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应无眠抿了抿嘴角，看着外头甘愿被雨淋的美人，一天的好心情顿时少了大半，想不明白这群土著为什么总爱占他睡觉的地方。
天宝村在他的山脚落下落户也就算了，一颗老柳树有什么好呆的，下雨了都不走，难不成真要自己一个雷把她给直接劈死？
又等了许久，雨越下越大，村中积水几乎淹过脚背，一些老村民停了工作，蹲在自家门槛上犯嘀咕。
今儿这天气实属怪异，也不知是不是老龙王嫁女儿，说下就下，没半点征兆，刚晒的被子也全被淋湿了。
倒是一些不怕着凉的孩子玩的不亦乐乎，打着伞，光着脚，踏着水花嬉戏玩闹，完全不在意大人的告诫。
就在应无眠考虑是不是再落几道惊雷时，村南方向突然亮起一道金光，伴随着无数玄妙符文拔地而起，涌入云层，霎时间黑漆漆的天空被金光所照亮，如旭日高阳，不到片刻，漫天乌云便冰消雪融，阳光普照，天地重回清明。
远处，老人背着双手，骂骂咧咧地走来：“这该死的鬼天气，真不会挑时候，难得晒一回儿书，全给糟蹋了。”
老夫子走到柳树前，看了一眼此时春光乍泄的女子，冷哼一声：“真是有伤风化，肆意妄为，村里可有不少孩子，别污了人家眼睛。”
随即转身，斜眼说道：“我的书脏了，得有人帮着抄录，你若肯干，随我回去换身干净衣裳，要是没兴趣，就赶紧滚出村去。”
陆清羽擦拭鬓角的雨水，妩媚一笑，调皮问道：“小女子红袖添香，样样精通，先生难道只需奴家抄书？”
老人冷笑一声：“省省吧，你那枚棋子还是我留下的，只算了半卦，死地求生，但也可能会让你生不如死！”
陆清羽笑容一滞，收敛媚态，低声问道：“老先生与我披霞山有旧？”
老夫子摇摇头：“算不得有多大交情，不过是些成芝麻烂谷子的糟糠旧事，不提也罢。”
赴京赶考的学子，遇上颠倒众生的花魁，一些文人墨客杜撰而出的桥段，算不得新鲜。
老人年轻时也自诩风流，相信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也曾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安花。
可现实也狠狠给了他一巴掌，书念得再多，学问再高，也比不过人家手里有刀。
何为百无一用是书生？
那就是看着心爱的姑娘坐上别人的花轿，自己却只能远远地躲在阴暗的巷子内，摸着臃肿的脸颊黯然神伤。www.chuanyue1.com
学问育人，不可杀人。
读书人的红颜知己，最终也多沦为他人妻妾。
老人在前面继续走着，陆清羽犹豫了一下，还是提起裙摆快步跟了上去。
沉默一路，老人忽然开口问道：“你祖母可还好？”
陆清羽神色黯然，低声回答：“十年前的冬天去世了，雪下的很大，葬在柳树下。说曾有个读书人，身无分文，进不了勾栏听曲，便大冬天爬树，在对岸偷偷望她，哪怕被冻得瑟瑟发抖，也不肯下去。”
老人哦了一声，听不出悲喜，继续沉默走着。
陆清羽看着老人背影，轻咬朱唇还是多言了一句：
“祖母临终时说，其实她当年一直在等那人拦轿，不管他有没有高中状元，是否有万贯家财，只要有勇气站出来，她都愿意放下一切与之相伴。不管外界何等闲言碎语，骂她这风尘女子多么不要脸，只要那人不嫌弃，无论天涯海角，必生死相随。”
老夫子没有回答，只是整个人安静非常。【穿】
【书】
【吧】
陆清羽绣眉微蹙，不知哪来的勇气，娇声呵道：“可那人始终都没出现，难不成真应了那句古话：仗义多为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
老人蓦然停下脚步，陆清羽心头一颤，她来这不仅为一场机缘，也为一个答案。在那冷若冰霜的家里，祖母长挂在嘴边的故事是她为数不多的温暖。如今切实见到了故事中的人，怎能不问个明白。
老人没有转身，而是缓缓看向一旁。
陆清羽顺着视线望去，发现是间包子铺，正疑惑便见一少女费力举着蒸笼出来。
雨过天晴，又能重新开张了。
姜宓放下蒸笼，脸上弄得像只花猫，陆清羽一时没有认出，正要弯腰开始和面，突见站在路旁的老人，顿时吓了个机灵，食指搅动围裙，傻傻站在原地，半点说不出话来。
老夫子收回视线，没有责罚，只是神色莫名说了一句：“不读书，练剑也挺好。”
说完，叹息一声，黯然离去。
若是当初自己没有读书，而是一个向往江湖的游侠儿，手提三尺青锋，是否就有勇气去拦那婚轿了呢？
姜宓等两人走远，这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小胸脯，同时又不免有些疑惑，以往老夫子见她干活，总没什么好脸色，不是‘朽木不可雕也’、就是‘白费力气’，今儿怎么转了性，不打手心也不骂了，反而说练剑也挺好？
杂货铺前，面带脸谱的矮个男子看向门外的老乞丐，面相空白一片，也是犯了迷糊。
老乞丐无奈挠了挠头：“披霞山的那具傀儡就毁了吧，老夫子都亲自出面了，再使绊子可就伤交情了。”
名为“冬瓜”的杂货铺老板点点头，是不好再下套了。
蓦然，两人心念一动，同时看向高空。
冬瓜的面谱立马变得十分精彩，五颜六色，捉摸不透。
老乞丐则撇撇嘴，躺下继续睡他的回笼觉。
一点晶莹随风而落，触地之后化为雪白，紧随其后是漫天飘絮，不到片刻，鹅毛大雪便洋洋洒洒下了起来。
陆清羽难以置信地望向天空，不知这村子里的气候是怎么回事，如今才是四月天吧？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一片，奇怪的是这雪不冷，反而有种难以言明温暖，仿佛是对故人的思念，凝而不散，久久难以释怀。
再看向身前老者，此时她的心中仿佛已经有了答案，不禁想起祖母孤身一人，站在院内观雪时的情景。
“今日同淋人间雪，也算此生共白头。”
不是不见，而是有些事一旦错过，便再难拾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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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外，溪水旁，老和尚收起钓竿，一同仰望这天空，慈祥一笑。
“一品三门，释、道、儒，专心一路，登峰造极便可超凡入圣。庄之如当初断情入道，如今又因情入圣，外人来此求机缘，却不知我等画地为牢之人也需他人来渡啊。”
说完，伸手摸了摸身侧的小光头，后者拿着钓竿，嘴角晶莹，身子摇摇晃晃，正睡得迷糊。
老和尚笑道：“还是六根清净的好啊，不用为情所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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