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

  今日的璃月港很是热闹,城里最大的酒楼新月轩广开宴席,客请四方。

  原本低调奢华的古红色新月轩,换上了崭新的大红色,点着大红色的灯笼,挂着大红色的绣带,每一间厢房都贴着喜庆的对联。

  正门贴着一张大囍的条报,来往的宾客皆在上留下姓名。

  就连多年未出的新夫人,都换上了喜庆的红色旗袍,在大厅露过面,腰肢轻扭,散发出夺人心魄的雪白风光,让每一个见过的客人都忍不住感慨,早年间那璃月第一美人的称号名不虚传。

  只是一边感慨,一边得小心捂住鼻子。

  已经年过四十的妇人,红唇微张,轻抬手中的银杯,一笑百媚生。

  “诸位今日来我新月轩赴宴,共庆囍宴,不醉不归!我替小女感谢诸位!”

  说罢一仰雪白的鹅颈,将杯中醇酒一饮而尽。

  厅中宾客尽皆举杯,共贺道:“恭喜恭喜,不醉不归!”

  小厮们跑上跑下,说话伶俐点就能讨个好彩头揣进腰包,一排身姿曼妙的旗袍侍女并列端着红布盖住的木架,齐齐走入某间厢房。

  听雨阁。

  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女正站在桌案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片花红,细致地贴在脑袋上。

  左看右看后,凝光开口问身后的侍女们:“歪了吗?”

  侍女们认真端详过后,皆回道:“没歪,当真是极好看的。”

  不管如何,在今天这个日子,还能说上一句不好看?

  凝光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又把那乱动的脑袋扶正,责怪道:“别乱看,专心点。”

  原本兴致勃勃的小翠耷拉下来,呆呆地应了声:“哦。”

  凝光没好气笑道:“怎么,我给你贴你不乐意?”

  小翠差点就从座位上跳起来,被凝光给强行按住,连连回道:“当然没有不乐意!只是...只是,不应该让小姐来做才对。”

  凝光秀眉微蹙,故意板着脸,调笑道:“那应该让新夫人来做才对,那说到底还是嫌我了,嫌我没嫁过人,没这经验?”

  这下给小翠臊得脸蛋通红,支支吾吾道:“夫人...若是夫人的话,那我更不敢了...”

  “还叫夫人?”凝光反问道。

  小翠吐吐舌头,“干娘,是干娘,碰见干娘,比碰见小姐你还要让人紧张。”

  凝光扶着她的肩膀,凑近她耳边道:“今日嫁人的是你,你最大,宽心便是,不必紧张,我们都是你身后最坚强的支柱,是娘家人呢~”

  女孩呵气如兰,将紧张得发抖的小翠安抚下来,那原本娇憨的模样逐渐放松。

  镜子里两张脸,一张画着精致的妆容,眉心点着一颗花蕊,百般明媚。

  可若是比上另一张素净的脸蛋,又多少觉得逊色了些,那脸上明明半点粉黛未施,蛾眉皓齿,只是插上一根发簪,便已经风华绝代。

  若是再长上几年,那璃月第一美人的称号,估计还得落在新月轩。

  小翠眼中痴迷道:“小姐,你真好看~”

  凝光将她的手拍下,翻个白眼道:“新小翠,以后你可是新家的门面了,可别再露出这副表情来。”

  小翠吸了吸嘴角的口水,猛猛点头,倒是把凝光给逗笑了。

  “等到小姐嫁人的那一天,真不知道会有多好看,肯定是连山上的仙人都比不得半点。”小翠不记打,幻想着下意识悠悠说道。

  只不过这一次凝光也没有伸手去拧她的脸蛋,只是贴花红的手抖了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悲痛。

  她看着手里的那张花红,目光深邃,指尖捏得发白也不自知。

  她怎么没想过,怎么会没想过,她曾日日想,夜夜想。

  想象自己会戴上那大红的凤冠,想象自己的漆奁里是什么颜色的粉黛,想象那张自己躺倒的拔步床上床清会是什么图案,想象户橱和珐琅是什么款式,想象合床后那张妆镜台是什么形状,那站在身后梳拢她发梢的人,长什么模样?

  长什么模样?

  那模样她怎么会忘记,让她夜夜泪流的模样,让她无心工作的模样,让她消瘦彷徨的模样,让她对云来海哭喊的模样!

  她只能将那模样深藏在心底,转化为在商宴上夺人摩拉的杀机!

  这些年来,这些日子,她没日没夜地工作,足迹遍布整个璃月的商业版图,暗中的手臂延展到了大陆各处,群玉阁屹立在璃月商途之巅!

  但是每到夜晚,她独自一人执子对弈的时候,一黑一白不断啪嗒啪嗒落下,最后却只剩啪嗒啪嗒的声响,棋盘上却不再落下一子。

  透明的泪珠响过整晚,泪眼朦胧的时候,灯罩下的烛火凝滞成模糊的白色,就好像是一道白衣相近,再次散发温暖,抚过她的脸颊,替她拭去泪水。

  她会张开自己哭得黏连的口,对他笑道:“你看啊,我赚了很多很多的摩拉,能买好多好多的小铺子,我把我的所有都给你...

  这么多的嫁妆,够不够你娶我?”

  但等她哭醒的时候,却只能看到那彻夜燃尽的灯火,灯灰洒落,冰冷又寂寞。

  那晚过后,她心中想的只有一件事,他不愿回来,肯定是因为嫁妆还不够多。

  于是群玉阁开始逐渐变成一只庞然大物,胃口奇大,来者不拒,统统吃掉!

  在大家都以为它要消化的时候,那张巨口已经吞下了璃月一半的商业,涉足无数的产业。

  杀机匍匐的新月轩,笑着进去,还能笑着出来。

  但是等大家回头看看时,才发现那只巨兽已经让人心惊胆战。

  今日的新月轩开了为期七天的流水宴,宴请城中所有来客,不论身份尊卑,钱袋子大小,来者皆是客,可见其大气豪爽!

  那...小翠的话回荡在耳边,凝光看着自己手里的花红,那何尝又不是,满足一下自己出嫁的幻想呢?

  正午的风吹来,是喜庆的气息。

  新月轩门口的那一条街摆满桌席,最外围是驻扎的千岩军,你若是要问为什么千岩军会出现在老百姓的宴席上,就会有客人悄悄伏耳贴近,为你说上一些“私底下”才能知晓的秘事。

  那位曾经的小夫人,如今的群玉阁阁主,是这个。

  那人指指天空,嘴里吐出两个字。

  “新天。”

  鞭炮齐鸣的时候,敲锣打鼓声一齐响来,远远地看见新郎官骑着高马,胸前戴着红团花,一边拘礼道谢,一边吩咐小厮洒下喜钱。

  终有到新月轩门口的时候。

  新夫人与凝光站在楼上,与哭得梨花带雨的小翠拥抱作别。

  凝光抹抹通红的眼眶,有些“嫌弃”道:“别哭了,上门女婿,你就是出门坐一遍花轿而已。”

  娇憨的小翠边哭边说:“我...我还是害怕。”

  直到新娘子盖上红盖头,却扇开路,送上花轿,锣鼓喧天,遍开城内。

  新夫人站在凝光的身边,看着远去的迎亲队伍,喃喃道:“若今日...”

  凝光摇头,“没有今日,只待明日。”

  新夫人叹了口气,又想起来那天晚上,她想要收凝光为干女儿。

  那少女的脸色倔强又黯然,说道:“我要嫁之人,不合规矩,会让你遭笑话的。”

  新夫人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她自己本就是弃妇,她想嫁的男人,又是那般...

  虽说是为她着想,但其实新夫人知道,只是一个理由罢了。

  凝光戳戳她丰腴的腰,笑道:“怎么,嫌弃小翠了?”

  新夫人傲娇一抬头:“那怎么会,虽然笨了些,但也是真可爱,我欢喜得紧,你以后可少欺负她。”

  凝光笑着连连应是。

  末了,新人回席。

  新夫人看着她身上那工整素净的制服,伸出手抚平褶皱的领角,说道:“不管如何,我还是希望你今日穿上新衣裳,毕竟...已经六年了。”

  凝光点点头,自己回到了房间里,从床底下取出一个老不溜秋的木制箱子,脱去自己身上那数年未换过款式的制服,压到箱底。

  箱底是十多件同样的制服。

  由小到大,由新到旧,岁岁年年。穿书吧

  她想了又想,重新将箱子塞入床底,让它蓄满陈旧的灰尘。

  当阁楼上下来一位穿着水墨旗袍的女子,众席皆惊,锣鼓齐停,喧闹的浪潮逐步平息。

  凝光步伐稳健,鞋跟哒哒,敲在每个人的心头,走到小翠的身边,不好意思地小声开口道:“好像抢了你的风头。”

  小翠却不管,小声尖叫道:“小姐,你真好看!”

  那人间绝色举杯步入厅中,额上金色的发簪摇摆,红色的妖冶双眸环顾四周,如同女帝降临。

  只见她轻轻举杯,红唇微启,淡淡的声音环绕全场。

  “凝光,邀诸位共饮。”Μ.chuanyue1.℃ōM

  红唇里绽放出来的火苗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街道上的贺喜声,锣鼓声,鞭炮声,轰砸如万丈海浪。

  “老板同喜!”

  “小夫人同喜!”

  “阁主同喜!”

  “天权星大人同喜!”

  ...

  她将杯中醇酒一饮而尽,呛得眼眶发红,落下了一点泪水。

  那么多称呼里,她却再也听不到称心的那一个。

  从不喝酒的她,喝得酩酊大醉。

  夜深时分,她看着那摇曳的夜泊石灯光,那熟悉的白色身影又摇晃到眼前。

  床底的箱子随着梦境飘远,坐上花轿,从新月轩出发,飘啊飘啊,飘到某个山腰的小木屋前。

  她蜷缩在床上,想象那个几年都没有回去的家,是何模样。

  她会自己贴好花红化好妆,披霞戴冠,拎着珐琅食盒,在铺满大红色的拔步床上倒下,摇晃间看清楚那床清的款式,翌日起床梳妆,看着那令人欢喜的妆镜台,打开漆奁挑选自己喜欢的颜色,再从户橱里挑选自己今日想穿的衣服。

  当他梳拢自己的发梢,她会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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