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有软肋的,官员也是人。
锦衣卫善于抓住官员的软肋,加以要挟。
儿子赵瑞虎就是赵向佛的软肋。
常风命人将赵瑞虎先送往他的值房。他则在查检千户所等待赵向佛。
押走赵瑞虎后,常风对徐胖子说:“咱们一会儿在这儿见赵向佛,好像缺点什么。”
徐胖子问:“缺啥?大枷、铁链还是刑具?我去取来。”
常风微微摇头:“都不是。地面上缺点儿血渍。”
徐胖子大惑不解:“啥意思?”
常风问:“诏狱里是不是关了个杀母杀父,十恶不赦的地痞?”
徐胖子答:“是啊。那杂碎本来该关进顺天府大牢的。皇上听说了这案子气得摔了铜罄,他才有幸被关进诏狱。”
常风点点头:“杀父杀母的人,天诛地灭。咱们锦衣卫怎么折腾他都不为过。”
“你去趟诏狱,给他放点血。放个两茶盅也就罢了,千万别放血放死他。过几日还要凌迟呢。”
徐胖子问:“常爷,你要那畜生的脏血做什么?”
常风道:“这你不用管,去取来便罢。”
徐胖子领命而去。几柱香功夫后,他手里端着一个小铜盆走到了常风面前。
常风问:“怎么放了这么多?没给他放死吧?”
徐胖子答:“放心,没死,只是晕了过去。”
常风接过小铜盆,将血泼在了地上。
查检千户所大堂内立马充满了血腥气。
徐胖子问:“常爷,你到底要干啥?好好的青石板泼上血水,明早轮扫的力士清理起来多费劲啊!”
常风笑道:“等赵向佛来了,你自然知晓。”
不多时,赵向佛来到了大堂内。
赵向佛敏锐的发现,大堂两侧站着的十名力士,腰间都悬着蝎子弩。眼睛都死死的盯着他。
赵向佛故作镇定的看着常风:“常爷,您深夜叫我来,是为了两名瓦剌部暗桩暴露被杀的事吧?”
说这话的时候,赵向佛搓了搓鼻子。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低头一看,脚下是一大滩血迹。
常风风轻云淡的说:“刚在我砍了你儿子赵瑞虎三根手指。”
赵向佛面色一变,全无刚才的镇定神色:“常风,我艹伱娘!你凭什么砍瑞虎的手指?”
“我敢动我儿子,我......”
赵向佛作势要拔腰间的绣春刀。十名力士举起蝎子弩,将他围了起来。
只要他拔刀,立马就会被射成刺猬。Μ.chuanyue1.℃ōM
常风道:“赵前辈,不要冲动。”
徐胖子上前,摘下了赵向佛腰间的绣春刀。
赵向佛大怒:“常风,老子为了锦衣卫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你却要绝我的后?”
“早知如此,你当总旗时我就该寻個法子弄死你!”
常风微微一笑:“我没绝你的后啊。赵瑞虎吃里扒外,我自然要剁他的手指。”
“你还不知道吧。他勾结内宦李广、外臣刘璋,陷害李东阳、谢迁。”
“砍他的手指算什么?明日我还要在校场当着弟兄们的面,给他开膛破肚,看看他生了怎样的心肠呢!”
常风说这话时表情轻松,口气平淡。
徐胖子听得头皮发麻:开膛破肚?常风这小子现在越来越残忍了。
赵向佛怒道:“你胡说,他什么时候勾结过李广、刘璋?”
常风笑道:“砍他第三根手指时他供认的啊。李东阳、谢迁那两份子虚乌有的假档,是他放进私档盒子里的。”
“茶房老汤谋杀管档百户高文泽未遂,也是他指使的。老汤亦是他灭口的。”
“他说,所有的事情跟他爹你无关。全是他一人所为。”
赵向佛愣在了原地。儿子是他的命。他投靠李广,图谋高位,除了因不得升迁的愤恨,另一部分原因就是想为儿子谋个好前程。
常风道:“子是子,父是父。儿子犯了错,我不会追究老子。”
“明日我给他开膛破肚,警示卫内袍泽后,你可以接着当你的南司千户。”
赵向佛闭上了眼睛,绝望的说:“别杀他。勾结李广、刘璋,陷害李东阳、谢迁,都是我所为。”
“他不过是听我的差遣,跑跑腿,传传话而已。”
常风高声命令道:“录供百户,开笔!”
“赵向佛,你承认李、谢的那两份假档是你带进档房的?”
赵向佛如实回答:“是我打着给暗桩名册添名的名义,带进档房的。”
“我往二人档盒里塞假档时,被高文泽撞见,就起了杀心。指使茶房老汤给他送毒茶。”
“毒杀未遂后,我将老汤灭了口,扔在了城南乱葬岗。”
“所有事都是我做的。跟瑞虎无关。要杀便杀我吧。”
常风问:“你为什么要背叛锦衣卫?在乌斯藏雪山时,你多次差点丢命,都没有投靠那些雪山法王。”
赵向佛九年来的不满在一瞬间爆发:“你说为什么?”
“论资历,你、钱宁、石文义,哪个赶得上我?”
“如今你们三人全成了我的上司。”
“我以前的同级孙龟寿、王妙心也都成了我的上司。”
“就连以前的下属,只会画像的沈周,只会撒酒疯的张道士,只会嫖姑娘的徐胖子,如今都和我平起平坐了!”
徐胖子尴尬的一笑:“赵爷,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嘛。”
赵向佛没有搭理徐胖子,而是朝着常风怒吼:“你待我不仁,我当然要不义!”
常风叹了声:“你不得升迁的事,是我的错。”
“我如今以左同知之身掌管锦衣卫,官做到这个地步,难免要厚此薄彼。”
“袍泽们都是我的兄弟。官位却只有那几个。厚待了这个,就要亏待那个。”
“我本认为你是信佛之人,不会在意官位。”
赵向佛怒道:“出来做官的,哪个不想升官?难道你不想升官嘛?”
常风语塞。龟孙子二傻子才不想升官呢。
赵向佛道:“我做下的事,我全都认。只求你看在我多年立下的功,流的血份上,放过我的儿子。”
常风点点头:“成。我会放过他。供状记录完成了嘛?”
录供百户答:“已记录完成。”
常风道:“赵前辈,你签字盖手印吧。”
赵向佛在供状上签了字,盖了手印。
随着指印盖在了供状上,替李东阳、谢迁彻底洗清罪名的事已经完成。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低调的处理此事。既能保贤臣,又不用在明面上追究李广、刘璋。
赵向佛道:“常风,你要凌迟我,给我开膛破肚,甚至给我上竹刑节节高,我都没有二话。”
“但求你放过我儿子。另外,断指在何处?扁鹊巷的王神医会断指重接术。”
断指重接,并不是现代医学才能办得到事。
明代书籍《耳谈》中,记录过这样一件事。
黄陂百户江尉,奉命押送银钱入京。冬天时途经真定府,遇劫匪,被砍了两根手指。
真定府的大夫,只能做简单的包扎。
但大夫告诉他,京城有一名医,会断指重接术。
他忍痛至京城,交接完银钱后寻到了那位名医。
名医将断指对接在断口之上,涂抹冰脑、麝香等药材,再用薄夹板固定好。
二十一天后,去掉薄夹板,江尉发现断指接活,接口处只留下一道红线而已。
一句话,中医博大精深。
想想当初力不从心的老庸相万安吧。倪进贤用一个方子帮他洗了洗鸟,他都能从一条蚯蚓变成一条活龙。
言归正传。
赵向佛跟常风索要断指。
常风微微一笑:“来啊,把赵瑞虎带上来。”
不多时,赵瑞虎被带到了大堂。
赵向佛一看儿子的手,两只手都完好无损,哪里被切了三根手指?
赵向佛质问常风:“你诓我?”
常风叹了声:“我不忍给一个立有大功的老前辈动刑,也不忍伤及他的儿子。”
“没办法,只能诓你了。”
赵向佛没有痛骂常风,而是拱手说了一声:“谢了!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常风道:“锦衣卫一向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勾结了外人,卫里不能留你了。”
“这样吧。我跟左军都督石文忠、前任兵部尚书马文升关系不错。”
“我会让他俩联名给兵部递保举信,保举你调往大同边军,做个边军指挥同知。”
“边军地位虽远远不及锦衣卫,好歹也算给你升了官。”
赵向佛目瞪口呆:“你不杀我?”
常风道:“我不能再把你留在锦衣卫,但也不会杀你。”
“说实话,我对你手下留情,不光是看在你往日功劳网开一面......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若杀一个立有大功的锦衣卫老飞鱼,袍泽弟兄们会心寒。”
“当大掌柜的,最忌讳寒下面人的心。”
赵向佛道:“可是,你若不在明面上治我的罪,李东阳、谢迁的冤屈就洗不干净。”
“你要如何对朝野解释那两份栽赃密档?”
常风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办法。”
赵向佛朝着常风拱手,深深作了一揖:“常爷,我欠你一次。今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常风道:“你们父子先去南司值房歇息。在明日早朝之前,你们不得离开锦衣卫半步。”
赵家父子走后,徐胖子意味深长的说:“慈不掌兵,义不养财。常爷,你是在放虎归山。”
常风笑道:“只听说怡红楼大同婆姨居多,没听说有扬州瘦马啊!”
“徐爷最近跟哪位识文断字的小瘦马学的,说话都是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
徐胖子有些发急:“常爷,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再有两个半时辰就早朝了。你不究赵向佛,就没法说明白假私档是如何出现在档房的。”
常风道:“胖子,别急。且看我设下一桌鸿门宴。不对,应该叫稀泥宴。”
后半夜,三更天,怡红楼。
怡红楼的雅间内摆上了一桌酒席。
常风坐在酒桌边打着盹。
不多时,李广和刘璋在徐胖子的引领下进了雅间。
二人皆是睡眼惺忪。
半夜三更,请一个司礼监秉笔,一个工部冬官来烟花柳巷,自然不是那么容易。
徐胖子给他们看了刘平、赵向佛供状的副本。二人这才不情愿的前来。
常风睁开眼。李广骂了一句:“请一个无根之人来青楼。亏你想得出来!”
“怎么,你要请我嫖姑娘?我没那家什!”
常风笑嘻嘻的朝着李广一拱手:“李公公莫怪。您都说是三更半夜了。京城里的酒楼都关了。”
“也只有怡红楼这种地方还能摆酒宴。”
说这话的时候,常风瞥了一眼刘璋。只见刘璋面露心虚之色。ωWW.chuanyue1.coΜ
常风道:“二位请坐。胖子,你先出去。”
雅间之中,只剩下常风、李广、刘璋三人。
一场三人对手戏开演。
常风笑道:“二位,刘平、赵向佛的供状副本你们都看了。”
“你们栽赃的手段并不高明。说实话,要论栽赃,还得看我们锦衣卫的。我们那赃栽的嘿......”
李广一拍桌子:“常风,别脱了裤子放屁了!我们二人如今有把柄落在了你手里。说吧,你想要什么?”
刘璋战战兢兢的说:“刘平胡说八道。赵向佛也胡说八道。那两份供状我们可不认。”
常风道:“好啊!那明日早朝我就将两份供状公之于众。让百官评判供状的真伪!”
刘璋连忙道:“还是别了。”
李广也缓和了口气,跟常风套近乎:“常风,要论起来咱俩都是皇后娘娘的人。咱俩何苦撕破脸?”
“这场争斗,不管咱俩谁败了,丢的都是皇后娘娘的脸!”
“啪!”常风一拍手,吓了李广、刘璋一大跳。
常风道:“李公公这话精辟!我就是这么想的!咱俩都是皇后娘娘的人,就跟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般!”
“为了李东阳、谢迁那两个王八蛋腐儒撕破脸,属实有些大可不必!”
李广脸上露出了微笑:“不愧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啊。看事情就是通透。”
常风却话锋一转:“可是,皇上让我保李东阳、谢迁。这是皇命。”
“明跟你们二位说了吧,皇上铁了心让那俩王八蛋入阁。皇命难违啊。”
李广道:“你要保他们,就得查我们!还是要跟我们撕破脸!”
常风喝了杯酒,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席话,显示出他的手腕。
常风道:“刘部堂。您今年七十一了吧?古稀之年的人,回家颐养天年不好嘛?”
“依我看,您先告病,躲过阁员之争的风头。等过个一年半载,您再给皇上递正式的致仕奏折,如何?”
刘璋惊讶:“你要我辞官?”
常风收敛笑容,正色道:“总要有人为这场栽赃案付出一些代价吧!我给您留了体面,要不要这份体面就是您自己的事了!”
李广跟刘璋对视了一眼。
刘璋咬紧牙关:“好,我辞官。”
《孝宗实录》载,弘治八年,工部尚书刘璋染病。弘治九年,璋致仕。
常风又道:“李公公,上折子参李东阳、谢迁的那个御史孙春斌,我知道是你的人。”
“一会儿咱们喝完酒,你去找他。让他早朝时改口,对群臣说,没有在李、谢私档中看到他们巴结尚铭的记录。”
“另外,你让他告诉群臣,经过一天的查访,他发现李东阳、谢迁都是风骨高洁的贤臣。”
李广道:“作为御史,若在早朝时秃露反账,他的仕途也就结束了。”
常风微微一笑:“丢了仕途总比丢了命要强。他只是个小人物,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而已。”
“没必要为了一枚棋子的仕途,导致皇后娘娘的人内讧,伤了咱们兄弟感情。”
李广思忖良久:“好吧。我答应你。那尊玉马又作何解释?总不能让我当着百官的面承认,是我让刘平找人刻的玉马。”
常风笑道:“这更简单。您手下的小宦官没有五千也有三千。随便找个替死鬼就是了。”
“就说他记恨刘瑾。又听说了孙春斌的参劾。于是立即出宫买了尊玉马,让人刻上了那行字。”
“目的是栽赃刘瑾偷窃宫中珍宝。您得知小宦官的奸计,前去缉拿,小宦官抢先一步畏罪自杀了。”
李广道:“你编的这个谎漏洞百出。百官能信?”
常风道:“百官信不信无所谓。只要你们二位停止攻击李东阳、谢迁。皇上就不会再深究。”
李广提出:“你说的这些事,我们都可以照办。可是刘平、赵向佛的供状原本,你得烧掉!”
刘、赵的供状,是李广栽赃重臣的铁证。留在常风手中一天,李广就有把柄被常风掐着。
常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中掏出两张状纸,直接放在烛火上引燃。片刻后便成了灰烬。
李广狐疑的看着常风:“这是供状原本嘛?别是弄两张白纸糊弄我们!”
常风左手捂着胸口,右手指天:“天地良心!这的确是供状原本!我要是说假话,就让天上打雷劈了我爹的坟头!”
果然是个大孝子......
李广冷笑一声:“呵,是不是供状原本,就只有天知道了!”
常风烧掉的,只是两张空白状纸。他也知道李广不会信。
两份供状只要不公之于众,掐在他手里。他就攥紧了李广的小辫子。
既不撕破脸,又能攥着司礼监秉笔的小辫子,何乐而不为?
李广举起酒杯:“常风,我承认我斗不过你!我算明白了,为何你能在短短十年内,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总旗升到锦衣卫的大掌柜。”
常风笑道:“别这么说。什么斗不斗的,咱们三人都是兄弟嘛!好还来不及呢,为啥要斗?”
李广和刘璋尴尬的陪笑着:“对,咱们都是兄弟。”
门口的徐胖子听到雅间内传来笑声。
“二弟,三弟。”
“大哥,三弟。”
“大哥,二哥。”
“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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