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走到门口,他才勉强克制住哭意。
擦去脸上的泪水,打开房门的瞬间,嬴政又成了那个冷漠的帝王。
“陛下。”门打开的瞬间,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太监迎上来。
看着赵高那张满是老褶的脸,嬴政想到自己,想到张麒麟俊美如初的容颜,心里异常的烦躁。
但是他并没有对赵高发作,赵高是他掌权后亲自提拔上来的,不但是他最喜爱的幼子胡亥的老师,更是他忠诚的奴仆。
“无事,把找回这颗珠子的方士们叫来,朕要见他们。”
嬴政的声音已然恢复了之前的冷漠与强势,说罢,先一步走在前面。
赵高连忙应是,示意其他人跟上。
还没走到目的地,嬴政先遇到幼子胡亥,嬴政儿女众多,但是因为事务繁忙,他鲜少见这些孩子。
但是,喜爱胡亥的原因除了胡亥是幼子,还因为胡亥的眉眼长得很像张麒麟。
每次看着胡亥,他总有种胡亥是他和张麒麟共同的血脉。
胡亥不过十五六岁,还是个半大的少年,看到嬴政,他也很欣喜,甜滋滋喊着,笑着迎了上来,“父皇!”
再一次看着胡亥和张麒麟相似的眉眼,嬴政心中虽然还因为刚刚和张麒麟的诀别而难过,但看着胡亥,也算又了几分安慰。
胡亥小时候,张麒麟也曾抱过他,逗过他,四舍五入,胡亥也算是他和张麒麟共同的孩子了。
因为这层缘故,嬴政包容了胡亥的嬉闹无用。
“好好走路,身为皇子,蹦蹦跳跳,成何体统。”
嬴政话虽这么说,在胡亥跑到面前时,还是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问他:“吃过夕食了吗?”
胡亥知道父皇最疼他,半大的少年鬼灵精怪笑着说:“还没有呢,父皇也没吃吧,我陪您一起吃吧。”
嬴政知道,胡亥多半又有什么事要求他,胡亥是个爱玩的,肯定不是什么正事,但是嬴政作为天下的皇帝,养一个草包儿子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唯一头疼的是,尽早培养一个可靠的儿子。
想了想,嬴政对身后的赵高说:“去把扶苏也叫来。”
虽然扶苏太过慈软,但相比其他儿子,扶苏这个长子还是要中用很多。
是以,虽然张麒麟说扶苏不会是他的继承人,但他还是想好好培养扶苏,或许,扶苏便是扭转局势的关键。
*
嬴政和胡亥才走到宫殿外,扶苏也来了。
扶苏早已戴冠佩剑,无论是五官还是轮廓,都比较像他,唯一不像的是他的下半张脸,特别是嘴唇,一看就是悲悯天人的长相,一点不霸气,和他的为人处世一样,嬴政不是很喜欢。
但是,再不喜欢,也是自己的亲儿子,别的不说,才能还是很出众的。
“父皇。”
还没靠近,扶苏便停下恭敬行礼,这点比胡亥沉稳了千百倍。
“不用拘谨,只是找你来一起吃顿饭。”说罢,嬴政又看向身侧站没站样的胡亥,“赵高就是这样教你的,看到大兄,还不行礼。”
赵高突然被指名道姓,下得腿都软了,直接跪了下去,一个劲喊着‘陛下恕罪’。
嬴政本意就只是想和两个儿子吃顿饭,而且,他也是真的欣赏赵高的才华。
“起来,没有说你。”嬴政看也不看赵高说道。
赵高哆哆嗦嗦连忙起来,却不敢再说任何话。
突然被父皇喊来一起吃饭,扶苏本来就摸不清头脑,父皇突然的发怒更是让他一惊,一时都不敢帮胡亥说场面话解围。
唯一不慌的就是被嬴政宠得无法无天的胡亥。
“父皇别动怒,我这不是忘了嘛。”他笑嘻嘻说着,又看向扶苏,装乖卖俏说,“兄长别来无恙啊!”
扶苏连忙颔首回礼,说:“一切安好,弟弟也越发挺拔俊秀。”
胡亥笑着说:“我是壮了些,但比起父皇还差得远。”
他说罢,又看向嬴政,卖乖说:“父皇,我好饿,我们快去吃饭吧!”
看着胡亥那和张麒麟如出一辙的漂亮眉眼,嬴政说不出拒绝的话,何况,他本意就是和儿子们吃饭。
嬴政点头,先一步进屋。
两个儿子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右边的胡亥蹦蹦跳跳,活泼得不行,左边的扶苏成熟稳重,非常老成。
让世人看着,是会让很多人羡慕夸赞的,此时的嬴政就是这样的心理。
特别是美名在外的扶苏,他虽然对扶苏的行事有诸多不满,但这个嫡长子是让他骄傲的。
两个儿子,也暂时分散了他的伤心落寞,晚上一个人躺在和张麒麟躺了无数次的床上,心中的思念便又一次达到鼎峰。
午夜梦回,嬴政总是失眠,总是抱着张麒麟给他的匕首想张麒麟,但是却再没有说过‘哥哥,现在没人,出来见见我吧’类似的话。
张麒麟亦然,午夜梦回,张麒麟总是独自坐在那张滚了无数次的大床上,看着嬴政这些年陆续送他的发簪和镯子,以此克制想要去见嬴政的冲动。
白天,张麒麟也始终陪在嬴政左右,只是他散去了嬴政身上的神力,嬴政无法看到他。
张麒麟就这么看着,看着嬴政度过大秦最后的岁月。
‘亡秦者胡也’出来后,嬴政虽然担忧过胡亥会毁了他的基业,但最终还是力排众议,将这个‘胡’指向胡人,并且命蒙恬带三十万人北击胡人。
这一行很顺利,直接略取了河南等地。
也是这一年,灵渠开凿成功通航。
公元前214年,也是就灵渠通航的第二年,嬴政再一次命蒙恬西北斥逐匈奴,并顺黄河修城塞44座,建县制,同时还命人平定百越等地。
公元前213年,嫡治狱吏不直者,筑长城及南越池,接受李斯建议,焚书。
世人都怪秦始皇焚书导致古籍缺失,却无人在意,秦始皇烧的是除《秦记》百家书籍,他焚书,是为了思想的统一。
并且,在焚书前,官吏处早有备份,可以去往官吏处学习,甚至医药、巫卜、农牧等相关书籍也不必焚烧。
公元前212年,蒙恬监修九原直道,征发隐宫徒行者七十万,始修阿房宫,作骊山陵。
关于嬴政为何修阿房宫,张麒麟也没有完全看透。
但是毋庸置疑,嬴政下令修建的其他庞大工事,除骊山陵外,皆是为了大秦千秋万代做准备。
哪怕嬴政知道,他不可能让大秦千秋万代,但他还是在挣扎,还是在计划多年以后的事。
他下令修筑的这些工事,全是罪在当代,功在千秋的。
‘焚书坑儒’的‘坑儒’也是发生在这一年,只不过,坑的不是儒生,而是求仙药不得反而诽谤嬴政的以侯生、卢生等为首的江湖术士。
还是这一年,嬴政将扶苏安排到蒙恬身边,名义上是让扶苏监督蒙恬修长城,实则为了打破扶苏的理想主义。
公元前211年,陨石坠于东郡,有人刻‘始皇死而地分’,史书中记载说秦始皇‘派御史调查此事,尽取石旁居人诛之’。
因为张麒麟的存在,嬴政的精神并没有走向极端的唯我独尊,他并没有诛杀居住在石头附近的所有人,只揪出了涉事者。
但这一片居住的多是六国贵族余脉,涉事者众多,为了以绝后患,嬴政才下令诛杀了这些六国贵族余脉。
至于普通百姓,则迁徙到别处。
公元前210年,嬴政的身体越发的差,但他还是不愿就此罢休。
他不但再次出巡,一边看他的河山,一边寻找机缘,还先后至云梦,祭祀舜帝,又至会稽山,祭大禹,刻会稽山。
还从琅邪出海,并且亲自用连弩射杀了一条巨鱼。
他本意是想通过巨鱼告诉世人他的身体还很好,但是却激发了暗藏不轨者的杀意。
在平原津服用了赵高负责的丹药后,他一病不起,到沙丘平台,终于支撑不住,下令召回扶苏,但是却再一次被身边人所害,至此死亡。
将死之时,嬴政快速回忆起他这一生。
他的一生,说长也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他的一生轰轰烈烈、跌宕起伏,为数不多的几次背叛,全是他全身心信赖的人所致。
他成在他的自信,也输在他的自信上。
嬴政始终想不通,因为他的提拔而一步登天的赵高究竟为何会背叛他,难道他给予赵高的还不够多吗,还不够赵高满足吗?
嬴政又想起自己,想起张麒麟和他说过的话,是了,对权力的欲望,只会越来越大,不会就此满足。
就像他,做了大秦的王,还想做七国的王,已知未知领域的王,还要做全天下的霸主。
但是他没做到。他尚且如此,其他人也无可厚非。
意识开始涣散时,恍恍惚惚,嬴政如初见般,看到了他的神仙哥哥,看到了这一生唯一不曾背叛他的神仙哥哥。
他看到神仙哥哥对他笑,看到神仙哥哥俯身亲吻他的额头,看到神仙哥哥含泪对他说‘我们很快就会再见’。
终于,嬴政还是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
看着嬴政彻底咽气,赵高松了口气。
他身旁,他看不到的地方,张麒麟却哭成泪人。
哪怕知道还会再见,但是看着爱人在眼前死去,对张麒麟来说,还是撕心裂肺的痛。Μ.chuanyue1.℃ōM
很快,赵高的惊慌大喊招来了李斯和胡亥,还招来了士兵。
狗系统同样难过,但却没有张麒麟这般难以自拔。
它将嬴政的记忆封存后,走到张麒麟面前对张麒麟说:“张麒麟,我们该走了,我再带你去别处转转,宿主就能醒来了。”
张麒麟哭得不能自已,缓缓摇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难过,但是宿主会涅槃重生,他会醒来。”www.chuanyue1.com
张麒麟抽泣着,良久,才找回声音,“让我再陪陪阿政,不亲眼看着他进入地宫,我不放心。”
因为空间的屏蔽,所以狗系统并没有压抑声音,它惊呼出声:“你确定?”
不等张麒麟说话,它又说:“宿主还要很久才能回到咸阳,然后才送到骊山陵下葬,在神力的滋养下涅槃重生,但是在下葬之前,宿主的身体会正常腐烂,张麒麟,别看了,你受不了,我也受不了。”
张麒麟摇头,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但还是坚定说:“我要陪着他走完最后一程。”
狗系统无奈,没有再说,只默默钻进了张麒麟的空间里。
在嬴政下葬前,狗系统都没有再出来,也鲜少和张麒麟说话,它不敢,它怕看到宿主腐烂的模样而痛哭。
张麒麟始终陪伴在嬴政身旁,哪怕嬴政的身体开始腐烂,开始散发出难以抑制的臭味。
嬴政下葬时,已经腐烂了大半,张麒麟没有恶心,有的只是心疼。
嬴政从来都不容易,虽然永世不灭,但是他经历的,是普通人无法忍受的。
难以想象,嬴政第一次恢复意识,发现自己身体毁坏至此,却还得和系统周旋,该是何等的恐慌。
还好,有006在,还好,006不是真的想要刨开嬴政的胸膛挖取神珠。
还好,嬴政足够强大与冷静。
看着送葬的队伍将嬴政送入地宫,看着地宫大门关上,张麒麟趴在嬴政的棺椁上哭着呢喃:“阿政,夫君,早些来找我。”
嬴政下葬时的棺椁虽然奢华,但并没有张麒麟见到的那般大,也没有那拉着嬴政在水银海中巡视的车辇。
他的棺椁就放在中间的小宫殿中。想来,是嬴政苏醒后,自己修改了。
空间中,看着张麒麟哭到发不出声音,狗系统才出来。
“现在可以放心了吗?我们走吧。”
张麒麟擦去脸上的泪痕,想说话,第一声却没发出声音,他清了清嗓子,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
“带我回去,回到阿政身边。”
狗系统一怔,“宿主还得五十年才能醒来。”狗系统连忙又说,“你想去见见你父亲和母亲吗,我可以让你去见见他们,”
话没说完,狗系统突然停下,因为再去见张麒麟的父母,就意味着张麒麟还得经历两次生离死别。
它讪讪看着张麒麟,心虚得不敢说话。
张麒麟却没有在意,只对狗系统说:“带我回阿政身边,陪在阿政身边,我才不会孤单。”
狗系统想说孤单的等待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的,但是看着张麒麟坚定的神情,它叹了口气,还是妥协了。
“抓住我的爪子。”
狗系统才伸出前爪,张麒麟就将它抱起,并且抓住了它的爪子。
“真的不去别的地方看看了。”狗系统再一次提醒。
张麒麟毫不犹豫点头,“嗯。”
“好吧,走了。”话音刚落,四周的环境开始变化,张麒麟又一次看到了岁月的快速变迁。
眨眼的功夫,他回到了嬴政那巨大的棺椁中。
棺椁里保持着他和狗系统离开时的模样,头顶的夜明珠明亮照耀着下方沉睡的嬴政。
趴在嬴政身上,感受着嬴政的体温,听着嬴政有力的心跳,张麒麟恍如隔世,不争气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别哭别哭,张麒麟,你可别把眼睛哭瞎了,宿主没事,就是虚弱,等他再次醒来,就能和你一样,再没有什么能限制他了。”
张麒麟趴在嬴政胸膛,头也没抬,看也没看狗系统,便说:“你去休息,等阿政醒来,你再回来。”
狗系统一怔,“我就你和宿主这两个宿主,如今宿主在睡觉,你一个人也孤单,让我陪着你呗。”
“不用,我有阿政就够了,你去解决你过往的恩怨吧。”
一说到过往的恩怨,狗系统犹豫了,“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张麒麟起身看向狗系统说:“可以。”
“好吧,那我走了,你要是无聊了,就在意识里喊我,我也和你绑定了,你随叫,我随到。”
张麒麟点头,示意狗系统去忙它的。
狗系统虽然还是有些担心张麒麟,但还是走了。
“张麒麟,无聊了就叫我哦!”
随着狗系统的声音的消散,它的身影也从棺椁内部消失得无影无终。
确定狗系统真的离开了,张麒麟转过身就又趴在了嬴政身上。
他趴在嬴政的胸膛,仰头看着嬴政俊朗的脸庞,伸手柔惜摸着,喃喃说:“阿政,放下执念,以后只爱我吧。”
处于沉睡的嬴政没法回复他,张麒麟也不觉得烦躁。
张麒麟就这么静静枕着嬴政胸膛,不知不觉便睡着了,这一觉,他睡了很久,也睡得很舒服。
一觉醒来,他满血复活。
张麒麟伸了个懒腰,“阿政,我去洗漱,很快回来。”说着,在嬴政的唇上吻了一下,而后进入了空间。
空间里,还是原样,处处都是两人生活过的痕迹。
张麒麟洗漱完,还煮了点粥喝,这才抱着两本关于化学的书还有一条软绵绵的毛毯回到棺椁中。
他将毛毯铺在嬴政身旁,然后坐在上面看书,刚开始,他还是端端正正坐着旁边,看着看着,他就靠到了嬴政身上,一点坐相都没有。
靠着没看几页,就又趴在嬴政身上睡着了,要不是知道他的学习能力很强,光看着眼前这一幕,妥妥的学渣。
除了看书,张麒麟还跟着书本的内容学会了农耕,他不但在房间外面开辟了几亩水田,种上了水稻,还养上了家禽。
不仅如此,他还在外围种上了各种果树,毫不夸张,只要他和嬴政愿意,他们可以在他的空间里自给自足过着二人的小日子,直到天荒地老。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甚至快到张麒麟有些恍惚。
这天,张麒麟将成熟的水稻收割完,匆忙洗了个澡,饭都没吃,便裹着嬴政的衣服来到棺椁中,趴在嬴政身上呼呼大睡。
一个人连续收割了五亩水稻,真的很消耗体力,张麒麟就算有神力也疲惫得不行。
嬴政就是在张麒麟呼呼大睡时醒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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