不错,照现在来看,确实是武康伯先发现了你左脸像陶盛凌的白月光。也是他,刻意引导着你往那上面转变。”
“所以我与陶盛凌的初遇……”
“大约就是你想的那样。”陆九万叹息,“陶盛凌至今都认为是你先勾引的他,他或许,不是存了偏见,而是……”
“而是武康伯卖了我。”程心念哽咽着道,“他把我打扮成陶盛凌白月光的模样,送了过去。”
一朝沉冤昭雪,程心念只觉得曾经的天不是天,地不是地,所有的一切都充斥着虚假。
她浑浑噩噩走出去,走到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忽而蹲下来抱住膝盖,放声大哭。
她哭得那么响,那么伤心,完全不在乎形象了。
她等了那么久的公道,居然是她曾经最尊敬之人剥夺的。
她所有的噩梦,不过是因着那年元夕雪夜,抬头瞧了眼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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