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
林夕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狠狠将酒杯砸在桌子上,“元景,给爹磕头。”
给爹磕头?
元景一愣,默默的放下手中兔腿。
元景起身,退后两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元春磕了三个响头。
四人脸色同时一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
他们都以为,元景不愿意。
“孩子不愿意,要不此事算了吧。”林夕看着白满,语气中满是无奈。
白满沉默了片刻,然后一拍桌子,起身将元景提溜到林夕面前,没好气道,“以后你林叔叔就是你干爹,给他磕头。”
“干爹?”
元景稚嫩的童音传来,“是认林叔叔做干爹,给他磕头吗?”
“对。”
白满点头,神色严肃。
林夕弯下身子看向元景,“你愿意认我为干爹吗?”
那张方子很珍贵,但若只是如此,他最多可以答应全力培养元景,却未必肯认下这个干儿子。
林川的恩将仇报,给他很深的阴影。
他之所以决定答应此事,更多的是因为自己真心喜欢这个孩子,也不信这个孩子会是林川那样的人。
还有就是元景的父亲,是不惜以血肉之躯与妖灵搏斗,还要前往通州抵御戈阳,十死无生的静州边军将士。
在林夕的眼里,元景不单单是元春的孩子,同时还是那些所以静州边军家人的代表。
意义非凡。
月娥也是。
所以他才会对那三个无赖,有那般杀机,才会愿意认这个干儿子。
当然,这只是他的想法。
他还要尊重元景的意愿才行。
想着,林夕又补充了一句,“即使你不愿意磕头,也是可以的。”
“愿意啊。”
元景想都没想,答道,“也愿意磕头啊。”
众人一愣。
白满问道,“那你刚才为啥不愿意磕头?”
元景挠了挠头,小声说道,“我刚才在吃东西,不知道这个,还以为林叔叔是让我给俺爹磕头,所以就照做了。”
四个大人彼此对视,都没说话。
沉默片刻,白满率先开口,“元景,给你干爹磕头。”
元景双腿弯曲,有模有样的磕了三个响头,林夕弯腰将他扶了起来,然后几人继续吃饭。
有了这个插曲,饭桌的气氛不再沉闷,白满、林夕和元春推杯换盏,侃大山,几乎什么都有说。
白满说的大多是行医趣事,而元春说的多是一些沙场经历,听着很血腥,被月娥瞪了几次后,就很识趣的,干笑着闭嘴了。【穿】
【书】
【吧】
林夕多数时候只是听着,时不时的插上一句。
元景一直低头干饭,肚子慢慢变圆。
桌上饭食物逐渐变空,月娥早早坐到一旁,就着烛火拿着针线、裁刀以及一块黑布缝缝补补,帮林夕做着布袋。穿书吧
时不时的被三人逗笑。
“汪汪!”
就在这时,夜空中忽然传来一阵狗叫声,然后就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紧接着。
砰、砰!
就在这时,院门忽然传来一道道沉闷声响,其中还掺杂着木门摇晃的‘吱啦’声。
噗!
月娥被针刺破了手指,脸色下意识一变,然后看了眼自家男人,又平静了下来,继续缝补。
桌子旁,正在聊天的三人霎时停下,林夕与元春对视一眼后,同时起身走出了堂屋。
提着刀。
刚走出堂屋,林夕就看到大门剧烈晃动,门外则是嘈杂的嬉笑声,喊着,“直接踹开。”
“别踹了。”
林夕大喝一声,大门立即停止摇晃,门外传来一道尖锐嗓音,“收抚恤银的,快出来交钱。”
林夕没回话,径直向大门走去。
元春脸上露出一丝厉色,跟了上去。
吱啦!
林夕一把拉开了大门,看到七八男子手持火把,停在门口,为首两人,一人三十左右的,身材壮硕,穿着紧身红衣,倚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另一人身着蓝色儒衫,右脸有一颗龙眼大小的黑痣,手中拿着纸笔,看着像一个读书人。
其余之人身着灰色麻衣,平平无奇。
在打量众人的功夫,元春走了过来,与林夕并肩而立。
一个麻衣男子跳了出来,呵斥道,“你们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
这时,红衣男子睁开眼,打断道:“好了,正事要紧。”
说着,他瞥向那名读书人,“陈山,这家该收多少钱?”
陈山恭敬一笑,就着火把看了眼手中纸张,然后赔笑道,“回虎爷,这家三口人,该收六钱抚恤银。”
被称为虎爷的男子回过目光,看向那麻衣男子,面无表情,“收一两,让我陈虎等了半盏茶,该罚。”
陈虎说着,扫了两人一眼,瞳孔一缩,又往院子里一看,神色霎时大变,急忙改口道,“算了,这家不收了,我们走。”
说着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其余人猛地一愣,然后紧跟着离去。
看着几人的背影,元景眼中闪过浓重的杀机,他看了眼堂屋中的妻子和儿子,杀意迅速敛去,变成了一脸无奈。
这时,他忽然打了个寒颤。
元春下意识看向林夕,发现他身躯在微微颤抖,连带着手中军刀都在不断晃动。
响彻夜空的‘汪汪’狗叫声,在这一刻忽然停了。
院中,那匹战马.眼中露出恐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元景忽然抬头看向院门,神色疑惑,白满端着的酒杯,重新放在了桌上,月娥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元春咽了口吐沫。
常年从军,他对杀机极其敏感。
此刻,他在林夕身上感受到了冲天的杀机,比他们面对那些妖兽时,强烈得多。
林夕盯着几人的背影,眼中是疯狂的杀机。
抚恤银,向来是王府拨给各州官府,然后由官府代为发放,却不想这些人竟然借此敛财、祸害百姓!
少顷,他深吸一口气,暂时压下杀机,看向元春咧嘴一笑,“我们先回去吧,白老还在等着。”
说着,他转身走了。
元春跟了上去,走前关上了院门。
回到堂屋内,林夕、白满与元春一家三口谁都没有说话,刚才的事情,让他们心情都不好。
沉默片刻后,林夕率先开口,“每次都是这样吗?”
元春点了点头,轻声道:“和探营一样,挨家挨户收取抚恤银也是每次战后的传统,即使那些军中家属,也是一样。”
林夕张了张嘴,喉咙发涩。
这时,元景抬起小脑袋,忽然说道:“以前,隔三差五的就有人来敲门收银子,凶巴巴的,白天还好些,每次晚上,娘亲每次都吓得躲在床底下挖的那个坑里,把钱给我,然后让我出去给他们。”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在狗蛋、瓦罐玩捉迷藏的时候,发现杨叔家床底下,也有这样的坑,还有郝二叔家也有,听他们说,也是那些人晚上敲门的时候,狗蛋他姐和瓦罐他妈也会吓得藏里面。”
咔嚓!
林夕身子一晃,手中的酒杯骤然炸裂。
他摸了摸元景的头,挤出一丝笑意,向卧室走去。
元春双眼通红,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一杯接着一杯,脸色很快通红一片。
借着酒意,他忽然拿起手中军刀向屋外走去,“老子去剁了这些杂碎。”
“站住!”
“站住!”
两声历喝同时响起,一道是白满,一道来自月娥。
白满脸色铁青,年迈的身子不断颤抖。
月娥继续吼道:“你去杀了他们有什么用?除了让你惹上官司,然后蹲大牢,还能有什么用?”
元春停住步子,浑身颤抖。
月娥‘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手中的针深深刺进手掌,鲜血不断滴落,她却好像没察觉,“这种混蛋是杀不完的,你杀了他们还会有别人冒出来,我和元景还是过不好。”
月娥歇斯底里,吼道,“你以为我一直不想你当兵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大义,自私自利,怕自己年纪轻轻就守寡吗?”
月娥声音哽咽,“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是怕,那些混蛋杂碎,天天在街头巷尾晃悠,一到晚上我都不敢出门,家里没个男人,我睡觉都睡不安生。
你知不知道就在刚才,我买菜回来的路上,遇见了陈生他们要调戏我,扬言要把我卖到窑子去,甚至,甚至。”
月娥因哽咽,有些说不出话,“甚至连元景他们都不想放过,要不是你在家,他们怕了,这个家今天就没了?你知不知道?”
元春回过头来,眼中泪水不断滑落。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妻子非要让他拿刀站在门口的用意。
月娥哽咽声更大了,继续吼道,“你又知不知道,每次听说谁家闺女被祸害了,谁家的婆娘失踪了,那时候我有多害怕?”
此时,她脸上已经全是热泪,却没有去擦,苦苦哀求道,“元春,这些年我真的好怕,好怕,你别当兵了好不好?”
月娥说着蹲下身子,肩膀不断耸动,口中不断呢喃,“求求你别当兵了,别当兵了…”
元景默默起身,走了过去,轻轻拍打母亲的脊背。
啪嗒!
元春手中军刀掉在地上,他没有去捡,而是几步来到月娥身前,一把抱住妻子和儿子,声音哽咽:
“等打完这一仗,我就不当兵了,就守住你们娘俩过日子。”
“嗷…”
月娥忽然抱住元春,嚎声大哭,元景低下头去,眼中有泪光闪过。
元春面容狰狞而扭曲,热泪不断滴到地上,发出滴答声响。
白满坐在那里,不停的喝着闷酒,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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