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来路星夜兼程,至二十八日傍晚时分,谢星阑一行到了渝州城外,封承礼提前得了消息,亲自在城外迎接。
刚一见面,封承礼便往队伍最末看去,只见赵武三人被五花大绑,分明坐在三个翊卫马后,封承礼赶忙道:“恭喜谢大人,此行果真将这三重犯擒获。”
话音刚落,封承礼看到了苏槿仪几个,不由愣住,“这几人是……”
谢星阑沉声道:“劳烦封大人准备三辆囚车,明日一早,便将赵武三人走陆路押送北上,这两位姑娘之事,进城再细说吧。”
封承礼连忙应好,待进渝州城,到了此前下榻的客栈,一行人刚下马,留在城中的白鸳和沁霜便迎了上来,见秦缨和李芳蕤风尘仆仆,二人自是心疼不已,待入了客栈,谢星阑便道:“你们先去梳洗歇着,余下的事,我与封大人交代。”
言毕,谢星阑又看着谢坚道:“你将她们四人也在此安置下。”
待他们离开,谢星阑与封承礼入厢房说话,这才交代了苏槿仪几人身世,“我们派人回来报信之时,尚未发现那村中还有被拐卖之人,走在半途,遇见了你麾下长史孙怀英,我已与他交代一番,想来他能与平江县令处置妥当,不仅要论罪,偏要村落亦需教化,渝州境内多山水,赤水村这样与世隔绝愚昧彪悍之地,想来不止一处。”
封承礼忙道:“大人所言极是,大人放心,往后我们必以赤水村为戒,至于这拐卖人口之案……”
封承礼眉眼微沉,却并不显震惊,“谢大人远在京中有所不知,这几年,西南之地拐子猖獗,便是我们衙门每年都有数起百姓失踪的案子,大部分都是拐子所为,若报官及时,我们尚能追踪受害者下落,若报官不及,拐子早跑出百里千里,那便是在追不上了。”
封承礼叹了口气,“就如同你们此番办案一般,这等案子,也常是跨各个州府,实在不好查办,且各地对这等案子的态度不一,有的从严从快,有的人手不足了,便一拖再拖,如此自然延误时机,因而,很多时候是心有余力不足啊。”
谢星阑沉吟片刻,“一拖再拖,不外乎这等案子不在年底考绩之中,既如此,此番回京,我自会向陛下上禀,等拐卖百姓的案子与官员升迁有关了,他们自不敢轻慢。”
谢星阑掌管龙翊卫,乃是天子手眼,封承礼听得背脊冒汗,自是不敢轻慢,“那此番大人打算如何办?”
谢星阑道:“这二人皆来自江州,据她们所言,当年被拐之时,还见过不少同样被劫掠之人,是江州那边的团伙作案,此行我正要回江州一趟,因此明日一早,先派一路人马将赵武三人押送北上,我与县主带着她们返回江州。”
封承礼心头微松,“有大人亲自出马,那是再好不过了!”
谢星阑又道:“虽推断此案作案团伙主要在江州,但很明显,渝州是他们买卖之地,因此,封大人这里也许与江州配合一二,赤水村只是个开始。”
封承礼自然连声应好,“这是份内之事!”
谢星阑一番叮咛,又叫来冯萧,吩咐道:“今夜你们好生修整,明日一早,我予你二十人,你带着赵武三人走陆路回京,稍后我手书一份公文,你回京后送一份去刑部,再由龙翊卫之名送一份给陛下,陛下若有诏问,此间种种,实言相告便是。”
冯萧略一思忖,“那赵武三人之罪……”
谢星阑道:“回京后按照章程审断,再与三法司一同定罪便是。”
冯萧面做了然,正要再说点什么,却听门外响起了嘈杂声,下一刻门扇猛然被推开,一道人影扑了进来,“大人,求大人饶命——”
进门之人竟是黄义,他“扑通”一声跪倒,不住磕头道:“求大人饶命,小人当日中了瘴毒,神志不清,这才失了斗志,若非如此,小人定是要用性命来保护县主和李姑娘的,那日是小人中了毒,求大人饶过小人……”
守门的翊卫一脸惶恐,正要进来拉黄义,封承礼在旁面露不解:“这是怎么回事?”
谢坚冷笑着将当日山上黄义之行道来,封承礼听得大骇,黄义脸上更是青白交加,那日他并不知秦缨和其他翊卫并未中毒,想到那赵武二人转谋害衙差,且手段残忍可怖,自是绝望至极,一时间只想着活命要紧,哪顾忌过别的?
后来他中毒晕倒,再醒来已是夜半时分,得知所有嫌犯皆已落网,黄义当时便觉天塌了,从二十六至今,每时他都饱受煎熬,丢掉捕头的差事就算了,若要将他以渎职罪论处,他只怕要受牢狱之灾。
谢星阑看着黄义,眼底寒云密布,但他开口,话却不是对黄义说的,“县主和李姑娘的行礼还在慈山,派几个人跟着他们回慈山,将县主的箱笼带去慈山码头与我们相会,我们其他人明日从渝州渡口走水路北上,见了钱大人,据实禀告便可。”
黄义微愣,似不明谢星阑之意,谢坚这时看向那门口翊卫,“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胆小如鼠的东西拖出去!”
两个翊卫上前,挟住黄义肩膀便往外拖,黄义这时回过神来,大叫道:“大人,求大人手下留情,小人真的不是故意的!”
叫喊声响彻客栈,梳洗完的秦缨和李芳蕤皆从厢房内走出,黄义一看到二人,又挣扎着朝秦缨爬去,“县主,求县主开恩,小人真的不是故意的,小人那日中了瘴毒,早神志不清了,小人啊——”
眼见黄义越靠越近,李芳蕤两步上前,一个窝心脚踹在了黄义胸口,黄义话语一断,捂着胸口痛叫起来,他面色迅速涨红,真像是痛得狠了,秦缨眨了眨眼看向李芳蕤,李芳蕤哼了一声,“这一脚,在千瘴林我就想给他了!”
见黄义痛得直打颤,李芳蕤又一摊手,“我只用了三分力气。”
秦缨莞尔,又吩咐翊卫,“好了,带下去吧。”
翊卫将黄义拖走,秦缨和李芳蕤到了谢星阑房中,待二人落座,谢星阑便将明日启程计划道来,李芳蕤便问道:“那苏姑娘她们到了江州如何办?”
谢星阑道:“先与我们一同安置,她们老家旧址极可能有变,我们先同去江州城,见过江州刺史后,令江州府衙派人去找她们家人,找到家人之后,再将她们送回,期间她们也要配合调查当年被拐卖之事。”
谢坚笑盈盈道:“李姑娘不必担心,我们公子的祖宅极大,再多人都住得下!”
李芳蕤笑开,“我才不担心,毕竟久仰江州谢氏之名。”
封承礼见状道:“如今公事了了,大人和县主,还有李姑娘何必着急启程?不若多留一日,也好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谢星阑自是婉拒,秦缨也道:“孙长史送的礼我们都收了,封大人的地主之谊已算尽到了,我们走后,余下善后事宜,还请封大人多尽心。”
封承礼自当恳切应下。
众人赶了两日路,第二日一走又要启程,这夜时辰自是紧迫,待封承礼离去,谢星阑亲笔写上奏公文,秦缨和李芳蕤则分别又写了家书。
第二日天还未亮,冯萧带着公文和秦缨二人的家书,又点了二十翊卫,率先押送赵武三人北上,谢坚则安排了两个亲信带着黄义等人返回楚州,待天色大亮后,余下之人方才往渝州城东三十里地的浣沙渡口而去。
浣纱渡口是渝州城最近的渡口,期间船只往来不绝,比慈山渡口更为繁华,谢咏先一步包好了去江州的客船,待众人登船,很快驶离了港湾。
待在船舱安置后,苏槿仪和余秀蓉带着儿女到了甲板上,眼见客船逆流而上,二人纷纷红了眼,离家多年,又遭一番苦难,她们二人谁也未想过还有归家这日。
从渝州沿着云沧江北上,三日才可到慈山,这三日间行船无事,谢星阑与秦缨先对苏槿仪和余秀蓉录了详细证供,余秀蓉对拐子容貌记忆模糊,苏槿仪却记得清楚,在她细细回忆之下,谢星阑于三日间做了画像五张,直待到江州后再行通缉。
行船至慈山后,翊卫带着秦缨和李芳蕤的行礼早在渡口等候,待他们上船,船老板全速往江州行进,再需三日便可到江州境内的白溪渡口。
时节已入十月,江风更显寒瑟,船刚开走,秦缨便吩咐白鸳,“将箱笼打开,取两件厚衣裳给苏姑娘她们御寒。”
白鸳应是,正开箱笼翻找,谢坚到了舱房门前,“县主,公子请您过去一趟。”
如今秦缨和李芳蕤挨着住,与谢星阑隔了两间舱房,等她到谢星阑门口时,便觉屋子里气氛沉闷得紧,谢星阑坐在靠背的长榻上,手边放了一摞公文,而谢咏侍立在旁,眼观鼻鼻观心,越显得肃穆寡言。
秦缨心底狐疑,先问道:“有何事?”
谢星阑从一摞公文中拿出一封信来,“我们走后,京城又来了公文和信,公文是为了差事,刑部又查出了些许线索,不过来晚了,信,则是给你的。”
秦缨接过信封,一看字迹便明了,淡声道:“是崔慕之的字迹。”
她当着谢星阑撕开信封,又一目十行去看,边看边轻蹙秀眉,“刑部只怕没想到我们半月便抓到了人,崔慕之说他们在京中所得不多,近来,他在奉令安排南诏使臣入京之事,又说凛冬将至,若进展不妙……可让我先行回京?”
秦缨拧了眉头,“先行回京?这位崔大人以为我是来闹着玩的不成?顺遂了便跟着,冷着冻着便回家去?罢了,刑部不日便会收到消息,我也懒得计较了。”
她将信封一折,直扔进了舱房一角的炭盆中,只听“嗤嗤”几声,信笺很快化为了一抹灰烬,谢星阑本面无表情,见状微微一愣,又目光微深道:“或许,他只是好心。”
秦缨摇了摇头,“好心也罢,看轻也罢,都无关紧要。”言毕,她目光在谢星阑和他身前那一摞公文之间游弋,“你怎么?为苏姑娘他们的案子着恼?”
谢星阑剑眉微蹙,似不解她有此问,秦缨便扫了一眼谢咏道:“我一进门便见你们主仆脸色都不好看,显见是遇到了难处,其实这打拐是亘古难题,我们此番去江州,也只是督促施压,要十天半月调查清楚很是不易,你不必犯愁。”
谢星阑闻言,一时不知做何种表情才好,秦缨纳闷道:“不是因此事?那……难道是为了你父亲母亲之事?此番回江州,能见到你三叔和谢家旧仆,当年是他善后的,或许他知道些异处,就算他不知,也可回京之后慢慢查证。”
谢星阑实在忍不住,唇角弯出了一丝弧度来,“你说的极对,我的确不该为此不快。”
初冬气候虽冷,却少有雷雨天,行船三日,日日艳阳高悬,江上风平浪静,船速也快了不少,李芳蕤连晕船之症都轻省些,等到了白溪渡口,她精神反倒被养足,甚至盘算起了这江州还有何名胜去处。m.chuanyue1.com
众人在渡口换乘车马,不仅余秀蓉和苏槿仪分外激动,便是谢坚都兴致高昂起来,他催马在秦缨和李芳蕤的马车旁,兴冲冲道:“从此渡口去往江州城,只需两个多时辰,咱们在天黑之前便能入城了,江州多湖泊水泽,江州城内内湖两处,护城河和内河加起来有十余条,很有水乡气象,谢氏发源江州,光嫡支都有四房。”
谢坚又道:“江州城人人都知道谢氏,有一条街名叫谢家巷,谢氏祖宅便在那巷子里,一条街过去四户五进大宅,且家家都有耳门联通,便是四房嫡支所在了,咱们公子的祖宅便在那里,外人又将那一片称作谢园,如今深秋初冬,不知园子里的寒梅开了没有……”
谢坚一路都在回忆,众人还未入城,便连谢园内有几处鱼池都知道了,等到了傍晚时分,一行人到了江州城外,待进了城,入目便是几座横跨内河的白玉石拱桥,淙淙流水声不绝于耳,果真如谢坚所言,待过拱桥,便是一副华灯初上的市井繁华之象。
谢家巷在城东,众人沿着榆柳遍植的长街慢行,一路走来,只见水泽交错,飞桥纵横,与别处风土大为不同,直看得秦缨和李芳蕤都觉新鲜,足足两刻钟后,谢坚指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巷口道:“县主,李姑娘,前面便是谢家巷了——”
秦缨极目远望,便见那巷子里的宅邸屋脊高耸,楼台林立,一看便比周边民坊贵气许多,眼看着巷口将近,她目光一错,又将视线落在了马前的谢星阑身上,祖宅将近,谢星阑马速变缓,周身之势并无喜悦,反有些沉重。ωWW.chuanyue1.coΜ
想到谢星阑父母之死存疑,秦缨亦觉心弦发紧,没多时,谢星阑偏转马头,身上灯火一盛,谢家巷到了!
快到谢星阑家门口,秦缨下意识精神一振,可很快,她眉头猛皱——刚入巷的谢星阑竟骤然勒马,就那般停在了巷口,像被何人拦住了去路一般。
秦缨心腔高悬,但随着马车也转入巷中,她跟着僵住了身形。
没有人拦谢星阑去路,但距离他最近的一户大宅门额上缟素高悬,透过紧闭的朱漆大门,压抑的悲哭声正阴森森地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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